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堂离开后,在接下来的半月里,江瑶变得更加“勤奋”。
除每日带爱心早餐,还兼顾一些跑腿传话的杂活。
渐渐地,司中已有不少人,被她坚持不懈的努力所感动,自愿成为她背后,坚实的拥护者。
江瑶算了算,从穿来到现在,已有月余,距离穿书局所提及的那场灭世之灾。
只剩不到两个月,时间相当紧迫。
诚然,废柴如她,但普通人也有想要苟命活下来的决心。
江瑶死过一次。
既然重活一世,便不想轻易认输。
经过起早贪黑的辛勤努力,终于积攒到第十一位拥护者后,她小小使了一点手段——
月末的议事会上,一帮子人聚在中堂,讨论完正事之后,江瑶捂嘴轻咳一声,示意行动开始。
听见“暗号”后,众人对视两眼,便你一言我一语,向那位高高在上的少司大人,发起滔滔不绝的攻势。
“裴少司,要不再给江姑娘一个机会吧?”
“其实江姑娘也并非传闻中那般任性,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倒是令人刮目相看。”
“是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多给年轻人一些机会也是极好的。”
在喋喋不休的狂轰滥炸下,裴棹月终于放下手中的卷宗,眼神扫过众人,精准锁定幕后始作俑者——江瑶。
勾了勾唇,说道:“既然如此,那就由各位投票,决定江瑶的去留,少数服从多数。”
这无疑是最好的决定。
听见这话,江瑶喜上眉梢。
如果不出意外,她将获得十一票,然后以半数优势通过,正式成为除妖司的一员。
她美滋滋等着。
然而当赵管事念完最后一票,江瑶脸色忽变。
高亮的声音穿过半空,化作利刃,直直刺中江瑶的心脏。
赵管事看向她,抱歉道:“不好意思,江姑娘,九票同意十一票反对,你...没通过。”
此话无异给她当头一棒。
竟然有两人临时反水,给她投了反对票。
江瑶杵在原地,神情怔怔,一时不知该如何动作。
这下该如何是好?
难道要打道回府?
裴棹月拂开长袖,收书起身,淡淡扫她一眼:“今日例会就此结束,都去忙吧。”
鸦青色的衣袍消失在门外。
众人一哄而散,堂内有几人围上来关切江瑶,她脑瓜子嗡嗡,半字未听清,只道一声谢,转身朝着裴棹月的背影追了出去。
“裴棹月,你给我站住。”
江瑶拦住他的去路,语气愤愤:“旁人皆说你公正严明,可以我今日所见,只道是个虚伪至极的小人。我承认咱俩之前有过节,但私事归私事,你何必如此对我?”
“江小姐,此言何意?”
裴棹月两手抱在胸前,语气懒洋洋道:“今日投票,你我亲眼所见,无论形式还是过程皆公平公正。就算结果不能称你心意,也赖不到裴某头上。”
他垂睫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无辜,“江小姐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裴某真是…甚感委屈。”
大尾巴狼装小白兔?
江瑶气笑了,“别装了,我为何会少两票,你心里怕是比谁都清楚。”
这话说得火药味十足,直接点明裴棹月暗耍阴招,从中作梗。
“我若存心针对,大可当场拒绝你,又何必让众人投票?”
裴棹月笑了笑,眼底噙着轻蔑之色,“世上人心难测,你自作聪明时,也恰好在别人的算计中,又能怪谁?若你真心想留在司里,不如收起小聪明,学会踏踏实实做人、做事。”
最后四个字念得极重,字字诛心,仿佛故意敲打江瑶似的。
沉默片刻。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挤出两个小梨涡,放软语气:“不管你信不信,我真没闹着玩,还请少司主再给我一个机会。”
末了,眨了眨黑长的睫羽。
看着那双水泱泱的杏仁眼,裴棹月忽然觉得,江瑶好像跟从前不大一样。
脸上的笑意一消而散,慢慢露出阴鸷的底色,“我怎么觉着江小姐……像是被妖邪,夺舍了魂魄?”
江瑶这一瞬像被雷劈中,神眩目摇,连说话也变得磕巴。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裴棹月按住腰间的佩剑,向她贴近。
空气变得凝滞。
江瑶咬住牙齿,也往前挪一步,两人的位置瞬间缩成一个暧昧的距离。
看样子,只能豁出去。
她抬头看他,脸蛋浮出两抹粉云,嗓音掐出娇软:“裴少司年轻有为,英俊潇洒,其实我,我爱慕少司大人已久!所以千方百计,想要留在少司大人身边。”
造孽啊。
此话虽膈应,但还算有几分道理。
除开江瑶的有色眼镜,其实裴棹月长了一张恃美行凶,人神共愤的俊脸。
他肤色冷白如玉,五官轮廓分明,一双潋滟桃花目,倒比妖精更加邪魅。
整个明安城,曾有不少深闺高户家的小姐,被这副绝美皮囊迷惑,遣人来江府找柳七娘说媒。
面对前来讨亲的人,柳七娘一口一句,这可是我家未来的女婿,将人纷纷拒之门外。
因着裴棹月也是个不爱说话的主,两耳不闻窗外事,那些未出阁的姑娘家吃了闭门羹。
一来二去,也就不再好意思,厚着脸皮倒贴。
关上门,柳七娘有意撮合府里的两个小年轻,奈何二人剑拔弩张,丝毫不对付。
所以江瑶的鬼话,裴棹月自然不信。
或许,这又是她新想出来折辱他的法子,又或许是旁的原因。
可惜他不想去猜,也实在不感兴趣。
神魂夺舍的话不过随口说说,若是真有这般厉害的妖邪,除妖司也不用开了。
想到这儿,裴棹月神色恹恹道,“让开。”
江瑶的位置离他极近。
稍稍一低头,下颌便能剐蹭到她的发顶。
他甚至能嗅到,少女发丝间的栀子香味,胸腔像闷了无名的火,一点一点灼烧肺腑,燎得滚烫。
这令他感到不耐烦,内心的野兽蠢蠢欲动。
甚至有一种忍不住想要破坏的冲动。
“我就不。”
江瑶双手叉腰,坚持道:“除非你让我留在除妖司,只要能跟着你们一起捉鬼除妖,哪怕做个跟班也行。”
她别的本事不行,厚脸皮这门功夫却是练得出神入化。
裴棹月皱了皱眉,悄无声息与她拉开距离:“若你能通过除妖司第一道关卡,我便让你留下。”
“什么关卡?”江瑶问道。
“胆量考核。”
江瑶拍拍胸脯,立刻应下。
这不巧了吗?她可胆肥的紧。
*
天色近傍晚时,众人浩浩荡荡从除妖司出发,来到城郊。
黑云压在乱葬岗的上空,几只食腐的乌鸦听见人声,振翅飞走。
与江瑶一同参与试胆大会的还有数十位新人,一行人齐齐立在山头的空坝上。
望着这片坟地,江瑶忽然想起,怨妖曾与她说过,自己死后被扔进乱葬岗。
莫非就是这里?
浓雾弥漫,果真阴气森森。
原地等待好一会儿,始终不见裴棹月的身影,二人在上午分别后,江瑶便跟随大部队先行回偏堂,收拾随身物品。
队伍领头的是个陌生面孔,江瑶从未在除妖司看见过她。
黑衣劲装,身材高挑,梳着一头利落的高马尾,倒有几分女中豪杰的风范。
只见女豪杰眉眼沉静,语气冷傲道:“都安静一下,我是你们本次的考核官之一,李惜烟。”
“此次试胆规则为三人一组,共同进入我身后这座乱葬岗,在里面待够十二个时辰,便算合格。”
李惜烟沉了沉嗓,继续道:“若是中途有人退出,无论是本人还是所在组的成员,整个小组所有人的考核成绩,皆为作废。”
除妖司除却选拔胆量过人的勇士,自然也需要同僚之间的配合与默契。
交代完规则后,众人依次抽签。
江瑶抽中写着“甲”字的竹签,与一男一女结为同伴,排队进入坟场。
甫一刚入门,阴森森的风刮起落叶。
再一回首时,除身旁队友,其他人的身影都迷失在浓雾里。
仿佛将才在外面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
四周静的可怕,江瑶的心也静的可怕,她掏出中午自制的烧饼津津有味吃了起来。
“不对啊,这天怎么这么快就黑了,明明刚才还有光亮。”江瑶身旁的少女说道。
少女名叫莫歆,年纪约莫十六七岁,柳眉俏鼻,穿着一身薄粉色软绸裙。
不像除妖师,更像一个邻家妹妹。
在组成队伍时,江瑶曾与他们二人短暂介绍过彼此,得知莫歆是来明安寻找兄长的。
见情况不大对劲,莫歆脸色苍白,畏畏缩缩躲在江瑶身后。
同行的另一名年轻男子,尹星驰,是瀛洲分司转来的见习除妖师。
与她倆比起来,尹星驰算得上前辈,说起话来明显底气十足,“害,你们不必担忧,我曾在瀛洲参加过一次试胆测试,这种考核场地的妖邪鬼怪和外面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江瑶啃着烧饼,嘴角沾了一粒芝麻。
尹星驰嫌弃看她一眼,往莫歆身旁挪,“它们早被除妖司收入麾下,拿的可是公职,吃的也是公家饭,自然不会对咱们有多大的实质威胁,顶多吓唬吓唬咱们。”
这话说得甚有道理。
江瑶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绕着坟包走了一会儿,莫歆依旧神色惶惶。
她拽紧江瑶的袖袍,忽然指向天边,颤颤巍巍道:“你们快看,天上的月亮好像,好像变成青色了。”
顺着手指的方向,一轮鬼月悬在半空之上,散发荧色惨绿光芒。
阴风拂过,无形的鬼手轻抚上后背。
三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赶忙寻了处避风的石洞升起篝火。
气温骤降,三人围着火堆抱膝而坐。
干裂的树枝烧得劈啪作响。
尹星驰压低声音,语气神秘道:“话说,你们有人可曾听说过鬼蜮?”
见两个小姑娘一脸茫然,尹星驰咳嗓继续道,“我曾在瀛洲听老前辈说过一门邪事,某日司里有三个除妖师路过乱葬岗,撞见一支提红灯笼的迎亲队伍,个个身披喜服,面点朱唇,眉飞色舞地向他们招手。”
“三人本想去讨口水喝,但其中一人忽然怔醒,这荒山野岭的,哪儿来的新娘子?抬头一望,天上正正巧巧挂着一轮青色月亮,原来竟是不小心误闯鬼蜮,幸好他清醒得早,立刻咬破手指,贴了符,将两位同僚带走。”
“你们说,咱们会不会......”
“闭上你的嘴吧。”
江瑶将没吃完的烧饼塞进他的嘴里。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又摸出一块干净的饼,递给莫歆,“吃点撑肚子,等到明日天亮,我们再一起离开。”
被尹星驰一吓唬,莫歆的脸色更加难看,双手颤抖接过烧饼,小声说了句“谢谢”。
甫一刚说完,一阵劲风袭来。
柴火堆里的火光闪烁两下,灭了。
四周登时陷入黑暗。
江瑶手疾眼快,从右衽衣襟掏出火摺子,点燃木柴,只见火星子歪歪扭扭晃悠两下,又熄灭了。
仿佛有人故意在一旁吹气。
她反反复复点燃三只火摺子,直到最后一次,用双手护着,篝火不再熄灭。
三人同时舒了一口气,正当江瑶掏出一块脆瓜子饼,张大嘴准备开吃时。
——饼掉地上了。
她蹭的站起身,面色大变,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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