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忱飒又梦到了小蘑菇头,依旧看不清他的脸,只留给她一个背影,看身形像是五岁左右的孩童。
梦境中是一个刚下过雨的午后。禁锢许久的太阳冲破云层,散出一道道金色的光芒,映照得地上的小水洼也闪闪发亮。
小蘑菇头仰起脸庞,望着天空。
黎忱飒并不关心他会不会感到刺眼,只想伸手去揉乱那头令她羡慕的乌黑柔顺的头发。这个想法挥之不去。就像五年前躲闪郤(xi,四声)家唯伸过来的手时,小蘑菇头仰望天空的画面突然出现在她的脑海中一样,挥之不去。
她想过穿越,穿越到那个场景,扳过小蘑菇头的肩膀看看他的脸,也许是她,究竟长什么模样。可惜现实和大脑都不允许。
所以她时常怀疑,那只是一个梦,她和他并不曾真的相遇。
……
“嘿,醒醒。”
睁开眼,黎忱飒怔住了。
“十分钟后楼下集合。”
眼前这位留着**头的女生,是黎忱飒的舍友。刚刚从梦中醒转过来的她,恍惚间还以为自己看清了小蘑菇头的脸。在梦中相处了这么多年,她的面上居然没有一丝表情,不免让她的心头一沉。
“集合了。”女生又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
“噢,好,谢谢。”黎忱飒清醒过来,道过谢,从如同女生语气一般生硬的硬板床上慢慢坐起身。
一米见宽的过道陆续有同学经过,静候片刻,她弯下腰用一只手拉住鞋舌,放在鞋口上的脚废了好大力气才钻了进去。
尽管已经过去了两天,对于8月27号上午就坐在开往军训基地大巴车上这件事,她始终耿耿于怀。她认为,军训安排在金秋送爽的九月中旬最为合适。
在太阳公公炽热怀抱的笼罩之下,只会让她肚子里的火气越烧越旺。
昨晚她还站在宿舍楼下同郤家唯吐槽:“跟我一个方阵的人都是没头脑派来的。不知道她们是因为高三学习过猛,脑袋缺氧了还是脑脊液增多了,一个个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傻劲。第一天排的队,睡一夜觉就忘了身边是谁。横着站的队,转个弯变竖着站就给转晕了。简直服了!”
“哎对,你是不高兴!”郤家唯在电话那头说教,“用不用给你个大喇叭去主席台上喊?生怕别人听不到?你能不能改改你这倔驴脾气啊?你要试着去融入其中,到时候你就会发现——嘿,傻了吧唧的,心情特别舒畅。”
话不投机半句多,黎忱飒从嘴里蹦出一句:“拜拜!”然后就撂了电话,心说你才傻了吧唧的。
但是,眼下当她站在宿舍楼前的空地上,安静地看着那些笑容灿烂如花的女孩们,心里竟升起一丝犹豫——要不要接受郤家唯的建议傻一次?
忽地,不知打哪蹿出来一名冒失鬼,瞬间将她的这个念头给撞飞,也险些给她撞一个跟头。
“黎飒!”来人兴奋地叫着,给了她一个热烈拥抱。
黎忱飒下意识拧紧眉头,她最烦这个中不中、洋不洋的称呼了。
正准备一把将其推开,所幸对方适时松开了手,一脸惊喜地将她端详着:“黎飒,真的是你啊!太好了!”说着,一双手又攀上黎忱飒的手臂,一通摇晃。
黎忱飒心里的火苗已窜起八丈高,但是碍于胳膊还在对方手中,也不好意思发作。她使出全身力气抽出手,向后退了一步,与其保持安全距离。
“我是郑歆啊!咱俩可是有两年没见面了!我本来还想问问你考到哪所大学了,想不到这么巧。”
就在眼前这个女生嘴巴的开开合合中,黎忱飒认出了她。
郑歆,黎忱飒的高一同桌。高二时郑歆转学,至此两人从未见过面,只是偶尔在企鹅账号上聊上几句。两年过去了,这个女孩对人的热情程度只增不减。
看黎忱飒始终板着脸,郑歆嘴边荡漾的笑容逐渐退去:“不记得我了?”
黎忱飒牵动一下嘴角:“记得。”
“那就好!”听到回答郑歆立即眉开眼笑,“你还记得高一时我经常跟你提起的陆璘吗?她也在谈大!有空介绍你们认识!”
黎忱飒可太记得这个名字了,当时一周五天能听郑歆念叨八百遍。“好啊。”她欣然应下。
“我是英语系的。你呢?”
“集合!集合!集合!”教官复读机似的喊叫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那先不说了,我回去了。”郑歆拍拍她的手臂,“训练结束再找你。拜拜!”说完,就急匆匆地跑走了。
看着她随风而起的深棕色马尾,再想起她脸上精致的妆容,黎忱飒心想——如果不是因为你们,会更好认一些。
……
排好队伍依旧花费了不少时间,第一项任务依旧是站军姿。抬头、挺胸、目视前方、十指夹紧贴于裤缝——保持此姿势一动不动二十分钟。
黎忱飒把帽檐压得极低,眼皮儿低垂,牙关紧咬。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紧接着有人向她提出问题:“知道我为什么站你面前吗?”
这刁钻问题让黎忱飒莫名联想到语文阅读题——作者为什么这样写?每每遇到这个问题,她都绞尽脑汁把那几列横格写得茫茫当当,可得到的分数始终无比凄凉。
终于有一天,语文老师把她叫到讲台前,那语气慈祥的跟二十出头的年龄显得格格不入。老师说:“之所以你这道题目总是拿不到分数,是因为你没有站在作者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犹如醍醐灌顶,却又忍不住发问:“可我只能是我,我又怎么会知道别人脑中的中心思想?”
当然这句话也只是黎忱飒的心中所想。
“睡醒了吗?”教官大吼一嗓子,“把帽子给我戴好!”
黎忱飒深深地呼吸,摘下帽子,再端端正正地戴在头上,露出一张生无可恋的脸。
三十度的气温,亲戚来访还要在大太阳底下站军姿,当女生实在是太不容易了。要不是有心中那股烦躁支撑着,黎忱飒这软弱无力地身躯早就朝着地面砸过去了。
这样想着,她的脑海里突然闪过初中军训时的一句“名言”——要想军姿站晕倒,力道着重放后脚。
她心想,不妨一试。转念再一想,身体不适。
思绪纷飞,又飞到高中军训。当时宿舍里有个隔壁班的女孩,第一天下午就病恹恹地卧床不起。一开始,同学们都认为她是在装病。直到三天过去,没有发现丝毫破绽,同学们便爱心开始泛滥,帮忙打水、带饭。就连一向慢热的黎忱飒都帮忙拿外套、盖被子。军训结束前一天晚上的狂欢,女孩也只是参与一半就回去休息了。可后来在学校走廊上的每一次相遇,女孩都是欢蹦乱跳的。终于有一天,某某某军训装病的消息传到黎忱飒的耳朵里。
她惊得下巴差点儿脱臼——这演技!这意志力!
忽然“咕咚”一声闷响!随后一片哗然——有人晕倒了!
黎忱飒回神:要不要这么应景?
只听有人扯着嗓子喊道:“低血糖!”不一会儿就有人掏出一颗糖塞进女生嘴巴里。
教官见状,高声宣布:“休息十五分钟!”
瞬间,刚才还跟着手忙脚乱的同学们,就四散开来找地方凉快去了。目送女生被人搀扶着离开,黎忱飒舒出一口气,摘下帽子一边扇风一边朝厕所走去。
不管是有多少蹲位的女厕所,都会供不应求。
听闻昨天男厕所被女生攻陷,一名男生闷头穿过重重人群走了进去。当他抬起头的那一刻,整个人一愣,下一秒便脱口而出一个:“草!”与此同时,“呲溜”一下拉起拉链,转身落荒而逃。男厕所内,哄然大笑。
悄声听完,黎忱飒不知道该表扬谁好。
提着一丝微弱地力气走到外边的洗手池,黎忱飒将水龙头拧到最大,本该是凉丝丝的水,此刻也被太阳加了温。
“嘿,小朋友!注意节约水资源!像这种人比水多的地方,你的水开大了,我这边就没水了。”
循声望去,黎忱飒看到距离自己右手边两米远处,猫着一个男生,鼻子正在往外冒血。
此人正是在大巴车上被女生叽叽喳喳讨论整个路程的蓝朔也。今日有幸在此相见,黎忱飒却不知道他就是那个把她烦得脑壳生疼的本尊。
拧紧水龙头,黎忱飒的眉头也随之拧作一团: “谁是小朋友?我是大一新生!”
蓝朔也抽空朝这边扫一眼,低头继续冲洗,断断续续说着:“不好意思,没看清。我还以为,你是来参加夏令营,的小朋友。”
又一个话不投机半句多。斜楞对方一眼,黎忱飒转身欲走之时,又被他焦急地声音牵制住脚步。
“请问大一新生有没有纸?血流不止啊!”
黎忱飒本来没有心情搭理他,可一看他那个狼狈模样,又不忍心坐视不管,一面伸手进口袋里拿纸巾一面走了过去。
“我也是大一新生。”蓝朔也关上水龙头,用大拇指按压着鼻孔直起身,微微仰着头,“环艺……”
“保持这个姿势别动。”黎忱飒不咸不淡地打断他的话,抽出一张纸巾递过去,“闭嘴不说废话血就止住了。”
蓝朔也心说,这女的说话还挺不客气。于是他接过纸巾和她客气道:“谢了。”
黎忱飒没再说话,离开前将剩下的半包纸巾放在了水池旁。
……
晚上唱军歌时,天空突然滴落雨星。女生们叫嚷着跑进宿舍楼,教官只得无奈道一句:“这帮九零后!”
在宿舍里待着也是无所事事,黎忱飒决定出去买些零食。
淅淅沥沥的雨珠敲打着伞面,空气清新湿润。
黎忱飒并不是一个喜雨的人,但是这场突如其来细碎绵密的夜雨,竟让她阴郁了一整天的心情变得晴朗。
“黎忱飒?”不远处传来试探地呼唤。
闻声抬头,定睛一看,黎忱飒咧开嘴巴笑了。她迎上前:“ 郤主任。”没事就爱说教,跟教导主任似的。
路上灯光暗淡,郤家唯眯着眼睛白了她一眼:“我没戴眼镜,老远觉得轮廓像你。去小卖部啊?”
“买好吃的去。”
“能有什么好吃的?”
还别说,小卖部人气爆棚,黎忱飒排了将近十分钟的队才抢到三包饼干。等她从里面挤出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郤家唯站在不远处细心整理着伞面,黎忱飒走过去塞一包饼干在她的口袋里,拆开一包吃起来。另一包是送给**头的,这个女生比她还不合群,但唯独对她还算热心。
“我发现军训基地小卖部的富丽饼干,比外面超市的要好吃。”说着,黎忱飒递给郤家唯一片。
郤家唯接过来:“我看你是饿的。没吃饭啊?”
提起吃饭,黎忱飒又开启新一轮吐槽:“你说是我人品差还是怎么回事儿啊?遇到的人都特别神奇。就坐我对面那姑娘,这么多天了,饭、饭没打过,碗、碗没洗过,不够吃了也不去拿,就坐那儿等现成的!酷酷往嘴里塞,一个人能吃三个人的量!”
“你小点儿声吧。”郤家唯扒拉她一下,为她的口无遮拦操碎了心,“万一人家没吃饱也过来了呢?”
黎忱飒无所畏惧冲她扬扬手:“那我就把饼干给她吃。”
郤家唯听后扑哧一笑:“还以为你要往人家脸上招呼呢。”
“你当我不想把大米饭糊她脸上?”
“我知道你想,但你最好别想,好好忍着。人家一顿饭能吃三个人的量,就你这小身板儿,指定打不过。”郤家唯一通嘱咐。
黎忱飒:“我看你想得跟真的似的。”
“回去吧,这样吃一肚子气。”
“已经是一肚子气了,还是在外面透透吧。”说着,黎忱飒又递给她一片饼干。
郤家唯摆摆手,没再说话,陪她一起站着。
过了一会儿,黎忱飒突然开口问道: “今天二十几号?”
“29号。”郤家唯神经一绷,“你又想干嘛?”
“能干嘛?”黎忱飒迈开步子向前走去,边说,“回去写日记。这军训生活可太美好了。”她把“他妈”二字放在了心里,咬牙切齿说了一遍又一遍。
察觉郤家唯没有跟上来,黎忱飒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只见她目光定定地看着前方。她刚想开口叫她走,又听身后响起一个男声:
“这么巧。”
条件反射转过头,黎忱飒看到不远处的路灯下,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的男生。
是蓝朔也。
下午光顾着生闷气,都没用正眼瞧过人家,并且此时他的鼻梁上还多了一副黑边复古圆框眼镜,黎忱飒一时没认出来。四下看了看,确定他是在望着自己之后,她又眯起眼睛仔细辨认。
“大一新生。”蓝朔也给了她一个温馨提示。
柔和缥缈的灯光倾洒而下,像是舞台上的聚光灯,将他照耀着。
本来听到提示有点儿烦,但作为一名喜欢看脸的双子座,黎忱飒竟觉得这破路灯把他烘托的甚是好看。
“去小卖部啊?”她开口问了一句废话。
蓝朔也微笑走近:“去买水。”
“去吧。”黎忱飒说,“拜拜。”
话题结束的太过仓促,一下子打断了蓝朔也的思路,他迟疑片刻,回道:“拜拜。”
目光不经意间落在郤家唯的脸上,他向她礼貌颔首微笑,然后从两人身边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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