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决裂

九月,环绕校园的田地里,各色庄稼纷纷成熟,空气中作物收割后的甜香混合着泥土的气息,给热火朝天的开学盛景增添了些许别样的味道。许久未见,和老班第一次照面,他就迫不及待的宣布了一周后举行开学考试。四火大约是想借此事敲打敲打我们,令这些不省心的皮猴子收收心。正式步入高二,我们这届学生的教学楼也从逸夫楼换到恢宏气派的仁德楼。因着换教室的事,我还费劲巴拉的把桌椅从一栋教学楼拖到另一栋教学楼去。好在教室安排在仁德楼一楼东边,免去我桌椅搬下楼再搬上去的辛苦。仁德楼教室比逸夫楼教室大了好几圈,四个大组排开,其间的过道都更为宽敞。坐在这样的教室里,视野更为开阔,连带着心情都舒畅了不少。

开学没两天,就迎来一个雨天。早读课前,我正反坐着和后桌旺仔闲聊。旺仔来自二中,但他却说我的名字很耳熟,似乎以前就在哪听过。我有些好笑,身上贴着理性标签的旺仔,也会说出这种缘分使然的话来。旺仔略略想了想,一拍脑袋,说是他一个初中同学提过,姓周,在班里属于小透明那一类,没什么记忆点。姓周?周小荣?我小学最好的朋友?我有些吃惊,他和旺仔竟然是同学?我激动的报出这个名字,得到旺仔的确认后,我不禁感叹世界真是小,这样也能攀扯上熟人。正当我兴致勃勃,准备继续追问旺仔关于周小荣初中的趣事时,突然从背后听见潘潘打招呼的声音。回头间,只见潘潘背着手迎面走开,我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就被一把**的伞劈头盖脸戳中面门。顺着伞骨滑落的水珠打湿了我的头发和衣领。我先是一愣,随后下意识般又惊又气的朝潘潘吼叫起来。这大概是自认识以来,我第一次朝潘潘发脾气。潘潘也被我突如其来的怒火烧得呆在原地,回过神来的他兴许是觉得落了面子,敛起脸上的笑,气鼓鼓的跑回自己座位上。

看见潘潘有点受伤的背影,我的怒气瞬间消了大半,当场就生出几分悔意。这实在是一件小事,犯不上因为这个把我们关系搞僵。但当时我心里残存的郁闷作祟,把道歉这件事拖到早读课下课才去执行。我向来不是一个习惯先低头的人,而且此番是潘潘先动的手,因而我前去道歉的时候,脸上约莫是挂着一些不情不愿的。但我还是硬着头皮去了,毕竟我很了解,潘潘就是这样子的小孩子心性,主观上他肯定只是开了个小玩笑,没什么恶意的成分。

本以为只要我先服软,事情就会顺利解决,结果没想到我却是碰了一鼻子灰。潘潘见我人来,头一偏,一副拒绝沟通的模样,不论我说什么软话他都一言不发。大课间我借口买零食,又跑去找潘潘试图说服他陪我,结果潘潘自顾自做着作业,连头也没抬一下。我没辙,只好挨到晚自习,提笔写了一封信,言辞恳切,字字泣血的道了歉。收到信的潘潘这次没有不为所动,放学后我找他同行时,潘潘冲我讲了些伤人的话。大抵就是他觉得我们不适合做朋友,想就此绝交,一了百了。说其实之前相处中就已经积累了很多对我的不满。听到潘潘口中吐出这样寒凉的词句时,当时的我只剩满怀的气愤和伤心。但是心底最后一丝理智告诉我,现在我们两个人都在气头上,说话难免冲动,等我们都冷静下来再找机会好好沟通也不迟。所以我没接茬,默默独自离去了。

就这样,原本每天形影不离的两个人,足足冷战了三天,这期间没有只言片语的交流。这个小矛盾最开始我没有很放在心上,毕竟凭我和潘潘的关系,此番摩擦其实是不值一提的。只是这件事我们两个当事人虽没刻意隐瞒,但得知传到文科班那几个转走的同学耳朵里,还是令我有些意外。和潘潘闹完矛盾第三天的课间操间隙,我正独自一人走在回教室的路上,考虑着今天要不要再去找潘潘把事情说开,走到半路,之前一个转入文科班的熟人找上我,充满关切的问:“听说你跟潘泽远闹翻了?”“嗯。”我点点头,但没细说的打算。“我听说。”来人凑近我耳边:“潘泽远和别人说你整个高一吵吵闹闹的缠着他,耽误了他学习。这几天你人不在,他还清净了不少。”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像一把尖锥,狠狠在我的心脏上扎了一个血淋淋的窟窿,心口一阵阵缩痛。我很想把它解读成潘潘为了气我故意这么说的,但我做不到。“这话是他本人说的?这是他真实的想法?”我声音沙哑,情绪有些失控,死死揪住眼前人的两只胳膊,几乎是下意识的在问他。那个人看我反应那么剧烈,赶忙举手投降,奋力挣脱:“反正你就当这话我没说过这话,我先回教室了。”说着那人拍拍我的肩膀,飞也似的跑了。

原来我视为最好的朋友,是这样看我的。那天上午,丢了魂儿的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教室的。心脏痛过之后便迅速变冷变硬,仿佛它是一块没有温度的石头,而我更是一具已经凉透的尸体,里里外外都僵化了。我不敢找潘潘对质,因为别人口中的话还有可能是谣传,如果听到潘潘本人亲口承认,我大概会崩溃发疯。万念俱灰的我只好继续选择冷处理这件事,只是我没想到,这一冷,居然会冷那么久。后面连着好几天,只要一闭眼入眠,我都会做梦,梦里全都是潘潘的身影。梦见他陪我逛鹤饮池,他陪我逛小卖部,他陪我看玉兰花;梦见我陪他上厕所,我陪他送作业,我陪他放纸蜻蜓。醒来之后我精神恍惚,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总觉得我们还和之前一样要好。

四火是个有些唯成绩论的班主任,就连他这样一个不怎么关心学生私交的人,都知道我和潘潘关系极好,不止一次的说我们两个像用胶水粘一块了似的,到哪都是成双入对的。如今的我一度陷入深深的怀疑,怀疑我们之前亲密无间的种种,难道都是假象吗,怎么我们就走到了这一步。我和宋奕杰的事潘潘也是一路看过来的见证人,有回潘潘把他的日记本给我翻阅的时候,在里面写了一个问题。就是问在我心目中,他和我的小情人谁更重要。同样的话潘潘也问过他初中的那个红颜知己。当时的我看到他写这个有点好笑,这也要争的吗。转而仔细想了想,似乎有点难以抉择。现在这个问题好像有了答案,却没法说给潘潘听了。我原以自己是爱情至上的典型双鱼,为了喜欢的人可以奋不顾身。现在的我才后知后觉,原来一分相知相惜的友情同样难得,为了它我也可以付出很多。遇到一个令自己心动的人不容易,世界上这么懂你又能无话不说的伙伴同样很少啊。

开学考试结束,出成绩的前一晚,我得知住在白马村老家的奶奶去世了。但是家里人为了不耽误我考试学习,连奶奶下葬都没有告诉我,等到我得知消息的时候,奶奶已经入土为安。亲人逝世,我心里空落落的,这个世界上又少了一个疼爱我的人。一晚上我的眼前都是关于奶奶的片段在不断闪回。犹记得,外婆说从前,我老妈刚怀上我时,奶奶很重视这一胎。也许是因为出身庄稼人,重男轻女。我妈刚有孕,奶奶就拉着外婆、老妈和我姐,四个人徒步走了大老远,去一个什么山里的寺庙烧高香,祈求得一个男孩。外婆回忆说那天很热,烧完香四个人口干舌燥精疲力竭,身上的钱又花完了,只好在山脚下一个熟人的店铺里赊了四根糖水冰棍。赊的那几毛钱到现在都没还人家。不到五岁的我姐跟着几个大人走了这许多路,穿着塑料凉鞋的脚都磨破了。等我出生后,奶奶觉得是上天眷顾,还愿时还特意送了庙里一床被子,捐了多多的香火钱。

出生不久后,奶奶找瞎子给我算命,不知道哪个天杀的江湖骗子说属虎的我和属羊的奶奶命数相克,惹得奶奶疏远我。好在我日渐长大,性格还算乖顺,最终还是博得她老人家的偏爱。从小到大我和奶奶朝夕相处的日子虽不算多,但这是我人生第一次直面亲人的离去,心里还是非常的难受。晚上回出租屋,老爸蔫蔫的坐在床沿一言不发,我伏在写字桌上,有些气爸妈不告诉我奶奶的死讯。其实老妈听到奶奶去世的消息时也很自责,觉得当初就不应该依着老太太的意思放她回老家。页深了,出租房里一对父子就这样谁都不说话,昏黄的小台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想来我拿到四叶草时暗自期许的几件事:希望喜欢的人同样也喜欢自己,结果宋奕杰跟我若即若离;希望和至交友谊地久天长,结果潘潘和我决裂了;希望家人身体健康,结果奶奶去世了;希望成绩如芝麻开花,结果一直不温不火。所愿皆落空,我苦涩的想,人生低谷大约不过如此了。

开学考试成绩公布,我终于实现了目标,艰难的爬到全班第19,全校前300名的高度。按照惯例,成绩公布的当天老班就张贴了新的座位表。其实我还挺舍不得李冬他们三个人的,他们几个虽然骚话不断没个正形,但旺仔博识,大乔仗义,李冬体贴,都是很好的人。只不过让人郁闷的是,我和李冬两个相对话少的人座位被老班调开,大乔和旺仔两个大话痨反而没能分开,真是看不懂四火的操作。这次我被安排到第二组第三排,前桌方明风是来自星月中学的痞子,他现在应该是刘楚洋团体的骨干......话说星月中学真的很多这样的痞子,跟复制粘贴出来似的。他的同桌是沉默寡言的乖乖眼镜男张槐煜。我的后桌是两个熟人:学霸王雪儿和被我抢了班花名头的郑伶俐。坐在左边,和我隔了个过道的,也算老熟人了,是经常挂着贱兮兮笑容的赵有加。右边一个过道之隔,坐着的竟然是宋奕杰。最奇葩的是,一向只安排男生和男生同桌的老班,这次给宋奕杰找的同桌竟然是尤若雅。环顾一圈,我只觉得除了后面两个女生,周围都是妖魔鬼怪。最后的最后,我才把目光落到我的新同桌身上,其实也是个我很早就认识的人:莫凡。

说真心话,莫凡这个人在班里的存在感很低,他都已经坐到我身边了,我也是环顾四周好几圈才想起来关注一下我这个新同桌是谁。而且此人身上的气味和他的存在感一样稀薄,我暗地里抽动鼻子仔细嗅了莫凡好久,居然没在他身上捕捉到什么有明显特征的气味,仿佛他这个人是空气做的。这种情况目前为止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前桌方明风似乎和莫凡是旧相识,回过头来捧他臭脚,说什么这次生物考试莫凡分数好高,单科大概在班里能排前几了巴拉巴拉。我闻言有点嗤之以鼻,生物课代表就坐在你们旁边呢。不是我吹牛,抛开别的科目不谈,生物和化学这两门课的成绩我还是很有底气的。单论这次开学考生物科目的分数,这个莫凡几乎不可能会比我高。但我没去争辩什么,因为这样会显得我很自大。细细观察莫凡这个人,我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也许我有点颜控,像他这样相貌平平的人,实在很难给我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说不上讨厌是因为莫凡很自觉,大约是之前抢椅子的缘故,他和我保持着若有若无的距离,不主动,不打扰,也不拒绝。后来了解了莫凡性格后我才知道,一上来主动摆出这样疏离的态度,对于射手座的莫凡还是挺反常的。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宋奕杰这次竟然离得这么近。第二次同桌分开后,不知道是不是四火故意,每次排座位我跟宋奕杰都离得很远。现在这个距离,他眼睛上的每一根睫毛我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只可惜宋奕杰的同桌是尤若雅,她不仅和宋奕杰很熟,先前班里还有他们两个的桃色绯闻流传。隔着一个过道看着他们两个打打闹闹嘻嘻哈哈的样子,我突然又觉得离这么近没那么好了。只是每次我做贼似的偷看宋奕杰那边时,他每次都像有感应般立刻回头,目光和我撞个正着,把我闹个大脸红,只好撇开头去左顾右盼。

调完座位的第二天,新一期的校刊分发下。我惊喜的发现,我投稿的一篇夜游学校后园的写景文发表了。后来我听说校刊审稿会结合投稿人的成绩一起看。因为每期投送的稿件数量大,一些月考排名低的学生的投稿会被优先剔除。如果是这样,那我之前一直坚持投稿却总是石沉大海,不一定是因为写得不好,而有可能是成绩太烂才被刷掉。不过这个传言我不是很相信,如果这是真的,校方估计会被全校学生唾沫星子淹死。高兴劲儿过去后,我的心头又漫上一阵伤感,投稿校刊的初衷是想和潘潘一起分享发表的喜悦,现在我的文章发表了,潘潘却没有再陪着我。如此我便没有投稿的理由,之后校刊的征稿我都没再参与。

开学考基本和月考类似,出成绩后也是要开总结大会的,这次的我坐在班级队伍的最后边,紧挨着人造草坪边缘,像游离在外的孤魂野鬼。台上的讲话依旧很无聊,只是在播报单科前三的时候,我突然听到台上的老师朗声道:“化学单科第二:......高二八班,胡维......”被点到名字,我很是吃惊,周围几个相熟的人都纷纷转过头跟我或是道贺,或是调侃。我伸着脖子远远的看着潘潘的背影,他听到我的名字时身形稍微一顿,转而就继续和周围的同学继续聊天了。我缓缓收回目光,平复着低落的心情。种种迹象表明,考进全班前二十确实和之前大不一样了,同时也意味着,之后每进一步,都会比之前更加艰难,我没有自得志满的资本,只能继续硬着头皮慢慢爬。

几天过去,新同桌莫凡因为周边几个人都是闷葫芦而憋的难受,被迫隔着一条过道跟宋奕杰交好起来,看着他们两个狗腿子一般连在一起,情好日密的样子,我有些吃味。为什么别人能那么简单那么自然的和宋奕杰相处,而我却怎么也做不到。而且莫凡可是有着叫兽之名,我有点怕宋奕杰被他纳入囊中。不过不是我刻薄,莫凡站在宋奕杰旁边真的非常严重的绿叶既视感,我想不明白他哪来的勇气整天缠着宋奕杰。而我经过这些天与莫凡的交涉,跟他也算有些正常同桌加新朋友的感觉。最近老班因为什么事要求全班同学提供证件照,这天午休时间莫凡就邀请宋奕杰一起去最近的照相馆拍照去了。

下午见到莫凡的时候,他手里拿着两张证件照贱兮兮的凑在我面前炫耀:“给你看个好东西啊,想不想看?”我放下手里正在啃的物理题,有点好奇:“什么玩意儿?”“宋奕杰的证件照,啧啧,这小子。”莫凡故意把其中一张照片拿到我眼皮子底下晃悠,勾得我心里痒痒的。“拿来我看看。”我伸手。“那怎么行,这个证件照又不是我的,随便拿给别人看不好吧。”莫凡故意背过手去。我来劲儿了,一个飞扑把莫凡压倒在课桌上,双手并用去夺他手里的照片:“你一个大男人要宋奕杰的照片干嘛,变态啊?快拿来给我看看。”莫凡被压制,徒劳的躲避着:“我自然不会想要他的照片,但我知道你想要。”被戳破心事的我一咕噜爬起来,脸又不自觉红了,扭过头去,很没说服力的否认:“神经,我要这个干嘛?”“是吗,那我还给宋奕杰好了,这张可是我要了好半天他才肯给我的。”说着莫凡起身就要佯装往教室门外走,我赶忙一把揪住他衣服后领,咬牙切齿道:“要,我要。你把它给我。”我毫不客气的冲莫凡张开左手。“拿什么来换?”这烂人扭过头对着我笑,终于说出了他的意图。

“一杯找茶趣.....”我话还没说完,就被莫凡打断:“地下铁。”“……依你。”我白了他一眼,但眼看着宋奕杰的照片近在咫尺,只好含恨妥协。“我的证件照也多出好几个呢,有没有兴趣......”莫凡很没自知之名,恬不知耻的推销着他自己。我没憋住一下笑出声:“你要不要拿个镜子照照你长什么样,我要你照片干嘛?”莫凡恼了,把他的照片硬塞给我,像买一送一的不值钱的赠品,还嘱咐我好好保管,以后他要检查的。

证件照入手,小小的一寸白底相片,宋奕杰衣着朴素,对着镜头温和的笑着,酒窝清浅,整个人如同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中。这张证件照相当好看,令我不得不佩服的是,怎么有人能把证件照这种考验颜值的照片拍得这么好看。我把照片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了个够,最后美滋滋的把它收进笔袋最里面。手边还有另一张丑兮兮的证件照,其实说丑有些夸张,单纯的只是普通而已。照片里的莫凡表情呆萌,一头黑发胡乱的卷着,身上穿着老蓝色的T恤,睡眼惺忪,仿佛还没意识到摄影师已经按下快门的样子。这样看我才意识到,莫凡的皮肤真的很白,我的虽也白,但我们两人是不同的白。他的皮肤是冷白,我的是粉白。我不可抑制的想,其实这家伙底子不算差,如果把头发打理好,衣服换一换,好好捯饬捯饬,颜值应该能加不少分,远不会像现在这样埋汰。我随手在莫凡照片里的脸上摸了一把,把他的证件照放到了宋奕杰的下面,然后拉上了笔袋的拉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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