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晨吻

十二月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南星中学的校园。宿舍楼的老式暖气片发出微弱的嗡鸣,却驱不散清晨刺骨的寒意。徐嘉庆对温暖被窝的依赖,随着气温的骤降达到了顶峰。那个被许源用无数个清晨艰难建立起来的晨跑习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土崩瓦解。

周一早上六点十五分,宿舍里漆黑一片,只有窗外路灯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勾勒出家具的轮廓。许源已经悄无声息地起床,用热水洗漱完毕,正对着镜子整理校服领口。他转头看向对面床上那团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几撮翘起的头发的“茧”,轻声唤道:“嘉庆,该起了。”

被窝里传来一声模糊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咕哝,像小动物在睡梦中呓语。那团“茧”蠕动了一下,非但没起,反而把被子往上拽了拽,连脑袋都缩了进去,彻底变成密不透风的一团。

许源走到窗边,刷地一下拉开厚重的窗帘。灰蒙蒙的晨光瞬间涌入,却没能唤醒床上的人。他又拿起徐嘉庆床头那个被他调至最大音量的闹钟,放在他枕边。刺耳的铃声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响,徐嘉庆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样,然后把整个头埋进枕头深处,声音闷闷地传来:“……别吵……冷死了……”

许源站在床边,看着那团固执的“茧”,眉头微蹙。他伸手轻轻推了推被子:“六点二十了,再不起晨跑要迟到了。”

“五分钟……就五分钟……”被窝里的声音带着近乎撒娇的耍赖意味,尾音拖得长长的,然后彻底没了动静。

周三早上,情况愈发“严峻”。许源提前了十分钟叫早,甚至用温水浸湿了毛巾,轻轻敷在徐嘉庆露在外面的手腕上。徐嘉庆只是猛地缩回手,含糊地抱怨了一句“凉!”,翻个身又睡了过去。许源站在床边,看着窗外依旧漆黑的天空和玻璃上凝结的美丽冰花,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消散。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周五早上六点二十五分,这是本周最后一次晨跑机会,下周就要开始省集训队的周末培训,晨跑时间会更紧张。许源站在徐嘉庆床前,看着那个连呼吸声都变得悠长平稳、显然睡得正香的人,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中。

他先尝试了常规方法,压低声音:“嘉庆,起床了。”果然,毫无反应。

许源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房间里只有暖气片的嗡鸣和两人交错的呼吸声。窗外,天际线开始泛起一丝极淡的鱼肚白。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极其轻微地坐在了床沿边沿,床垫因为他的重量微微下陷。

他俯下身,靠近那团被子,能闻到被子里散发出的、混合着阳光和徐嘉庆身上特有气息的温暖味道。徐嘉庆的呼吸均匀地拂过被面,带着安心的节奏。

“徐嘉庆,”许源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成了气音,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近乎无奈的温柔,“再不起,这周的晨跑计划就彻底取消了。下周开始集训,更没有时间了。”

被窝里的人似乎极轻微地动了一下,鼻息重了些,但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许源看着眼前这颗裹得严实、只露出几撮不听话的乱发的“茧”,心跳莫名快了几分。他犹豫了几秒,纤长的睫毛在晨光微熹中轻轻颤动。

然后,他做了一件连自己事后都觉得不可思议、近乎冲动的事——他极轻、极快地俯下身,在那团被子上方、露在空气中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如羽毛拂过、似有若无的轻吻,一触即离。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房间里只剩下暖气片持续的低鸣。

紧接着,被窝里猛地传来一声倒吸冷气的声音,像是有弹簧炸开。徐嘉庆几乎是弹坐起来的,动作大得让床架都发出了轻微的吱呀声。

被子滑落到腰间,露出他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和因为惊醒而瞪得溜圆的眼睛。他脸上写满了全然的震惊和尚未褪去的浓浓睡意,瞳孔在微光中放大,直直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许源,嘴唇微张,却像被扼住了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

寒冷的空气瞬间包围了他裸露的脖颈和手臂,激起一层鸡皮疙瘩,让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但脸颊和耳根却不受控制地、迅速地烧了起来,红得像是要滴血。

许源也完全愣住了。他没想到徐嘉庆的反应会如此剧烈,他自己也因为刚才那个完全超出平日行为模式的冲动之举而心跳失序,一阵罕见的慌乱涌上心头。

他猛地直起身,迅速退后一步,几乎撞到身后的书桌,脸上泛起一层极淡却清晰可见的红晕,眼神下意识地飘向窗外渐亮的天色,语气试图强行恢复一贯的平静,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微颤:“……你醒了。快去洗漱,要……要迟到了。”

说完,他几乎是有些狼狈地迅速转身,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快步走向门口,拉开门闪了出去,轻轻带上门,留下徐嘉庆一个人僵坐在床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额头上那虚幻的、隔着一层布的触感挥之不去。

徐嘉庆呆坐了好几分钟,直到冷意彻底驱散了睡意,才机械地、动作迟缓地爬下床,梦游般飘进卫生间。他拧开水龙头,用刺骨的冷水反复泼在脸上,试图浇灭脸上的燥热和混乱的思绪。但镜子里那张湿漉漉、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和依旧急促的心跳,都在无情地提醒他,刚才那几秒钟内发生的一切,不是梦境。

那个轻如蝶翼、若有若无的微妙触感,仿佛还停留在额头的皮肤上,带着许源身上特有的、清冽干净的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薄荷般的凉意。

那天早上的晨跑,气氛前所未有的微妙。两人并排跑在覆着一层薄霜的跑道上,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交织,却始终没有一句交谈。徐嘉庆全程低着头,异常“专注”地盯着自己脚下踩出的每一个脚印,不敢侧头去看许源,感觉脸上的热度被冷风吹了许久才稍稍降下去。

而许源也保持着沉默,只是目视前方调整着呼吸和步伐,侧脸线条在晨光中显得有些紧绷,耳廓边缘似乎也残留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淡红。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极度尴尬、无处安放的羞涩和某种隐秘而强烈的悸动的氛围,在清冷的空气中无声地蔓延、发酵。

直到傍晚,两人在图书馆自习时,这种几乎凝固的微妙气氛才被稍稍打破。徐嘉庆在做一道电磁学的综合题时卡住了,习惯性地想回头低声询问许源,却在转头瞬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许源恰好也抬起的目光中。两人都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了视线。徐嘉庆感觉刚平复下去没多久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指尖都有些发麻。

最终,在一片令人窒息的安静中,还是许源先开了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一些,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冷静,仿佛极力想将早上的插曲翻篇:“哪一题不会?”

徐嘉庆喉结滑动了一下,声音有点干涩,指着卷子:“这个,洛伦兹力与电场力叠加这里的矢量分析,方向总判不对。”

许源闻言,身体微微向他这边倾斜,凑过来看题。他们的头发几乎要碰到一起,徐嘉庆能清晰地闻到许源发间淡淡的、清爽的洗发水香味,混合着书卷的气息,这让他心跳得更快了,几乎要撞出胸腔。

许源讲解的思路依旧清晰有条理,逻辑严密,但徐嘉庆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语速似乎比平时稍快了一点,指尖在草稿纸上点划时,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讲完题,许源直起身,目光落在桌面的书本上,停顿了两秒,才用极轻的声音说:“早上……那个……抱歉。”

徐嘉庆愣了一下,心脏像是被轻轻捏了一下,随即耳根又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他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页边缘,声音含混地嘟囔道:“……没、没事。反正……也叫醒了。”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就是……以后别用那招了……太、太吓人了。”

许源几不可察地、快速地弯了下嘴角,那弧度浅得几乎看不见,低声应道:“嗯。”

这简短到几乎称不上对话的交流后,两人都沉默下来,重新埋首于书本。但空气中那种紧绷的、令人窒息的尴尬气氛,却仿佛被这寥寥数语悄然戳破了一个小口,慢慢泄了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微妙的缓和与……某种难以定义的亲近感。

图书馆柔和的灯光温暖地洒在书页上,安静中,只能听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彼此逐渐趋于平稳、却仍比平时稍快一些的呼吸声。

冬夜漫长,寒风在窗外呼啸。但有些东西,已经在那个清冷彻骨的早晨,因为一个冲动而越界的轻吻,悄然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改变。

像一颗投入冰封湖面的石子,虽然轻巧,却足以裂开冰层,荡开一圈圈再也无法恢复平静的、越来越深的涟漪。而这涟漪之下,深藏的情感暗流,正悄然涌动。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