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初雪在西乡待了四五天,这才开车准备回帝都。
天气阴沉了半日,到下午,终于下起了雨夹雪,不过越野车性能极好,并不妨碍出行。
车上放着音乐,一路萧瑟原野向后,雨雪渐大,能见度降低,瞥了眼导航,前方600米右拐,然后上高速。
简凝突然打来视频。
“初雪,你在开车?”简凝正在化妆间卸舞台妆。
简初雪撒娇,又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简凝却仿佛透过屏幕盯着她,“这车不是家里的那辆,…诗琪送你的?。”
“呃……嗯。”
沉默。
简初雪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瞥见岔路口,猛打方向盘,险些错过,“妈妈,你生气了吗?”
“你专心开车,”简凝不自觉提高音量,“他是你哥哥,我怎么会生气,别胡思乱想,回学校给我回电话,你别动,我来挂。”
视频挂断,简初雪轻叹。
离婚后,简凝和陆家再无往来,陆家也没有人管过她们母女。
她对陆家没有简凝那样深刻的记忆,好与坏都没有,只知道陆诗琪就是她的亲哥哥,没有告诉简凝,就接受了礼物,对简凝是不是一种背叛?
雨雪越来越大,道路泥泞,车内密封性极好,隔绝了外界一切噪音。
雨刷挥不去纷杂的思绪,车灯穿不透前方的黑暗。
手机5%低电量提醒,才稍稍拉回一点思绪。
单手从包里摸索到数据线,低头看了眼插孔,忽然感觉车身歪了下,下意识抬眸,白色的雨雪线与干枯的芦苇连在一起。
一刹那,越野冲进芦苇荡。
她忙急刹车,四下张望,发现周围漆黑一片,一点也不像高速。
走错路了?
简初雪看着导航,语音早被她关了,这才惊觉自己走错了岔路口,原本应该是600米处右拐,紧接着就会上高速。
实际上她在500米处看到岔路口,拐进了一条乡道小路。
这会早已偏离路线。
乡道只有一车宽,刚刚低头的瞬间冲进了芦苇荡。
呼了口气,简初雪倒车,可车子像是陷进泥塘里似的,飞溅起的泥渍瞬间污染了视线。
按下车窗,探出脑袋,猛烈袭击的风雪使得她浑身一凛,然而都没有淤泥漫过轮胎来的吓人。
这里是沼泽地吗?
一瞬间手脚冰凉,恐惧涌上心头。
车子还在下陷,她不敢开车门,直接从车窗里爬上车顶,四周黑黢黢的,只有车灯一点光亮,依稀能看到不远处的车辙印。
目测至少有七八米,她跳不过去。
风雪打在脸上,模糊了视线,她想叫救援时,才发现手机还在车内,内心挣扎了下,车内手机突然响起。
难道是妈妈?。
简初雪艰难地爬进车窗,是闻屿舟,“喂,闻屿舟。”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牙齿打颤,声音走腔怪调。
机场,已经登机的闻屿舟蹙眉,“初雪,怎么了?”
“闻屿舟,救我……”
听着电话那头带着哭腔的声音,闻屿舟直接下飞机,陪他一起的周童立刻起身,“非常抱歉史密斯先生,闻先生现在有紧急的事情处理,请您谅解。”
史密斯一脸不满,“这怎么可以,还要不要合作?”
“请您勿怪,闻先生会给您答复的。”周童不卑不亢,匆匆追上闻屿舟,“小舟,好不容易才达成合作,……简小姐?”
“…你别怕,告诉我你的位置,我马上过去。”
车灯已经完全陷入泥潭,风雪灌进车窗,简初雪牙齿都在打颤,凑近车载屏幕,“这里,啊!熄火了。”
“你冷静一点,初雪,别怕,告诉我你要去哪里,我肯定能找到你。”
闻屿舟冷静克制的安抚让她稍稍平静,将自己从西乡出发,本应上高速,但走错乡道的经过极快地说了一遍。
她边说,周童已经拿着平板搜索,闻屿舟盯着屏幕,“初雪别怕,”
手机提示音:3秒内关机。
她尖叫,“我手机没电了。”
看着熄灭的屏幕,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简初雪不敢在车内等,她重新爬上车顶,车头朝下,车顶呈60°斜坡。
闻屿舟拿走车钥匙,周童生怕他出事,忙阻拦,“小舟还是我去,…好,我来调配人手。”
简初雪内心绝望,看着已经漫过前车窗的淤泥,她很想跳下车,就这样趟过去,可又怕直接陷进去。
车头的下陷好似减缓,车尾慢慢下陷。
简初雪跪趴着,感觉到车顶渐渐平衡,再次探头,淤泥依旧是漫过一半车窗的位置,下陷停止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风雪没有特定的方向,四面八方侵袭进车窗。
强光刺穿暗夜,黑色的钢铁巨兽劈开雨幕,奔驰在泥泞乡道,水泥路成了泥浆路,蓦然,他看到碾压过的枯芦苇。
一脚踩死刹车。
“初雪?初雪?”闻屿舟看到水泥路边沿有剐蹭的痕迹,极目眺望,没有车,也看不到人。
他直接踩倒枯草,几下小腿就陷进去。
距离泥塘一公里外,简初雪披着大妈的花棉袄,围着炉子烤火。
大妈垫了毛巾,将搪瓷缸从炉子上挪开,倒了杯生姜红糖水给她,“快喝。”
简初雪双手接过,甜甜道谢。
“你朋友过来,至少得三个小时,这会估计还在高速上。…电路还在检修,这种天气停电很正常,幸亏你大叔每晚都要检查一遍鱼塘,要是我,这种天气就不出去了,根本发现不了你……”
大妈絮絮叨叨,简初雪喝完一杯生姜红糖水,自己又添了一杯。
她陷在泥塘里,隔几分钟就看一眼下陷程度,直到淤泥到车窗三分之二,才知道不是下陷停止,而是减缓。
即便如此,简初雪也不敢再等下去。
她站起来,四处张望,想看看哪里枯草茂盛些,忽然看到远处一闪一闪的亮光,情急之下大声呼唤。
那亮光似是一顿,接着左右晃动搜寻。
简初雪又跳又喊,光亮在她身上晃了晃,几下就跑来一个大叔,举着手电筒站在远处水渠埂上。
一见有人,大叔吓一跳,忙叫她别蹦跶,自己找了一堆木桩铁皮等废弃物,铺了条简易的“路”,将她给救回去。
房间里只有跳动的炉火。
大妈靠在沙发上已经打起呼噜,简初雪摸着已经烤干的裤腿,拿出手机,哦,没电,她没有记住闻屿舟的电话号码,也没办法联系他。
“老婆子!”一声粗哑的叫喊声惊醒了大妈,她一呼噜撩起门帘出去。
简初雪也跟了出去,却见大叔扶着一个泥人。
泥人虚弱地搭在大叔身上,听到动静,艰难地抬头,压的极低的眉眼骤然亮起,“初雪。”
“闻屿舟?”
她吓一跳,连忙一起将他扶进房间。
刚一进门,闻屿舟脚步凝滞,“灯。”手却死死握着简初雪的手腕。
“停电了,这有手电筒,”大妈嗓门很大,呼啦啦打开手电筒,房间里骤然一亮,“赶紧先用热水洗一下,哎呀,咋成这样了?这就是来接你的朋友啊,下雪天路上滑,是不是出车祸了……”
大叔闷声倒水拿毛巾,又从纸箱里翻出旧衣服。
“没出车祸,我去的时候他都陷里面了,车好好的在路上,他是进去找她,幸好抓着我垫的木桩,诶,将就着穿吧。”
大叔倒好热水,转头吩咐,“老婆子,你和姑娘去那屋,我给他洗。”
闻屿舟却死死攥着她的手腕,大妈见状,“行了,人家老婆给他洗,小姑娘,我们就在隔壁,有事叫我们啊。”
“不是,我不是他老婆。”她不想给闻屿舟洗。
大妈一副过来人口吻,“知道,谈恋爱嘛,要不然能冲下去救你。”说着直接拉上大叔出门。
简初雪歪头瞪他,却见他脸色发白,当下赶紧替他脱掉外套,“你是不是以为我陷进去了?”
闻屿舟这才慢慢松手,将双手浸在热水里,漆黑的眼眸扫向房间陈设。
房间是自建房,大叔大妈在这里承包鱼塘,屋内陈设自然简陋,一眼就能望到头。
她摸着他的裤子,抠了下手指,没继续。
即便她穿着花棉袄,即便他一身泥,他们也……哼,这种时候还要拦着不让她走,让大叔三两下帮你洗了不好吗。
闻屿舟垂眸,自己去解皮带。
半天,简初雪接手,“这个我帮你解,剩下的你自己来。”
她抬眼,看不清他的表情,手电筒是斜着放的,闻屿舟个高,脑袋几乎触着悬吊着的灯泡。
触碰到他冰冷的皮肤,简初雪又心软了,“我先帮你脱衬衣。”
女孩动作笨拙,声音却是软软的,闻屿舟满身坚冰似有化开迹象,不由弯腰配合。
脱掉衬衣,看了眼裤子,他已经自己动手,不过动作不是很灵活。
炉子里的炭火“噼啪”溅起火星子,简初雪摸摸发烫的脸,转过身提起水壶,往脸盆里加了热水。
“你把鞋脱了。”
身后窸窸窣窣一阵,简初雪回头,“噗嗤”笑出了声。
大叔的上衣勉强能盖住他肚脐眼,裤子,哈哈……盖不住膝盖。
闻屿舟大概也有些尴尬,拉着椅子坐在炉子旁边,简初雪忙将脸盆放在他跟前,“你快泡泡脚。”
等他将脚放进去,她倒了杯大妈煮的生姜红糖水,他却不接。
“这是生姜红糖水,驱寒的。”
闻屿舟急不可见地摇头,很虚弱。
简初雪微楞,蓦然想到了什么,“你是不是受伤了?”
大叔和大妈在这里承包了几个鱼塘,简初雪陷进去的是个废弃鱼塘,深大约三四米,淤泥里木桩、玻璃渣、铁丝等什么都有。
她凑近去检查,觉得看不清,拿了手电筒,细细去看。
他的皮肤白的发透,冰凉如雪。
闻屿舟却握住她手腕,将手电筒拿走放一边,“我没受伤。”声音沙哑,弯下的眼睫滑落雪水。
“你怎么来的这么快?”到这会,她才想起来问他。
闻屿舟连连咳嗽,简初雪将生姜水递上,他依旧拒绝,“我从机场过来。”
机场的确可以直接上高速,可也不应该这么快,除非他超速,严重超速。
一想到他听到自己有危险,就急匆匆赶来,还陷进泥塘里险些出意外,她既愧疚又心慌。
却不知为何心慌。
简初雪不太会用炉子,往里扔炭的时候溅起一串火星子,看到他摸了下手臂,她笑笑,“你还冷吗?”
“我再给你加点热水吧。”
“你是一个人来的吗?应该先叫救援,不过他们肯定来的没你快。”
“这件衬衣还能穿,外套和裤子洗了也会有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电,诶,你带手机了吗?”
“掉了。”他又连连咳嗽。
“你别说话。”简初雪端起生姜红糖水,闻屿舟稍稍避开。
“你是不是不喜欢这个味道?那我给你倒杯水。”说着又拿了个纸杯,倒了杯热水,他只轻轻摇头。
“你是不是不舒服?”
闻屿舟点头。
简初雪忙用手背试了下他额头,“有一点发烧,那怎么办,我去问问大叔有没有退烧药。”
闻屿舟握住她手腕,“药不能乱吃。”
“也对,”他陷入泥塘,体温失衡,肯定要先做检查,“要不要叫救护车,我们借大叔手机,…好,那我扶你到床上躺一下,你的车还在对不对,我去把车开过来,我送你去医院。”
闻屿舟眸色微动,没有出声。
房间很小,只需转个身,就挨着床沿。
他不肯躺,她只好将枕头立起,让他靠着,刚要转身,握着她的手腕猛然用力,将她整个人带着倒他身上。
简初雪爬起,“我去把车开过来呀。”
哎!他的情绪好像很不对。算了,应该是身体太难受的缘故。
闻屿舟稍稍松了手劲,漆黑的眼眸慢慢转向门口。
屋外雨雪正紧。
“还有手电筒吗?”他问。
简初雪轻轻“啊”了声,看着手电筒最后一点微光消散,他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炉火。
“你是不是怕黑?”
黑暗中,女孩摸索着握住他另一只手,“大叔说电路在抢修,一两个小时就好,今天可能是雨夹雪,有点慢。”
“要是今晚电路修不好,我们明天一早再回去可以吗?”
“你很难受吗?”
闻屿舟蓦得收回视线,女孩蜷缩在他身边,微弱的光打在光洁的脸颊上,纯净又美好。
“还能撑住吗?”女孩打着哈欠,眼睫轻颤,咕哝了句,“要实在难受,我们就借大叔的手机叫救护车……”
炉子的炭火时不时冒点火星子。
闻屿舟抽回一只手,轻轻撩过她的发梢,浓墨般的眸子翻涌着奇异流光,许久,他才压下情绪。
摁着胸口忍下身体难受,太冲动了。
从陷入泥塘抓着木板,他就在心里复盘,没有看到人和车,不确定危险情况,身后的救援未到,他怎么会冲动地冲下泥塘,让自己陷入险境?
他答应过,任何时候都要先保全自己,他还有太多事情要做,为了一个女人,和他有婚约的女人,即使是简初雪,也不行。
他甚至至今还能闻到大哥发生意外时的血腥味,混杂着腐烂的阴谋……
老式灯泡闪了两下,屋内一亮。
思绪骤然断裂,闻屿舟回神,轻轻急喘几下,女孩往他身边缩了缩,他下意识轻拍她肩膀安抚。
许久,紧绷的肩膀卸去力气。
刚上飞机,心脏骤疼,这感觉与大哥死之前,心脏没来由的疼一样,他不知为何会拨通简初雪的号码。
他又很庆幸给她打了电话。
一切还来得及,他想。如果当年他动作稍快点,甚至,只需多打一个电话,大哥是不是就不会死。
远处传来两声犬吠。
闻屿舟眸光一凛,覆在她肩上的手猛然收回,一下子惊醒了简初雪,“嗯,来电了?”
揉着眼睛坐起,“几点了?你没睡吗?”
“…陌生环境,我不睡。”他略微垂着眼睫,脸色嘴唇一样发白,很是脆弱。
简初雪自动转换成“陌生环境睡不着”,心里吐槽:真是个少爷。一边找充电器。
犬吠声伴随着急促地由远及近。
未几,门一下被推开,四五个黑衣男子裹挟着雨雪泥泞扑进来,惊的简初雪连连后退,却见闻屿舟还未站起,其中一人已抢先一步扶住他。
她认出,扶住他的是先前见过的中年绅士,叫周童。
手机不是掉了吗,他的人竟能找到这儿?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大叔大妈,二人一掀帘,没有进屋。
简初雪站后面,保镖挡着她视线,只看到掀帘的瞬间,保镖黑衣下的肌肉块头明显紧绷,下意识的戒备状态。
紧接着医护人员拥了进来,一下子,低矮逼仄的房间瞬间连下脚的地都没有。
“水。”闻屿舟又咳了几声,周童一个眼神,立刻有保镖送上水杯。
另一个保镖给他身上披了件黑色风衣。
她看着掉漆的圆桌上的清水和生姜红糖水,呵,少爷就是少爷,真挑剔,怎么不渴死你。
走了两步,闻屿舟忽然停住脚步,回头牵起她的手,“走吧。”
“等等,”简初雪忙脱掉大妈的花棉袄,拿了自己的衣服,重新牵上他的手,“走吧,谢谢大叔大妈。”
出了房间,雨雪不知何时停了,冷风还在呼啸,简初雪却惊住了——他们是被包围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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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鲜为人知的另一面可能有点病娇。
这里更多是警惕,与他的家庭,他过去经历有关。
男主背负太多,内心后悔冲动让自己陷入危险,可实际上身体本能已经说明一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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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chapter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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