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陈昭这辈子，除了奶奶做的以外，吃过的最好吃的面。

面条软硬适中，番茄鸡蛋浇头酸甜可口，他很喜欢。

猛地夹起一筷子，陈昭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却被烫了一嘴。

“你慢点，没人和你抢。”虞秋雪无奈地摇着头。

陈昭笑了笑，点头答应，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止，只是夹起一筷子面条放在嘴边吹了几口，等不烫之后，又十分迅速地一口吃下。

“好吃。”陈昭的眼睛亮了，黑眸中像是盛满了漫天璀璨的星光，闪闪发着光。

不知为何，只做了一碗普通番茄鸡蛋面的虞秋雪内心得到了莫大的满足，这是他以前独自一人做饭时从来没有过的体会。

“你喜欢就好，以后……”虞秋雪说着以后，却陡然间想起郑健对他的忠告。

他说：“老虞，你若不想之前的悲剧重现，就离陈昭远一点吧，是个人，无论男女，面对你这样优秀的人，都会爱上你的。那小子万一像那个曹昀一样，你既给不了他想要的，干脆趁早点抽身，省得……”

剩下的话郑健没有说完，可虞秋雪知道他要说什么。

他当时只是苦笑一番，没有作任何回答。他也本打算拉开与陈昭的距离，可陈昭来找他那急匆匆的样子却像是刀刻一样刻在他心里，让他本能地想顺着心走。

“可是虞哥，这番茄和鸡蛋是哪里来的？”陈昭吃了大半碗，才想起这个问题。他家里只有挂面，从来没有出现过其他任何的食物，更何况是新鲜的蔬菜。

但是最近的菜市场，超市都离得很远，下这么大雨，虞秋雪没道理出去买个菜会比他洗个澡的时间还短。

虞秋雪回过神，看了陈昭一眼，随后抽出一张面纸递到他面前，然后指了指他的嘴角。陈昭会意，红着脸接过面纸，将嘴角沾上的番茄汁擦干净。

“鸡蛋和番茄，还有你冰箱里的其他蔬菜，都是你房东刚才送过来的，说是感谢你帮她的忙。”虞秋雪解释道。

陈昭吃惊：“婆婆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洗澡的时候，别担心，我看着她安全下去的。”

“谢谢虞哥。”

虞秋雪笑了，“你又谢我做什么？”

“我……”陈昭抬头看了眼虞秋雪，随后立即低下头，看着面前的空碗，“谢谢你煮面给我吃。”

他真的好久好久，没在家里吃过一顿正常的饭了。

他已经快忘记了家的味道。

可今天，虞秋雪却帮他找了回来。

“这碗番茄鸡蛋面，很有奶奶的味道。”尽管味道不是一模一样的。

他想起之前奶奶煮番茄鸡蛋面的时候，他还在一旁认真学习过，之后也在奶奶的指导下尝试煮过一回，可他在厨艺这块没有任何造诣，煮出来的面是夹生的，番茄炒蛋也一股糊味。

奶奶看到后嘲笑了他一番，随后将陈昭煮的面加工了一下，又变成了往常可口的面条。陈昭感叹于奶奶的手能化腐朽为神奇，又暗自唾弃自己连最简单的面都学不会。

而奶奶会说：“昭昭只要负责读书，将来考个好大学，赚很多钱，带奶奶享清福就行了，奶奶喜欢给昭昭做饭吃，我们家昭昭啊，最喜欢我做的饭了。”

诚然，在未被奶奶接回来前，陈昭是吃百家饭长大的，饭的滋味他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只是能温饱而已，何谈好吃与否。后来被奶奶接回来，吃奶奶做的饭，从小到大，尽管菜算不上丰富，可陈昭却吃也吃不腻。

奶奶做的饭，是全天下最好吃的饭。

可现在奶奶不在了。

陈昭盯着空碗，双眼酸涩无比，忽然间豆大的眼泪就掉了下来，落在桌面上，晕染而开。

原本是压抑的哭，可到最后，陈昭越发控制不住，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起来。

心中一直压抑着的酸楚似乎找到了一个发泄点，在吃完虞秋雪这一碗简单的番茄鸡蛋面后，彻底爆发。

他不想做一个坚强的人，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他只想在奶奶的庇护下，永远也不需要长大。

所以他也从来不是一个坚强的人。

可奶奶的病，家里的重担，让他不得不坚强起来。

出狱后，他也是一直咬紧牙关，想要将欠虞秋雪的钱尽快还完，才这样没日没夜，才会像个拼命三郎，才一根筋紧绷着抢单送外卖。

可这样的日子太苦了，三十**度的天气，没有尽快送达后的差评，永无止境的取消订单，还有时而断电的手机，电动车，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若不是心中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他都快坚持不下去了。

可今天，他才终于清醒，那个他以为离得很近的虞秋雪，其实早就离他而去了，或者说，他根本没有为他停留过一刻。

虞秋雪从来不是他的，他应该是那些比他优秀百倍千倍的人的，比如说那个薇薇。

他，陈昭，只是一个烂到泥地里还在不断挣扎的最后终将与泥地沦为一体的人。

他凭什么，能把这样好的虞秋雪据为己有？

他凭什么，能得到虞秋雪这么温柔的对待？

虞秋雪看着一直低着头的陈昭突然肩膀抖动起来，随后便传来他小声的抽泣声，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眉头轻轻皱起，黑眸深沉一片。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起身打开了房间的窗户。

雨势渐小，清凉的风吹进房内，带来一丝凉意。

虞秋雪走到陈昭身边，耳边仍响着郑健语重心长的忠告，可他却充耳不闻，将手放在了陈昭瘦削的脊背上。

一下一下温柔地拍着陈昭的背。

按照道理，这样的情况，应该让陈昭一个人独自发泄出来，可虞秋雪不知为何，却不想离开，只想陪在陈昭身边。

他做不到像郑健说的那样，早日抽身，远离陈昭。他也知道，陈昭可能对他有着其他感情。

他是一直将陈昭当作弟弟看待的。

从见他第一面，他就知道，这个骨子里带着韧劲的男孩是个不一样的存在。

他长得有点像曹昀，尽管虞秋雪不愿意承认，可事实摆在眼前，陈昭和曹昀的眼睛很像。

他们都有一双过分好看，明亮的眼睛。

可曹昀的眼神却是如死一般沉寂，陈昭不一样，就算生活已经烂到不能再烂了，可他仍没有放弃一丝希望。

虞秋雪想起之前在医院值夜班时，无数个夜晚，陈昭就坐在走廊里，手上捧着一本书，安静地学习。

他会有灿烂的明天。

虞秋雪心想。

所以听到陈昭要退学打工筹医药费时，虞秋雪本能地制止了他，并且借了他一大笔钱。他想，那是值得的，陈昭以后定能出人头地，带上他的奶奶过上好的生活。

他借钱给他，也算是另一种投资。

可陈昭却突然消失了。

那一刻，虞秋雪心中闪过愤怒，失望，更多的，却是对陈昭的担心。

陈昭应该是不一样的。

郑健是他从小到大的朋友，对他的事情了如指掌。只是曹昀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郑健刚好在国外交流学习，他并未能知道全部细节。

细节是什么，虞秋雪苦笑了一声，连他自己都不愿意去想那夜他是不是被鬼迷了心窍，看到趴在桌上熟睡的陈昭，像是被勾了魂一样，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亲上了陈昭的额头。

非常小心翼翼。

当他直起腰时，转身便看到了隐在门后的曹昀，那怨毒的眼神看得虞秋雪心一惊，他还来不及拦下曹昀，他就已经如风一般跑走了。

之后的事情，已经超出了虞秋雪的想象。混乱无比的日子里，唯一值得高兴的就是陈昭的那通电话。

他说：“虞哥，我考上江大了。”

虞秋雪是真的为他感到高兴。

可等一切都解决后，陈昭却消失了。

后来，陈昭的一切，连带着那个说不清意义却引发一系列麻烦的吻都被虞秋雪抛诸脑后。

直到陈昭再次出现在他眼前。

那个双眼燃着希望的人，消失了两年，带着一身疲惫，重新又出现在了他面前。

那一刻，虞秋雪消失已久的热烈心跳，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是为陈昭而跳动的。

陈昭哭了很久，在快要缺氧时才终于抬起头。一双眼睛已经变得通红，鼻尖也泛起不一样的红色。

虞秋雪心一颤，未来得及反应，手已经摸上了陈昭的脸。

他一点一点，慢慢替陈昭擦去还残留在眼角的泪水。

陈昭双眼微颤，密而长的眼睫毛不断扫过虞秋雪的手指腹。

虞秋雪指腹很热，烫得陈昭忍不住又闭上了眼睛。

他们离得很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之间的呼吸声。陈昭抬着头，虞秋雪头微垂。

像是情侣间最亲密的姿势，而陈昭的闭眼更像是期待情人的亲吻。

虞秋雪的双眼逐渐幽深起来，一直沉着冷静的脸有一瞬间的割裂。若陈昭此时能睁开眼睛，一定能看到一个不同于以往的虞秋雪。

带着些疯狂，执着与无可奈何。

可情人间的亲吻不会出现，虞秋雪替陈昭擦完眼泪后就将手收回。

他看着陈昭，问：“为什么哭？”

陈昭的眼睫毛颤动得更厉害了些，他缓缓睁开眼，对上了虞秋雪担忧的眼神。

他说：“虞哥，你想知道我这两年为什么会消失吗？”

虞秋雪想到被锁在书房里还未来得及打开的调查报告，然后点了点头。

陈昭撇开一直落在虞秋雪脸上的目光，看向窗外，嘴角扯出一丝笑容：“我在坐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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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