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夙游毫不费力找到了低矮的茅屋，隔着老远都能闻到复杂难闻的味道，很难想象这里还关了个活生生的人。

她一剑把这屋子劈成了两半，看傻了一行人。里面的人衣服看不出岁月，半遮不遮几乎等同于无，长发脏污不堪遮住了面庞。他被粗长的绳子绑着靠坐在墙上，瘦的每根骨头都分明可见。

听到了动静，他许久才转过头来。

易夙游踩了进去，他下意识地往里面缩爬走。易夙游收好剑，将外套盖在了他身上。她放缓了声音道：“你愿意和我们离开这里吗？”

易夙游注意到了墙上斑驳的文字，已是有了年岁，那上面涂涂改改画画，拼凑出了许多信息，能看出笔画的文字也是隽永秀丽。

他抱紧身子迟疑了很长时间，看到外面全倒下的人，他才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年轻的女警已是热泪盈眶，立马赶了上来道：“仙女姐姐我来帮你！”于是几人就在全村眼皮子底下将他抬走回车上。

女警尚且年轻，她言语温和还带着一股子天真，安慰道：“离开了这里，外面哪里都好，未来都是美好的！”

而这名男子也只是张了张嘴愣愣地看着她，看着外面的连绵不断的山脉轻轻闭上了眼。他没有舌头，无法讲话。四肢退化，走路也费劲。

极妤上前，她对易夙游的行为当然支持，这些蛮横不讲理的需要的就是以暴制暴，说那么多也没什么用。

“我们离开吧。”这里的气场极差，让人多待一秒都觉得烦。

几人离开，一群人才能说话，他们哭天喊地，嚷嚷着到嘴的鸭子飞了。最后都责怪了一遍，大打出手，又后悔没收下那一大笔钱，否则还能找到好的人还说不定。

车子虽然是损坏了许多，极妤也早有准备，离开了不远便有人来接应。她想带着两名男子去登记，然而后来的哑巴男子却摇头。他擦了擦手，血流了出来。意识到他想说什么，一旁的人递了张白纸给他。

他慢吞吞地在纸上写着：我想看海。

小女警立马跳起来道：“这里不远就有一片海，还是山海相连，非常美丽，我们带你去！”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生的希望，她觉得应该满足他的这个小小需求。

易夙游和极妤并没有反对，阿且坐在后排紧紧靠着易夙游，车内又是窒息的沉默。

驱车抵达海边很快，他被扶着站在山崖边看着辽阔碧蓝的海，仿佛陷入了一个怪诞的幻境。他拾起纸张继续写字：最后一个愿望，请你们不要管我。

小女警为难地松开了手，她小声道：“对不起，我会尽量不接触你。”以为他是对人反感，她特意退了几步。

他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将纸放在她手心，用尽了毕生最强大的力量跃进了海里。小女警反应过来的时候还没抓到他的衣角，“不要不要啊！”

似乎早就有这样的预警，她半点挣扎不了。

“极妤姐，都怪我！都怪我！”她已经有了哭腔。

极妤走到了她边上，还是选择了开口，“他在此刻有了选择，尊重他的选择就好。”后续的事她会替他安排好。

后来小女警在档案里看到了这名男子短暂而又年轻的一生。他家境贫寒但是品学兼优，善良又乐于助人。在上学期间兼职几份工作补贴家用，只是在那样的一个午后，他帮助了一个老叔叔，没想到却落入了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里。从此他在这个犄角旮旯的山村里度过了暗无天日的七年，七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以让他神魂俱散。他短暂的人生路上没有过多的选择，甚至空不出休息的时间，他却又如此的热爱生活。他的家人在他消失的几年里才找了几次就放弃了，最后选择了再生几个。

然而这样热爱生活的人，最后唯一想选择的却是要放弃继续热爱生活。小女警关上档案，她有些止不住哭腔问道：“为什么会这样啊极妤姐？难道命运真的无法改变吗？一定非要如此吗？”

命运真的无法改变吗？极妤听着她的质问转头看向了易夙游。

易夙游抬头，终于是再次解惑：“命不可改，运可改。”

极妤走上前道：“您要离开了吗？下一次再见您是何年？或许是再也见不到了吧。”她有些唏嘘，有些遗憾，短暂的几天相处下来，她心里竟然有些不是滋味。

“若你想来，祁屿山随时欢迎你回来。”她们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并非说断就能断的。

“那您先处理事吧，对了这里有一样东西送给您，请您不要介意。”她打开黑色的盒子，红丝绒垫子上躺着十道黑穗，连接处是金边固定，上面刻了细细的字，巧夺天工。

“谢谢。”易夙游没有拒绝。

极妤很欣慰，她道：“虽然这次不能与您同行，但是我相信某一世我还会与您相遇。”

易夙游点头，与她做了最后的告别。与每一字辈的人相处的方式还不一样，极妤虽然还小，但是处着更似朋友。

阿且这一次是出奇的沉默，他主动牵着易夙游的手腕，看着她俩互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走吧。”

这里的风吹向她时都是温柔的，空气中带着醉人的温暖，她消失于无边无际的蓝天之上。

穿过祁屿山的禁地，阿且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体慢慢变淡。他这一次没哭也没有闹，只是静静地看着易夙游问道：“我该如何留住您？”

他在这里用了敬称，易夙游摸了摸他的头回道：“有缘自会相逢。”

阿且却是低头自嘲一笑，他声音很轻很轻，“您好会骗我，如何才算有缘呢？每一次我都留不住你，我甚至留不住我自己。易夙游，下一次见面，可不可以不要看到我的狼狈，假装也行。”

光点跳动，他快消失了，他立马抱住易夙游道：“谢谢你，还有，我……”

话没说完，他已经消失完了。

＊

易夙游返回到了魇镜里，按理来说现在她进入了四块碎片里，七魄缺一不可，易夙游却搜寻不到一点关于这些的记忆。于是她行走在魇镜之间，若是漠图的人看到了，一定会非常惊讶。普通人像这样庞大的记忆碎片根本不可能，精神力不仅承受不住，最主要的是，这粗长的生命条都不可能拥有。

上面悠悠漂浮着一块亮晶晶的碎片，仔细看周边却泛着浓黑，福灵心至，易夙游手放了上去。

光华万千，碎片幻化成实景。

盛夏的日光灼人，一望无际的海滩上毫无人气，易夙游睁开眼的时候躺在一块礁石上。

这次她刷新地点竟然不是祁屿山，这也是很特别的。

海水来回扑腾，将她的一身黑衣裙打湿。她还没起来，远处就有声音渐行渐近。

“扔下去吧。”听声音是个中年男人。

“海神大人啊！您息怒，此次的祭品来了！我们千挑万选一定让您满意！”中年女人也跟着附和道。

易夙游起身看过去，这边的石头正好遮住了她。就见一群身穿粗布麻衣的人抬着一个方形笼子，里面是一个少年。

少年静静地躺在里面，眼睛空洞地望着上方，身体多处都在淌血，染红了铁制的边框，他好像毫无所觉。

仔细看他仍然是有生气的，一群人看着他空洞的大眼很是瘆人，干脆抓起一把沙子扔了进去道：“闭上你那丑陋的眼睛，难道你想激怒海神大人吗？”

他转头看了一眼那人，闭上了双眼。

众人这才消停，骂骂咧咧道：“这赔钱货，怪可怕的！”

“赶紧别墨迹了，放下去吧！”

将石头放进框里，一起推进了海里。看到他铁框彻底没了影子，众人这才离开。

易夙游跳进了海里，指尖掐诀，速度变快。

日光渗透进海里，蓝天倒映在里面，鱼群绕着欢快地奔走。易夙游很快就抓住了铁框，她抽出剑将框直接削断。

少年空洞的双眼死气沉沉，就这么看着她的动作，看着她的靠近，伸出了双手。在她牵住他的那刻，少年的双手死死缠住了她的腰背，脸颊紧紧贴住了她的身前和脖颈上。

易夙游带着一条八爪鱼一样的少年游回了岸上礁石处，想将他放下。

少年却是抱着她紧紧不放，易夙游意识到了什么，在他眼前挥了挥手，他的双眸没有焦距，根本看不到什么。搞了半天，原来是瞎了。

“你叫什么？”易夙游问道。

“我没叫。”少年声音意料之外的清亮，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非常清晰。

“……”

易夙游沉默看着他，突然伸出手弹了弹他的眉心。

少年歪了歪脑袋，好似疑惑，他爬到她身上嗅着她身上的海水与他的血味道：“你救了我，我以身相许。”

“……”易夙游摸了摸他的额头，好像也没发烧，怎么恩将仇报呢？

他冰凉的小手握住她的手腕，无比真诚道：“您就是海神大人吧？如果是您，我愿意把自己献给您。”

海神？海参还差不多。易夙游都懒得理他，将他手拿下道：“我不是什么海神，我是路人。”

少年苦恼地皱了皱眉，粗布麻衣把他身体磨的都是红印，再加上他衣衫褴褛，双目失明，看着很具有欺骗性。

“您是担心抢了海神的夫郎，然后打不过海神吗？”他手指按着嘴唇，又咬了咬手指。

“嗯。”易夙游随意敷衍了一句。

少年甚是吃惊道：“您这样也很厉害呢，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竟然敢抢海神的夫郎。”

这话听着怎么都不对劲，易夙游拿着剑起身就打算离开。

少年也想起身，却体力不支跌落在她怀里，他抱住她的腰抬头道：“妻主大人，您不带我走吗？”

“什么？”易夙游疑惑，怎么就妻主大人了？

他双目失明，身娇体弱，多处受伤，抬起头的时候长发散乱，看着楚楚可怜。

易夙游再想迈出脚步，他又是八爪鱼一般缠住了她。

“我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请您不要抛弃我好吗？虽然我看不见，但是我很厉害的！”少年如果双眼完好，估计此时都是亮晶晶的。

易夙游停下脚步，饶有兴致道：“什么厉害？”

他猛地低头死死咬了一口自己手腕，不一会流血的地方就停止了，恢复了新生。

“喝了我的血可以很厉害哦！”少年高兴地扬眉。

“神经……”易夙游没兴趣喝人血，感觉他有病。

见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少年干脆就赖在她身上，他清亮的声音响起道：“妻主，我叫什么？”

易夙游看着他熟悉的眉眼，还有那露出的小虎牙，摸了摸道：“阿且，你的名字。”

“感谢妻主赐名。”他高兴地歪进她怀里，用头蹭了蹭。

“……”

一个特殊的悲剧故事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2章 孤漠月明（三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