无花耐心询问面前的少女，她到底想要交换些什么？

“我要你杀了阴姬！”少女脱口而出。

“不可能！”无花想也不想，干脆利落地拒绝。到目前为止，他和阴姬并无生死大仇，而且更是修为悬殊。他是疯了，才去主动会招惹这样的强敌？

“那么，我要你打败她！”少女也很快改口，并补上了一句：“还有，带我离开神水宫。”

“你倒是信任贫僧。”无花有些好气好笑：“你觉得，贫僧能胜过阴宫主？”

如果不是场景不对，没那个心情，无花说不定会吐槽一句。小姐姐，你还真是高看我一眼。

“无花大师，你是何其高傲之人？”少女重新恢复笑容，眉眼弯弯。

她站起身，缓缓道：“我生下来，就待在这个鬼地方。我知道自己，没见过世面。”

“但神水宫的女弟子之间，也会勾心斗角。我虽然只有些小聪明，但总算还没蠢到家！”

“大师，你看着谦和温良。”少女忽而笑了：“我原本就是这么想的。”

“是以我决定孤注一掷，希望能够博得大师的爱怜和庇佑。”

毕竟，妙僧也是一个男人。是男人，就总有被女人引诱的可能。

“更何况……”少女眼波流转。面前的男子俊逸出尘、面容姣好，有着一等一的风采和模样。

“似大师这样的男子，天底下的女子，谁会不心生倾慕和爱恋呢？”

“可是我错了！”少女自嘲一笑，“大师不仅有着出尘的容貌气度，连那性情……都像九天上的神仙一样淡漠。浑然，并无半点悲悯。”

“呵呵呵。”她继续道，“不过这样也好。如果没有最冷静的头脑和最冷硬的心肠，又怎么能够对付阴姬这样可怕的人。”

“大师，你年纪轻轻，名满江湖。你有这等的容貌，这等的武功，你这样的出色，又有这样的心性。”

“可你偏偏被阴姬困了那么久！不得不受她摆布，毫无还手之力！”少女目光灼灼：“就算此时此地，你审时度势，隐忍不发……”

“可待你脱困而去，就真的能够咽下这口气吗？就能够忍下这样的羞辱吗？就真的不想报复回来吗？”

无花捏着念珠的手，微微用力了。他的心底被触动了。

他深深望着面前的少女。她的眼神是那样的熟悉。因为，其中盈满了不甘和不肯认命的执着。这样的目光，他也不止一次地，在自己的身上看见。

这一点，他们何其相像。

清俊的男子，嘴唇薄削，带着淡淡的樱色，微不可查地舒出一口气，低声呢喃道：“无能为力，即为耻辱。”

无花看着面前的少女，替她说了下去，“是以，你把赌注，押在了我的身上。阴姬的武功固然高绝于世。可我，还年轻。”

“不错。”少女一口承认下来，“论起年龄，阴姬几乎等同于你的父辈。以你这样的天资、这样的禀赋，怎能不渴望登临绝顶？”

“那时，你便会想到今日的弱小，会痛恨今日的无能为力。水母阴姬，似乎提起这个名字，少女都会发抖。

她下意识放低了音量：“她太可怕了！如同深不见底的潭水，如同望不见顶的山峰。”

“如果，你不能踏过这山水，她便会成为你挥之不去的心魔和梦魇。”

“所有人都不想与阴姬为敌，所有人也都可以不与她为敌。”少女笑得狡黠：“可是大师，你做不到。”

“否则，”少女带着一丝化成功的得意：“否则眼下，我们就不会面对面、一同出现在这里了。”

“水母阴姬，几乎强大得令人生不起一丝的反抗之心。可是大师你呢？”

少女也无需人回答，自己就接着说道：“你在阴姬面前，那样的恭顺有加、谦和有礼。可私下里，却在试图寻找她的弱点和软肋。”

少女忍不住流露出一丝畅快。她为发现了这一点而欣欣自喜：“所以，无花大师，我看到了你的高傲和野心。”

“你是佛门处士，可似乎，你并不甘心做一只蝼蚁，也并不想将自己生死悲欢，寄托于神佛的怜悯。”

无花的神情有片刻的动容，而后又迅速恢复于淡漠。他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这世上有那么多人，为自己的外表所迷惑。可面前的少女，却偏偏猜到了几分。

我是谁？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是师父的弟子，他看出了我的偏执，却不理解我的不安和恐惧。

我是母亲的儿子。在她眼中，我天生就应该具备野心和权欲，那是我这是我应当承袭自她的血脉。

我是小灵的兄长。他敬仰我、依赖我。可殊不知，我却隐瞒着一个深深的秘密，绝不能为他所知。

我是楚留香的朋友。他总是夸我七绝妙相、超凡脱俗。我们对弈、畅谈、喝酒、比试，是少有的知己。但他那样洒脱坦荡之人，又是否知道，我又潜藏着妙僧怎样的无奈和机心？

我还是妙僧无花，是江湖中人争相敬仰的座上宾，是代佛门行走于世、传道弘法的大师。

是风花细雨楼的楼主，是别人的主上、盟友和仇敌……

这些都是我，却都不是我。

这个江湖太过艰险，我只不过是想要有尊严地活着，不做被人随手碾碎的蝼蚁。

世人总为声色外相所惑，是以，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无花实在想不到，眼前的少女，仅凭借从自己对待水母阴姬的微妙态度，就窥见了自己性情底色的一部分。

危难之时，总不免真性流露。古人果不我欺。

无花静静地看着面前之人，算是默认了她的猜测。

少女见状，备受鼓舞，面露喜悦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人。有朝一日，你必然会寻阴姬一战。”

“届时，”她面露一丝畅想，低低道，“我也就能够得偿所愿了。”

她与水母阴姬有着不共戴天的大仇。她是那样地恨着阴姬。可水母阴姬实在太强大、太可怕了。她似乎就是水的化身，以天下之至柔，成为天下之至刚。

连自己的武功，都是她教授的。少女深知，凭借自己绝无可能报仇雪恨。

仇恨的火焰日日夜夜炙烧着她。她越是装作若无其事，就越是痛苦。神水宫是个扭曲的地方。就在她快要被逼疯之前，终于看到了一丝转机。

妙僧无花入谷讲经。神水宫少见外人。他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男子，天资卓然。

她决定抓住这一线机会，将报仇的希望，寄托在妙僧身上。毕竟阴姬武功再强，也会渐渐老去，而妙僧的修为日深，一日胜过一日。

只要他愿意，自己终将能够等到大仇得报的那一天。

无花虽然不知道，这少女有着怎样的仇恨，让她如此痛恨阴姬，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够助自己脱困。

他们总算弄明白了彼此的意图。于是，无花不再拖延，开始敲定合作计划。

他把话说到前头：“姑娘的要求，我答应了。可眼前，我还无力抗衡阴姬。如果强行要我将你一起带走，只会让我们都陷于绝境。”

“请姑娘先为我指点，该如何打动阴姬？待我脱身之后，再从容设法，助你一起脱离牢笼。”

少女款款站于无花身前，笑道：“方才大师问，该如何信我？此刻，轮到我来问大师了。”

她有此问，无花并不意外。

“若是姑娘令我立即兑现承诺，”他有些无奈地道：“非是我推脱，姑娘也应该知道，这根本不切实际。我并不想向你空口许诺。”

“除此之外，”他诚恳道：“你想要我如何保证？”

少女低头，流露出一丝羞涩。她俯身抱住了无花的腰身，声音有些发颤：“从一开始，我就只求大师怜惜……”

还不待无花有所表示，她直接抬头，拿自己的唇贴住了无花的唇，身子也贴上无花的身子。

无花一顿，身体一僵。他微微侧头。两双唇分开，可少女的气息，仍然在他的耳侧逡巡不去。

“大师，你讨厌我吗？”

无话微微沉默。眼前女子的吻，微凉。谈不上什么**，可他不讨厌。

或许是因为，她的不甘令自己共鸣。或许是因为，他让自己心生触动。也或许是因为，被久困于神水宫，重重压力之下，自己已经开始平静地发疯。

又许是因为，眼前之人正是水母阴姬的女弟子。他们正在合谋，这勾起了自己的报复欲，带着一种别样的刺激。

但总之，无花并不讨厌眼前这个女子。

甚至有那么一瞬，他陡然产生了一个想法。

如果，自己迟早要还俗，如果自己有一天要成家，既然他不曾为别人动心，那么自己的妻子，为什么不能是眼前的姑娘呢？

无花总以为，在他脱离少林、能够安身立命于江湖之前，不会考虑儿女情长。

这会儿突然想到成家娶妻，这种念头意外而陌生，可一旦出现就挥之不去。

少女将脸埋在无花的颈侧，她紧紧抱着无花，“我自知引诱大师有罪。万千罪孽，皆归于我身。”

馨香盈怀，无花喉咙微动。他极力让自己的声线显得平稳。两个人中，总有一个要保持理智。

“没有必要，你没有必要这么做。”他纤长浓密的睫毛不停眨动：“我行走江湖，见过一些女子，痴情，却也傻得厉害。”

“她们献出自己的清白，可这，并不能捆住男人的良心。你别犯傻。”

少女一愣，咯咯笑了起来，似乎非常畅快。

“话本子中，那些书生侠士，总是甜言蜜语。无花大师，是佛门高徒，自然不同，如此的……通透和冷漠。”

“可是，”她话语一转：“你没有骗我啊……”

“然而，我也不是那些女子。”少女离开无花，站起身，一扬双臂。

少女忍不住抿唇又笑：“难道今天没了处子之身，我就会寻死觅活吗？”

无花一怔，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眼前的女子，可是敢于版设局、和自己密会，密谋一起对付水母阴姬。她又怎会像这世间的寻常女子那样，循规蹈矩，将贞洁看得重过一切。

他微微勾起唇。而很快，笑意便僵在唇边。

眼前之人，是神水宫弟子，是水母阴姬的弟子。

“从大师到神水宫的第一天起，我便心慕于你。”少女大胆表白，热烈而痴情。

她又想起，无花没试图诱哄于她，却是好言相劝，让不要犯傻，少女忍不住低头浅笑。

“似大师这样出色的男子，世间罕有。若得一些怜惜，小女一片真心，无怨无悔。”

她微微低头，神色动人。因而没有看到，无花的目光慢慢由迷离，恢复了冷静。

他看着眼前之人。她主动献身，不是傻傻地为了绑住自己。是啊，难道自己忘了，几乎片刻之前，这少女还在诉说着她的谋划。

她把自己和水母阴姬的性情，都计算在内，设下了一个不可破解的的阳谋。

这样的女子，又怎会那样纯真痴傻，以为可以凭借身体，绑住一个男人？

那么，她是出于一片真心吗？

无花微微扯了扯唇角。多少算计，假以真心之名。

以他的聪敏，眨眼之间，便想明白了原因。

虽然他们已经议定要联手。可是这一场合谋，注定要她付出在前，自己应诺在后。

她难道不怕，自己一旦鸟脱樊篱，便一去无影？

拿身体绑住爱郎，寻常女子用这一招，是天真。可她不同，眼前之人是神水宫弟子！

自己一旦招惹了她，就送出了一个诺大的致命把柄。恐怕自己以后，就要时时刻刻惦记着早日践诺，想办法将她带出神水宫。

否则，一旦她耐心尽失，向水母阴姬和盘托出、“坦陈一切”。佛门高徒引诱了神水宫女弟子。阴姬的怒火，足以让他和她同归于尽。

这才是她要的保证！不是什么虚无缥缈、全凭良心的承诺，而是真真切切、可以让人悔不当初的利刃。

无花心绪复杂，看着面前依然低头满面羞涩的女子。他微微阖目，而后重新定定看着她，淡声道：“我要天一神水。”

“天一神水？”少女立马抬头：“无花大师，你要它做甚么？”

无花面上没有一丝波动，随口就道：“既然要与阴姬为敌，怎能不知己知彼？天一神水这样的大杀器，如果我毫无防备，拿什么去对付阴姬？”

少女略一犹豫，从腰带上的小荷包里，取出了一个白瓷瓶。

无花又一次对她另眼相看。他想要眼前的少女，帮他窃取天一神水。却没想到，她随身就带着一份。

“如果被师父发现，她一定会让我生不如死。”少女将小瓶托在手心，带着一丝颤音，“但为了大师，我什么都愿意做。”

她幽幽道：“你可千万不要负了，不，不要忘了我。”

“只要，你不后悔。”无花的声音很轻，夹杂着一丝难以分辨的复杂情绪。

他出手如电，一下子抓住了白瓷瓶。少女手心一空，面上有一瞬间的空白，但她很快没工夫想些什么。

无花另一只手抓向了她的腰带。银色的宫绦坠地。无花反身，将女子压在竹榻之上。

“无、无花大师。”少女一瞬间讶然：“你可比我想象的要大胆。不，在神水宫里做这种事，你简直是胆大包天。”

无花的回答，带着炽热的气息：“我只是相信你。”

少女回抱住他的脖颈，笨拙迎合。

“这个时辰，师父必然打坐运功，其他人全部被我调开了。”

“就连最难缠的宫南燕。”她带着一丝得意：“我只假意和她争吵几句，就骗现住了她。”

“她现在恐怕正守在师傅的房门口，以防我闯入打扰。真是一条忠心的好狗，啊……”

女子的声线陡然变调，男音也不再清冷。“你还有功夫想这些？”

少女的声音很快变得支离破碎。

白色宫纱、银色丝绦，神水宫弟子的服饰，令江湖中人望只生畏。

而这套衣裙被随意扔在了地上，与素白僧袍揉在了一起。

今日共赴巫山盟，鱼水相合两意浓。

少女气息不稳，喘得厉害。“你不是佛门弟子吗？”

男子明白了她的意思，爱怜地抚了抚她湿漉漉的发丝。

“那又怎样？”他轻笑一声，“有些事情不需要学，会无师自通。”

男子搂着臂弯中的少女，神色温存，轻声细语。

“我倒很奇怪，神水宫遍地都是女弟子，水母阴姬会为何会请我来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