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借光!”脑后传来一阵叫唤,三乐赶紧侧身避让。
一辆牛车从面前悠悠驶过,牛脖子上的铃铛哐哐作响!
已至正午时分,两餐食不果腹已是饥饿难耐,她取下腰间的水囊想要饮水充饥,却窥见囊内空无一物。
“不是吧,连水都没了?看来得赶紧找个地儿补点干粮才行。”
言罢,三乐将水囊系回腰间,顺着大道一路往南而去。
走出去一里地,便看见一间依路而建的竹棚。
芦席搭顶,外檐飘着一张布幌子,上面的墨迹有些模糊,但隐约认得是一个 “茶”字。
棚中坐了三两人,有肥有燕,有男有女,角落里放着几只炉子,炉上水汽四溢,袅袅生烟。
“老板,帮我将这水囊装满,再来壶热茶,还有三人份的吃食!”
三乐招呼了一声,将水囊递给老板,径直入内找了处空位坐下。
老板接过东西,高声应下:“好勒,您歇息片刻,马上就来!”
三乐将手上的青归置于桌上,一手轻叩着桌角,等着吃饭。
旁边的几人喝茶闲聊,声音愈渐响亮。
“最近可不太平啊,附近那座五头山出了几十名土匪,个个凶神恶煞,拦路抢劫,不管男女老少,一律没得跑,男的搜刮完钱财便杀了,女子就惨咯,直接掳上山去,供他们享乐!”
一满肚肥膘的男子,端着茶碗侃侃而谈,坐于他对面的黄衫男子惊愕出声:“你说的可是真的?”
“就在上午头,二仙桥那处刚被土匪抢了!”
二仙桥?
三乐听罢微愣,这么巧,不久前才从那处路过。
那黄衫男子面露忧色,“我们这生意有来有往的,没少需要走动,万一要是遇上,就我们这俩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货,还不用他人抓,没跑出几步自己就先撂下了!”
两人互望一眼,连连摇头。
三乐在一旁听着,也是一阵唏嘘,怎么哪哪都不太平!
“客官,您要东西来咯!请慢用。”老板吃食放于桌上便离开了。
三乐掀开桌上的瓷碗,提起一旁的铁壶,用冒着热气的茶水在碗面上滚了一圈。
“哗啦”一声,洗碗的茶水泼在泥地里,又倒了第二碗才喝起来。
她吹开上面的茶沫子抿了一口,又捡起盘中的馒头啃了起来。
馒头中规中矩,无甚可夸,就是这咸菜倒是有几分滋味,酸辣脆爽,咸淡适宜,配着这馒头真是一绝!
就着这盘咸菜,她整整吃了六个拳头大的馒头!剩下的则用油纸包起来,留做路上的口粮。
“嗝——”
周围正在高声阔谈的几人,被这一冗长的嗝声所吸引,纷纷望来,三乐却恍若未觉。
这时,棚外来了一行人,有马有车,阵势浩大,看摸样像是运货的商队。
身着一袭浅色锦袍,年纪不足三旬的男子翻身下马,朝店内朗声开口:“老板,麻烦将这些水囊装满!”
他身后跟着三两伙计,拎着一堆水囊走上前去。
三乐吃饱休憩罢,将饭钱丢在桌上,起身离开。
“老板,此处离岳鹭城还有多远?”锦袍男子问道。
“还有百余里呐,你们这是第一次来?”老板手里忙活着,嘴里也不停歇。
他们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落进三乐耳中,让其脚下一顿。
“我们是南河的绣锦行,正往岳鹭城新开的分庄送货呢,也是第一次去,故而不甚了解,便来问问路。”锦袍男子说完,抿了一口手上的热茶。
老板将最后一只水囊装好水,好心提醒道:“公子,近日山匪猖狂,路上可要多加小心!”
锦袍男子先是一愣,很快恢复如常。
绣锦行家大业大,早已声名远扬,绿林道上也常常打点,只要报上名去皆无人敢拦,顺风顺水已有十余年。
今日若是碰上,便如往常一样报个名字便是,无甚可怕。
“多谢相告,这钱不必找了。”他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也算是好言相告的谢礼了。
三乐站在檐下,见人出来立即上前叫住,“这位公子请留步,敢问你们是要去那岳鹭城?”
锦袍男子见来人是名容貌秀丽的小娘子,语气不由放柔:“姑娘有何事?”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让你们行个方便,顺我一程。”
“姑娘去那岳鹭城所为何事?”
“寻亲,家中有人在那,前去投奔。”三乐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说八道。
“我可以付钱,你意如何?”
锦袍男子不着痕迹将人打量一番,见她一身江湖装扮,眉宇间带着一股子英气,也不像是宵小之辈。
思量片刻,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钱倒是不打紧,就当是交个朋友了。”
“在下绣锦行李韵,姑娘是……”李韵作揖自荐。
三乐见人这般有礼,不禁放下交叉于胸前的手,回了一礼。
“你叫我王乐便是。”
她出门在外一律声称自己姓王,主要是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李韵命人带她去往后面的马车,自己则翻身上马,发号施令。
“启程!”随着他一声令下,整队人马重新出发,车辕轮动,马蹄哒哒,扬起一阵尘烟。
车内摇摇晃晃,坐了两三个随行侍女,三乐坐在角落抱剑于胸前,闭目养神。
一路上囊中羞涩,买不起骡马,昨日抢来的马匹也留给了他人,她大多是步行赶路,偶尔有幸能遇上几个车队,像这样搭个顺风车,但多是半路而下,并不一路同行。
这一次竟能碰上同去岳鹭城的商行,实乃美事一件!
她的脚丫子终于能松快松快了。
——
大道两旁山群耸立,岩壁上的枯草被路过的山风吹得沙沙作响。
比人还高的荒草堆里,一群人伏在其中隐去身形,数十双眼睛虎视眈眈盯着山间大道。
“大哥,这能有人来吗?上午头才在十里之外劫了一伙人,这方圆几里的百姓都怕了咱们,在这里埋伏这么久也没见着人影,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去吧!寨子里那娇滴滴的小美人还等着……”
“嘘,别出声,人来了。”一只满是老茧的手拍在出声那人脸上,截住了他的话。
那人浓眉入鬓,一道狰狞的旧疤从左眼开至右下颏,面露凶色。
只见远处一车队浩浩荡荡驶入两山之间。
李韵高坐于马背之上,欣赏这山间景色,正想吟诗一首。
忽而一道寒光射在马腿上,马儿吃痛发出一阵尖锐嘶鸣,一把将他颠落在地,撒腿飞奔而逃!
其余的马纷纷受惊,顿时人仰马翻,场面一片混乱。
“上!”
一道粗狂的男音一声令下,埋伏在侧的人马顿时一拥而上!
李韵呲着一口牙刚从地上爬起来,便见大道两侧一群人持刀冲了过来,个个人高马大。
他心知这是遇上土匪了,立马高声喊出商行的名号。
“各位绿林好汉,我们是南河绣锦行的商队,劳烦行个方便放我等离开,必有重谢!”
那些人可不管他是打哪来的,见人就杀!
他们原本干的就是人命勾当,个个都是心狠手辣之徒,乃是朝廷重犯!不久前从押解的路上逃了出来,躲进这五头山中落草为寇,才不会看谁的面子。
商行随行的护卫冲上前去与之打斗在一起,可是对方人多势众,没一会儿功夫,就败下阵来。
人群四散,惨叫声、嘶鸣声,充斥在整个山间。
李韵见不管怎么喊都拦不住那些人,顿时慌乱不已,连小腿肚打起了颤,还是被人强拉才能往回跑。
后面的马车距离前头相距甚远,车内的人一时还没发现,前面已一片混乱。
三乐坐在马车内,蓦然睁开眼,一把掀开身侧的车帘,往外探去。
耳边的声音愈来愈大,她意识到不对劲,赶紧掀帘下马。
前头的土匪已经杀红了眼,地上尸身已成堆,剩下的人吓得疯了似地往后跑,生怕下一个被砍头的就是自己。
李韵被甩在一干人等后头,只觉身后一股劲风迎来,转头看去,一把钢刀迎面而来,离鼻尖仅一寸之远。
他面容一颤瞬间失色,双目倏地闭上,已然想好了棺椁的花色。
然而痛楚没来,刀剑相接之声倒是震耳欲聋!
掀开眼皮一看,竟是不久前同行的小娘子,挡在了他的面前!
她手持长剑,利落挥开面前的钢刀,“退到后面去!”
李韵听罢,来不及多想赶紧照办。
“哟,我还以为是哪路英雄好汉,在这儿行侠仗义呢,原来是个美艳的小娇娘呀!”
“听话,别跟人耍刀弄枪的,把剑扔了,乖乖跟哥哥们回去,让我们哥几个好好疼疼你!”
那匪老二口中叫嚷,双眼泛着绿光。
今日这是撞了何等大运,美人排着队往上凑,虽然眼前这个没有上午头那个俊,但也不懒,那股子狠辣劲看得人心痒痒!
三乐见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脸色一沉,挺剑刺去!
匪老二根本没将人放在眼里,嘴里继续放肆也不接招,跳开几步,逗着人玩。
哪知对方剑锋急转,直刺变为横砍,劲道十足!
他连忙提刀格挡,却已招架不及,只好逃开,却被身前人直截去路,向下猛削左腿,当即吃痛一声,摔了个狗啃泥!
“该我好好疼疼您嘞!”
三乐顽劣一笑,刀刀正中他下三路,事后还贴心的问候一句。
“可疼着了?”
这时,李韵从不远处的马车后探出头来,笑得那叫一个灿烂,高声捧场道:“打得好!”
没想到这王姑娘竟这般厉害,三两下的功夫就将那大块头给打趴下了,真是女中豪杰!
他在心中感慨万分,嘴也不停歇,骂的也是相当的文邹。
“真是个和尚的木鱼——挨揍的货!”
不多时,匪老大从后面追了上来,见其老二被人打成这副鬼样,又听见那李韵骂得难听,双拳攥得咯咯作响,浓眉倒竖!
柿子还得挑软的捏,也不管那被打得半死的老二,当即怒喝一声,提刀朝那碎嘴子砍去。
李韵见状,撒丫子就跑,尖叫大喊:“王姑娘,救我!”
三乐正一脚踩在老二脸上,听到呼喊转头看去,立即跃身上前,在撤脚之前,还不忘多送一脚。
她落到李韵身前,迅速横剑,格开那凌厉一刀!
李韵有惊无险,悻悻退开,躲远了去。
三乐左手一缩,食中指捏了剑诀,右手持剑直递出去,直袭对面那刀疤脸!
这人武功才有些许看头,不像刚才那个二愣子,仗着几招三脚猫功夫,就敢在那得瑟!
十招下来,匪老大已不敢小看对面,能接下他这么多招的还没遇上几个,没成想还是个女子,此人不可小觑!
他一声令下,吩咐小弟将人围起来,自己则退出去在一旁观察其破绽,找准时机一招制敌。
三乐见他不战反退,心中犯疑,不知这人搞什么名堂。
又见一群人迎面而来,她刷刷刷三剑,干净利落,将近身三人瞬间放倒。
赶来的土匪见状也不退,想来也是见过大场面,一个个不要命般往前冲。
见来人越来愈多,三乐身形一闪,没入人群,使出《云鹤剑影录》第四式——鹤潮生!
剑法绵密如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连绵不绝,顷刻之间,人影重现,身后一众人轰然坠地!
匪老大站一旁观战,本拟出其不意一击成功,没成想一盏茶的功夫不到,十几人便去阎王爷处报道了!
心中老大不服,觉得这些人武艺太过拙劣,不够格。
于是提刀亲自上场,这小妮子武功虽不差,但年纪就在那摆着,再厉害也不过学成几年,还能比得上他练了十年的刀不成!
“小妮子,今日就让你见识一下,我江北第一刀的厉害!”
匪老大低喝一声,蓄力挥砍而去,刀光霍霍!
三乐见其刀势猛烈,也不硬刚,取以柔克刚之策,剑走轻灵,削他手指。
匪老大吃一惊,跳开了去!
三乐见他上盘强劲有力,刀刀势如风,但下盘却略有虚浮,心中有了定数,刷刷两剑,径直朝人下盘攻去。
“你这小妮子,尽玩些下三滥的招数,不敢正面较量,莫不是怕了!
若是这样,便速速求饶,我还能赏你一个痛快!”
三乐身子一幌,顿时人影无踪,匪老大忽觉背上被人一拍,不见其人,只闻其声。
“看来,你这江北第一刀也不过尔尔!”
匪老大急转回身,发了急,刀势一变,朝风变之处砍去,结果可想而知,又是不中。
三乐逗了他数招,次次不中,也是玩够了。
一个箭步跳上,衣袂随之一跃,右手握剑一拧,剑身放平,身影从他左侧掠过,寒光抹过脖颈,瞬间颈项分离,断面极为平整。
可见这一剑力道之干脆,内力之深!
那匪老二原本坐在地上看得起劲,想着等下回去能一次玩俩,心中美极!
没成想一晃眼的功夫,大哥已人头落地,骇得他拔腿就跑!
三乐见状,横剑拦住他的去路,随即飞出一脚!
匪老二胸口正中一脚,哇的吐出一口老血,又见迎面一剑,连忙抽出腰间的匕首,堪堪拦下这致命一击。
“铮!”然一响,火花迸发。
三乐双眼一眯,看清那人手中匕首,心中大骇,高声质问:“这匕首你从哪来的!”
匪老二吃力格着胸前的剑,心知这是自己保命的法子,咽了一口唾沫,说道:“你不杀我,我再说!”
三乐咬牙忍下心头火,收回长剑,催促道:“快说!”
手上的力道撤去,匪老二喘着粗气缓缓出声:“这是我从一个女子身上抢来的!”
“什么样的女子?”
“穿着一袭白衣,清清冷冷,长得那叫一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说起那女子,匪老二当即双眼放光。
本来还有命试试那**滋味,奈何大哥不听他言,白白丢了性命,就连他也不晓得可否有命留下。
“女侠!女侠!是我们瞎了狗眼,没看清是您啊!这才不识好歹冲撞了您,我兄弟们都死了,就剩下我一个了,您高抬贵手,放了我吧……”
三乐本就心急,见他废话连篇,一把拎起他的衣襟,厉声威胁。
“少废话!赶紧带我去找那女子,他要是出了事,我就将你开膛破肚!”
匪老二被她一吓,只能乖乖带路。
三乐跟其身后,刚走出一步,便被身后的人叫住了脚步。
“王姑娘,请留步!”
三乐转身看去,只见李韵从一马车后钻了出来。
“王姑娘,多谢你的救命之恩,你有何需要尽管开口,只要是我绣锦行能办到的,一律照办,绝无戏言!”李韵立于三乐身前,郑重行了一大礼。
要不是眼前的女子,他早就没命了,幸好当初让人同行,真是万幸!
“不必,我还有要事。”三乐惦记那人安危,不再停落转身就走。
“欸欸欸!王姑娘,王姑……”
李韵刚喊出几声,见人又回来了,嘴边的呼喊戛然而止。
“王姑娘可是……”
“你身上有钱吗?” 三乐径直开问。
李韵听罢,愣了片刻,连忙将身上的钱袋子递了过去。
三乐接过,拿在手里掂了掂,道了声谢,离开了。
她本不想拿钱,只是钱兜子确实羞涩,自己救他一命,要点钱也不过分。
就当是救人一命的报酬了,这样一来也可以两清了。
“王姑娘,这还有呢!”
李韵怕钱不够,又找来下人拿过银两追了上去。
三乐头也没回,伸手朝后摆了摆,拎着那匪老二,施展轻功,朝那五头山奔去。
李韵攥着钱袋子,目光久久不能移开。
没想到,这世上真有人不图名利,如此潇洒不羁!
——
洛月城
一只飞鸽从空中一跃而过,在潶鹤堡上空徘徊,忽然一个旋身,朝南处院落飞去。
一人站在廊边望着飞来的鸽子,伸手接住,取下腿上的信筒,将里面的纸条拿了出来,径直走入了书房。
“公子,黑烟那边来信了。”
潶衡专注着描绘手下的画,头也未抬,淡淡吐出一个字:“念!”
那人扫阅一遍,捏着纸条的手猛然一颤,讪讪开口:“回禀少主,黑烟来信,潶墨白未,未死已逃,那夜有一女子闯入李府屠了满门,随后带着一白衣女子逃离,猜测那人应是那潶墨白......”
潶衡持笔的手一抖,一滴墨汁坠在刚画好的竹叶之上,一副画就这样毁了。
“啪”地一声,笔瞬间飞了出去,墨汁顺势飞溅一地。
潶衡脸色阴沉,“黑掣,这便是你说的办妥了!”
“是属下布局不周,才让那潶墨白逃了......”黑掣屈膝跪地,连忙请罪。
当他看到那封信时,便知事情搞砸了,此时只能盼着少主手下留情,莫要重罚他。
“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去追!”潶衡拾起桌上的砚台,当即砸去!
黑掣不敢躲,硬生生挨了这一下,额前瞬间开花,鲜血四溢!
他领命匆匆退下,一刻也不敢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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