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无处可逃

凌屿把自己关在家里整整两天。

这两天,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她像一只受惊的蜗牛,蜷缩在坚硬的壳里,试图用绝对的安静和孤独来消化那场足以颠覆她世界的告白。窗帘紧闭,隔绝了阳光与声响,房间里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以及脑海里反复盘旋、无法驱散的那句话——

「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每一个字都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惊涛骇浪。恐慌、羞窘、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她死死压制的、连自己都不敢触碰的悸动,这些情绪交织翻滚,几乎将她撕裂。她试图用理性去分析,去解构,告诉自己这不可能,这只是一时冲动,是夏至的又一个恶作剧或是误解。

但当她回想起夏至那双异常认真的眼眸,回想起病夜里那只滚烫的手和依赖的“别走”,回想起无数次看似偶然实则用心的靠近、分享和触碰……所有的否认都显得苍白无力。

夏至是认真的。

这个认知让她心脏紧缩,呼吸困难。

第三天,凌屿不得不去学校了。她不能永远躲下去。

她特意提早了十分钟出门,选择了一条最偏僻的小路,像做贼一样溜进教学楼,踩着上课铃声的最后一声响冲进教室,几乎是扑到自己的座位上,全程低着头,避免与任何可能投向她的视线接触。

尤其是…她旁边那个座位。

她能感觉到,夏至来了。那股熟悉的、带着阳光味道的气息,即使她不去看,也能清晰地感知到它的存在。整个上午,凌屿都绷紧了神经,像一张拉满的弓,身体僵硬地朝着自己桌面的方向,连最轻微的侧身都不敢。她能听到夏至和前后桌同学正常的交谈,能听到她翻动书页的声音,能感觉到偶尔,那目光似乎落在自己背上,带着探究和……耐心?

夏至没有主动和她说话,没有传纸条,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用笔轻轻碰她示意。这种异样的“平静”,反而让凌屿更加心慌意乱,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

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格外难熬。

午休铃声一响,凌屿几乎是弹射起步,第一个冲出了教室。她没有去图书馆,也没有去天台——那些她们惯常会去的地方此刻都变成了危险区域。她像一只无头苍蝇,在教学楼里漫无目的地乱窜,最后鬼使神差地,又躲进了那间偏僻的、放着旧钢琴的音乐教室。

这里仿佛成了她最后的避难所。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尘埃味和旧木器的气息,寂静无声。她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才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丝安全感,大口地喘息着,剧烈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

她走到钢琴边,手指无意识地拂过冰冷的琴盖。或许只有在这里,在这完全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空间里,她才能稍微理清那团乱麻般的思绪。

然而,她刚放松下来没多久——

“叩、叩、叩。”

清脆而规律的敲门声,突然响起,打破了音乐室的绝对寂静。

凌屿的身体瞬间再次绷紧,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心里疯狂祈祷这只是路过的老师或者别的什么人,敲错门了。

“凌屿,”门外传来一个声音,清亮、熟悉,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笑意和了然,“我知道你在里面。”

是夏至!

她怎么会找到这里?!凌屿的瞳孔骤然收缩,巨大的恐慌再次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仿佛那扇门是什么洪水猛兽。

“开门好吗?”夏至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依旧平静,甚至称得上温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我们谈谈。”

凌屿紧紧抿着唇,双手在身侧攥成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谈谈?谈什么?谈那句让她世界崩塌的话吗?她不要!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谈!

她拒绝回应,甚至希望自己能凭空消失。

门外安静了几秒钟。然后,传来一阵轻微的金属窸窣声。

凌屿的心猛地一沉——她忘了,夏至是文艺积极分子,她可能有这间杂物间的备用钥匙!

果然,几秒后,门锁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凌屿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向后退去,差点被身后的琴凳绊倒。

门被轻轻推开了。

夏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走廊的光,轮廓有些模糊,但那双榛果色的眼睛却异常明亮,精准地锁定了慌乱无措的凌屿。她反手轻轻关上门,却没有再靠近,只是倚在门板上,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嘴角带着那抹熟悉的、让凌屿心跳失序的弧度。

“躲了我三天了,”夏至开口,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天气,眼神却锐利得能看穿一切,“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在学校也跑得比兔子还快。凌屿同学,这就是你处理问题的方式吗?”

凌屿被她堵在钢琴和墙壁之间的角落,退无可退。她强迫自己抬起头,对上夏至的视线,试图用冰冷的伪装掩盖内心的惊涛骇浪,声音却不受控制地带着一丝颤抖:“…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你那天的…胡话,我就当没听见。”

“胡话?”夏至微微挑眉,向前走了一小步。凌屿立刻紧张地向后缩了一下,脊背抵在了冰凉的钢琴上。

夏至停下脚步,看着她这副全身戒备、色厉内荏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却也更温柔了。

“我是不是胡话,你心里最清楚,不是吗?”她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某种循循善诱的耐心,“如果真的是胡话,你为什么要躲?为什么要逃?凌屿,你的反应已经告诉我答案了。”

“我没有!”凌屿猛地反驳,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戳中心事的慌乱和恼怒,“我只是……只是觉得你很莫名其妙!很烦人!请你以后不要再开这种恶劣的玩笑了!”

“我没有开玩笑。”夏至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神情变得无比认真,她再次向前迈了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凌屿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那股好闻的气息,能看清她眼底自己的倒影是多么的惊慌失措。她想逃,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夏至一直走到她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凌屿被迫仰起头,才能看清她的眼睛。钢琴冰冷的边缘硌着她的后腰,身前是夏至带来的、令人窒息的无形压力。

“凌屿,”夏至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敲在她的心上,“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伸出手,没有触碰凌屿,而是轻轻按在了她身后的钢琴盖子上,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将凌屿困在她与钢琴之间的姿态。

“我喜欢你。这是事实。”夏至的目光紧紧锁着她,不容她闪躲,“我现在只问你一个问题——”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看着凌屿剧烈闪烁、试图逃避的蓝色眼眸,看着她又开始泛红的脸颊和紧抿的、微微颤抖的嘴唇,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问道:

“你讨厌我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猛地捅开了凌屿内心最坚固的那道锁。

讨厌她吗?

讨厌那个会主动和她说话、对她笑的夏至吗?

讨厌那个会分享便当、帮她捡笔的夏至吗?

讨厌那个在图书馆逗她、又小心翼翼保护她自尊的夏至吗?

讨厌那个在雨里给她送伞、在病夜里依赖她、牵着她的手过马路的夏至吗?

讨厌那个……让她心跳失序、方寸大乱、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烈情绪波动的夏至吗?

凌屿张了张嘴,那个“讨厌”的音节却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因为她不讨厌。

一点也不。

看着她眼中剧烈的挣扎和无法否认的动摇,夏至的嘴角终于缓缓扬起一个胜利的、却又无比温柔的弧度。她得到了答案。

她不再逼近,反而稍稍退开了一点,给了凌屿一丝喘息的空间。但她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凌屿,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无限的耐心。

“你看,”夏至的声音重新变得轻快起来,带着一丝如释重负,“你并不讨厌我。”

“所以,别躲了,好吗?”

音乐教室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和两人交织的、有些不稳的呼吸声。

凌屿靠在冰冷的钢琴上,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但她紧绷的身体,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些。那层坚硬的、用于防御的冰壳,在夏至直白而温柔的攻击下,终于出现了清晰可见的裂痕。

躲猫猫的游戏,似乎该结束了。

而猎人,已经优雅地、耐心地,将她困在了温柔的陷阱里。

音乐教室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将两人包裹其中,每一秒都被拉得无限漫长。凌屿背靠着冰冷坚硬的钢琴,身前是夏至带来的、无处可逃的温热气息和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眸。

夏至那句“别躲了,好吗?”像羽毛般轻轻落下,却带着千钧之力,敲打在凌屿最后的心防上。她不讨厌夏至。这个被对方轻易戳破、她自己也无法否认的事实,像抽掉了她所有抗拒的基石,让她感到一阵眩晕般的虚脱和…暴露无遗的恐慌。

她死死低着头,浓密的灰褐色发丝垂落,试图遮住烧得滚烫的脸颊和泄露情绪的双眼。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头一回希望它可以马上停止跳动。她能感觉到夏至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定了她,带着一种可怕的耐心和温柔的坚持,等待着她缴械投降。

沉默在蔓延,每一秒都像是在凌迟她的神经。

终于,夏至似乎叹了口气,很轻,带着一点无奈的纵容。她再次向前迈了一小步。

凌屿的身体瞬间绷得更紧,几乎要嵌进钢琴里。

然而,预想中的更进一步逼迫并没有到来。

夏至只是伸出了手,指尖没有触碰她,而是轻轻落在了她身旁的钢琴盖边缘,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发出极其轻微的“叩、叩”声。这声音在寂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像是在模拟凌屿失控的心跳。

“凌屿,”夏之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低了一些,带着一种磨人的、慢条斯理的慵懒,却又潜藏着不容错辨的危险和诱惑,“抬起头来,看着我。”

凌屿咬紧了下唇,倔强地维持着低头的姿态,仿佛这是她最后的阵地。

夏至也不强求,只是那敲击钢琴盖的指尖停了下来。她微微倾身,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温热的呼吸几乎要拂过凌屿发烫的耳廓。

凌屿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好闻的香气,混合着阳光和洗衣液的味道,此刻却像是最致命的迷药,让她头晕目眩,四肢发软。

“你知道吗?”夏至的声音近乎耳语,像恶魔的低吟,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你害羞的样子,特别可爱。”

“——尤其是,明明慌得要命,却还要强装冷静的时候。”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凌屿强撑的伪装。她猛地抬起头,羞愤交加地瞪向夏至,冷蓝色的眼睛里水光潋滟,因为情绪激动而显得格外明亮,像落入星辰的湖泊。

“你…!”她气结,想骂人,却发现自己词汇匮乏,只能狠狠地瞪着对方,那眼神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被逼到绝境的慌乱和无助,更像一只炸毛的的猫。

夏至终于如愿以偿地对上她的视线,看着她通红的脸颊和湿润的眼睛,嘴角的弧度扬得更高,眼底的眸色却悄然加深,像酝酿着风暴的温暖海域。

她的目光缓缓下移,掠过凌屿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睫毛,挺翘的鼻尖,最终,定格在那双因为紧抿而显得有些苍白、却又因为紧张而微微翕动的唇瓣上。

目光停留的时间有点长,长到空气中的暧昧和张力陡然攀升到了极致。

凌屿的心脏骤停了一拍,一股强烈至极的预感像电流般窜过全身,让她每一根神经都尖叫起来。她下意识地想要偏开头,想要躲开那过于专注、过于具有侵略性的凝视。

但夏至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她抬起另一只手,这一次,目标明确地、轻轻地抚上了凌屿的脸颊。

指尖微凉,却带着灼人的触感,让凌屿猛地一颤,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被触碰的那一小块皮肤。她想躲,身体却僵硬得不听使唤。

夏至的拇指极其轻柔地、带着某种珍惜的意味,摩挲了一下她滚烫的脸颊皮肤。然后,她的手掌微微用力,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温柔,固定住了凌屿试图躲闪的脸。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压缩到极致。

凌屿能清晰地看到夏至根根分明的睫毛,看到她榛果色瞳孔里自己惊慌失措的倒影,看到她微微开启的、色泽红润的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变慢。

夏至的目光依旧锁着凌屿的唇,然后缓缓上移,重新对上她慌乱无措的蓝色眼眸。她的眼神深邃得如同漩涡,里面翻滚着清晰可见的渴望、温柔,和一种近乎霸道的决心。

她微微低下头,鼻尖几乎要碰到凌屿的鼻尖,温热的呼吸交融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凌屿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和夏至那双越来越近、越来越深的眼睛。她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思考,整个世界缩小到只剩下眼前这个人,和那即将到来的、未知而令人恐惧的触碰。

然后,她听到夏至用那种低沉得近乎蛊惑、带着一丝沙哑的嗓音,在她唇边极近的地方,缓慢而清晰地,投下最后一道惊雷——

“凌屿。”

“再躲的话…”

“…我就亲你了。”

这句话像最终的通牒,又像甜蜜的诅咒,彻底击溃了凌屿所有的防御。

巨大的羞怯和一种无法言喻的、强烈的期待感交织成巨大的浪潮,将她彻底淹没。她的大脑彻底宕机,身体的所有力气都被抽空,只剩下本能的反应。

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像受惊的蝶翼。她紧紧地、绝望般地闭上了眼睛,仿佛这样就能逃避即将发生的一切,又像是…一种全然的默许。

细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侧的校服裙摆,指节用力到泛白。身体微微颤抖着,像是在等待一场审判,又像在迎接一个宿命。

她感觉到夏至的呼吸更近了,温热的气息已经完全笼罩了她。

然而——

预想中唇上的触碰并没有落下。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极其轻柔、无比珍惜的吻,轻轻地、落在了她紧闭的、微微颤抖的眼睑上。

那触感柔软、温热,带着无比的怜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克制。

像一滴温暖的露珠,落在了她狂跳不止的心上。

凌屿猛地睁开了眼睛,蓝色的瞳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失落?

夏至已经稍稍退开,正看着她,眼底带着得逞的、温柔至极的笑意,还有一丝未散的情动和努力压抑后的暗沉。

“吓到了?”她轻声问,指尖最后轻轻蹭了一下凌屿依旧滚烫的脸颊,然后松开了手。

凌屿呆呆地看着她,大脑依旧处于空白状态,完全无法处理刚才发生的一切。预期的亲吻没有到来,落在眼睑上的那个轻如蝶翼的吻,却仿佛带着更强大的力量,直接烙进了她的灵魂深处。

那种极致的温柔和克制,比任何直接的索求都更让她心悸,更让她……不知所措。

夏至看着她这副完全懵掉、呆愣可爱的模样,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心情好得像是拥有了全世界。

她退后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令人窒息的距离,给了凌屿一丝喘息的空间。

“好了,不逗你了。”她的语气重新变得轻快,仿佛刚才那个散发着危险诱惑气息的人不是她,“今天先到这里。”

她转身,像是真的要离开,走到门口,手搭上门把时,又忽然回头,对着依旧僵在原地、表情空白的凌屿,眨了眨眼,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和一句让凌屿脸颊再次爆红的话:

“下次…”

“可就不只是额头了哦。”

门被轻轻打开,又轻轻关上。

夏至离开了。

音乐教室里,只剩下凌屿一个人,还僵硬地靠在钢琴边。夕阳的最后余晖透过高窗,将她笼罩在一片温暖而朦胧的光晕里。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刚才被吻过的眼睑。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那柔软、温热的触感,和那份令人心尖发颤的克制与珍惜。

“…笨蛋。”

她极轻地、喃喃地骂了一句,声音沙哑得厉害。

然而,那双总是清冷平静的蓝色眼眸里,却第一次,清晰地倒映出窗外绚烂的霞光,和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定义的、剧烈动荡的、全新的情绪。

冰封的孤岛,迎来了史上最温暖的春天,和最温柔的侵略者。

而她,似乎……无处可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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