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声有一瞬静止。

“他怎么还没走？”

“那是柳子芩。”

白苏一时没转过弯来，但见了那身白衣裳才想起现在他和那日然共用一张脸了。

柳子芩负手立于廊下，薄唇紧抿，稍显狭促。但那语气轻佻的很，还带着些幸灾乐祸的意味，说话的显然不是他。

“臭小子！”

姨叔指着头顶大喊，只见屋檐上飘起一叶水红色的衣摆，鲜亮亮的似朱墨绽开。

世间罕有这样的人，眉宇间难掩纨绔风流，却生着一双的深情几许的桃花目，只看一眼便再挪不开视线。

风过无痕，独独让人心跳漏了一拍。

“全体起立！有请全服第一美——”

系统突然大吼出声，吓得白苏一激灵。

“吓我一跳！你喊什么？”

“方字开头，陵字居中，游字结尾。一个他，撑起了我的整个青春。他，是我一辈子的信仰。方陵游这三个字看起来太独特，但你若折他一双翅膀，我必毁你整个天堂！”

“有你的地方就是天堂，没你的地方不算人间！没有你我要怎么活？为了你我变成狼人模样，为了你染上了疯狂！”

“00我的宝贝，妈妈爱你！！！”

系统一顿输出，吵得白苏欣赏帅哥的兴致都没了，如果不是不能发弹幕，它早就用动态字体刷屏了。

但身边人并没有这么狂热，更不给这踩人屋檐的登徒子好脸色：

“赶紧滚下来！”

姨叔怒目圆睁，撸起袖子就要往房梁上打，被好些个人拦住才罢休，方陵游见状却只稍稍调整了姿势，斜倚在角翼上看戏。

“子芩，看来大家并不欢迎我们。”

他仍旧淡淡地笑着，吊儿郎当地开口，视线远远落在人群中央，那处同样嫣红醒目，站着一个身穿红裙的少女。

“不受欢迎的是你。”白芷蹙起眉头，抬手握住腰侧的鞭柄，“不想挨打就下来。”

“遵命，白大侠。”

他故意把尾音拖得长长的，瞥了一眼木在原地的柳子芩，足尖轻点从廊檐上跃下，停在了白芷身边。

“给个台阶。”他朝白芷挤了挤眼，压低了声音。

但这台阶不是给他的，是给柳子芩的，两人之间的嫌隙显然因为后者先前的所作所为更深了，方陵游实在看不下去，带着好兄弟主动出击来了。

“柳公子别傻站着呀，快进来坐坐。”郭潇一眼看出了二人之间的尴尬气氛，扬声招呼着柳子芩，一边使起下人，“都愣着干什么，姑爷来了，还不沏茶？”

“姨婶……！”

二人尚未正式定亲，只是老一辈有过口头上的约定，这声“姑爷”叫得白芷恼大于羞。

“姑爷怎么还不进来？”方陵游在一旁拱火，吃了一记暗踢。

“别逼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揍你。”

白芷压着音量，却掩不住话里的咬牙切齿，方陵游嬉皮笑脸地往人群里躲：

“白大侠一言九鼎，我下来了可就不许再打我了，呀！六叔你也在？”

方家是也是汉人中的大户，族人众多，几乎与不周山的每一家都沾亲带故，走到哪儿都能刷脸。

但可惜家主生了这么个便宜儿子，所以族人在外大多选择装作不认识方陵游，免得丢人。

六叔此刻恨不得原地消失，转身就往反方向走，方陵游也便止了脚步，停在了一人身后。

白苏此刻刚结束与某个陌生亲戚的寒暄，转身就撞见一把折扇正对着自己展开，扇子后那双眼睛看得她心里发毛。

“他不会听见你刚刚鬼哭狼嚎了吧？”

“不能……吧？”

白苏干干地笑了笑了，在众人的注目下尴尬而不失礼貌地伸出手：

“……嗨？”

对方稍显不满，合了扇子在手里敲了两下，扇尾的银铃随着摇动发出声响，在喧闹里清脆分明。

“怎么，不认识我了？”

“认识、认识。”

她松了口气，佯作熟稔道：“怎么会不认识呢？你化成灰我都认识。”

“当然认识啦，你可是人家的亲亲未婚夫～”系统在一旁附和，还故作娇羞态。

白苏险些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及时掐了自己一把才止住心中的震撼：“你是0推？”

“不可以吗？”

“不儿，你是系统啊，不应该保持中立吗？”

“系统也有追星自由……”

“可他不是我的攻略对象啊。”

“这两者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系统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是独唯，不嗑你俩。”

“？？”

“真的假的？”他双手环胸站到一侧，漫不经心地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好得……差不多了。”

“这么快？”

“嗯。”

白苏心不在焉地答着，总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在现实世界，方陵游的粉丝基数也相当庞大，被这些数据喂出来的系统成为他的狂热粉也算情理之中。

他和原身的婚姻是白苏添加后者这个人物的原因之一，虽说是形同虚设，但真以这样的身份见了面还是有一丝丝尴尬。

或许这算是……电子前夫？

方陵游见她心神不宁，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不由得脸色一沉。

“别看了，他可是要当你姐夫的。”

白苏听得一愣，突然想起来原身的设定里应该包括暗恋柳子芩这一点。

“我知道。”她笑了笑，收回目光，并不多做解释：

“他们俩怎么还在闹别扭呢？”

“还不是因为去接你那天的事儿吗？子芩认错她也不领情。不是我说，你阿姐这气性也真够大的，子芩脾气再好也经不起这么……”

他没把那个“作”字说出口，做了个撩头发的假动作，装作无事发生。

“嗯……臣复议。”

系统附和着，颇有种“我推说什么都对”的架势，白苏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等等，他不是喜欢白芷吗，怎么还在背后蛐蛐人家呢？”

“这怎么能叫蛐蛐人家呢？这是客观评价，中肯的，一针见血的。”

“脾气不好？……白芷？”

白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揪着他反驳道：“肯定是认错没认在点子上，我阿姐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女人。”

“我可什么都没说。”

方陵游忙不迭撇清干：“是梁玟说的，我转述，转述！”

“梁玟？”

白苏想起先前的事更加头痛，“梁玟她……她恨屋及乌，能说我阿姐什么好？她还说长老们反对我回来，在不周山外就跟我吵了一架呢。”

“人说的也是事实啊。”他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为了接你回来她差点没把长老们家都拆了……”

“还真有这事？”白苏只觉得不可思议，“我……犯什么事儿了？”

“没有啊。”

“那为什么不让我回来？”

“这个……其实也不能怪谁，只能说你太倒霉了。”他压低了声音：

“那日然你知道吧？就送你回来的那小子。他这个人，怎么说呢……有一些奇怪的天赋在身上，偶尔能梦见尚未发生的事情。”

“这个偶尔是真的很偶尔很偶尔，几年不一定碰上一次，但可巧不巧呢，他前几天做了个梦，说天下将倾，不周山有灭顶之灾，可把那群迷信的老东西吓坏了。”

白苏眼角抽了抽，大约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所以那个给不周山带来灾难的，是我？”

“话可不能乱说嗷！”他瞄了眼四周，声音又低了几分：

“是青葬山。”

白苏噎了半天说不出话。

当初反复修稿时精神状态不太美丽，她为了内涵上司夹带了不少私货，这个排不上号的十八线小派就是其中之一。

青葬山在游戏里存在的作用无外乎一个吐槽存放地，除了存放怀石玉以外连设定都少得可怜，她完全无法想象这种产物能颠覆她精心构筑的世界，只觉如鲠在喉：

“我想请问，青葬山靠什么灭掉不周山？靠搞抽象把对方高手全部笑死吗？”

“当然不是！那好歹是你半个娘家，怎么说也算高手如云。”

“高手如云？”

她瞄了眼外头万里无云天空，原来人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

“你指把自己改装成铁人结果被磁铁怪KO的三长老，还是炼丹失败后只会痛扁炼丹炉的副掌门？”

“副掌门她已经写过检讨了……”系统毫无底气地犟着：“那不还有你师父吗？天下第一剑，和不周山的大宗师也算三七开吧。”

“对，别人三招，他的头七。”

“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

“我这也是客观评价，都当我师父了还能是什么高级货？”

系统一时竟反驳不上来，沉默了半天：“多少留点面子，再怎么说都是你师父，以后也会有用武之地的。”

“那还不如挂二手市场出了，价值变现更快。”她叹了口气，“别给我添麻烦就谢天谢地了。”

原始设定里，青葬山和无极门八竿子打不着，现在不仅掌门成了无极门首领，还跟不周山水火不容了，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望梅止渴呢？”方陵游见她盯着房梁发呆，抬起袖子在她面前挥了挥。

白苏还未回过神便被突然揽住了肩膀，他瞬间拔高了音量，对着不远处喊：“阿婆！借你家苏苏一用！”

“你又要干嘛？”

身体的本能让她想给对方来个过肩摔，方陵游僵着笑聚出水幕：

“给个面子，别让我丢人。”

水幕转眼蔓延到脚下，如漩涡般吸着她下坠，白苏还没反应过来已经眼前已模糊不清，熙熙攘攘的人群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蓝一片。

她似乎在水中，身边是摇曳的水草，头顶是透过水面射下的光线。

但她并没有感到呼吸不畅，仿佛有什么东西将她与水流隔开，几尾游鱼徘徊在身边，也绕着她离开。

“系统我呀，也到水底了捏～”

她看不透方陵游的把戏，来不及再问眼前的画面又开始急速流动，刺眼的阳光迎面而来，视野霎时变得明亮。

“这是什么地方？”白苏抬手挡住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

“总舵。”

方陵游松开了她，水幕撤去，景色变得清晰。

和她想象的不同，这里并没有随处可见神兽仙葩，只是堆砌了些假山草木，乍一看还以为是谁家的后院。

白苏迟疑着开口：

“道盟总舵？”

“对。”

“就这？”她环顾四周后略感失望。

“别急着评价。”

方陵游轻轻挥了挥衣袖，身后的小门应声而开，气流夹杂着人声涌出，风声如雷，水声如瀑，鸟兽嘶鸣穿破云层，箭矢般刺入耳中。

磅礴的灵气扑面而来，白苏几乎是被推着进去的。

金光乍现，云纹流转，视野骤然开阔。

玉石铺就的平台宽阔无边，直达群峰之际，雪山绵延，与穹顶相连。

地面刻满繁复的符文，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八卦罗盘，万象轮回包罗其中。但九龙盘踞的中柱通天而上，让这平面看起来不过是个渺小的日晷，日升月落，潮生汐死，唯由天地主宰。

方陵游扬起眉梢，“怎么样？”

“还……不赖？”

白苏深吸了一口气，顿觉神清气爽。

道盟六十四舵，以不周山的总舵为首，核心驻地，自然气派。

目之所及能尽处，符文如星子布满苍穹，云层咫尺之遥，筛过的阳光斑驳地倾泻在脚下，砖石之间流光溢彩。

她曾无数次在脑海中构建这里的景象，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一个诞生于雪山之巅的宗门，这世上离天空最近的地方。

“这是练功场，内门弟子修炼之处，此处灵气最为充沛，多吸两口比你在青葬山练好几年都管用。”

白苏十分同意，因为在这里确实不高反了。

灵气丰沛之处，灵兽乐于聚集，修士也随处可见。

只是那些修士多埋头苦练，唯有压着人飞的红隼翻腾盘桓，搅动弄风云。

“练功场也分阴阳两极，练气在阴，练体在阳。不过也不能白来，都得给点什么才能换个入场的资格，你看那个打坐的，是练气的，采灵气来了。”

他指向一个盘膝而坐的弟子，那人穿得雪白，再看那阔绰的架势，不是土地主也至少是个修二代，有的是资本。

白苏这个偷溜进来的当然不被灵气眷顾，她看了看自己身边，更对那人望眼欲穿。

“真是奢侈。”对方的阔绰连方陵游见了也要咋舌，“不过你灵根未开，也没法像他这样吸，就当是省了一笔吧。”

“你怎么知道我灵根没开？”白苏摸了摸瘪瘪的钱袋有些想笑，没想到都投胎到这样的家庭了，穷鬼身份也还是摆脱不掉。

早知当初就把这个角色写成富婆了。

“你开灵根了？”

方陵游迟疑着问：“不可能吧？你师父……有这水平吗？”

他绕着白苏打转，“我上次见你的时候还一点迹象都没有，这么快就有灵力了？”

白苏顿了顿，一时也不知该说不该说：“你怎么不制止我？”

“为什么要制止你？”系统一头雾水，“你自由发挥，只要隐藏任务没有特殊要求，都无所谓。”

“无所谓……？那可是血灵根啊，自爆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看你心情咯。”

“什么叫看我心情？这也太随意了。”

系统不再回应她的疑问，一抬眼，方陵游还在巴巴地等着她回答。

白苏耸了耸肩，“嗯……抢的。”

“啊？”

他有些发怔：“从哪抢的？”

“从妖怪身上抢的，梁玟没跟你说吗？”

“你是说……在山外的事？”方陵游更迷茫了，“但你不还因此和她吵起来了吗？既然是你干的，为什么当时不承认呢？”

“当然不能承认了。”

她一本正经道：“我练的可是邪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