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寿宴

那日之后两人关系便如坠冰窟,或者说是沈青云单方面不愿意搭理程翊,只有在外人面前还维持体面做做戏,程翊有心解释然而对上她的冷脸时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哄人的话陆续说了一箩筐,精致新奇的玩意买了许多也不见能换一个笑脸,一来二去他也有些恼了,索性醉心公务不理旁事。

金穗银钿等人看着心焦,私底下想了许多法子,却一个也不顶用,郎君脸色越来越难看,娘子也半点不见开怀,院里氛围也日渐紧张凝滞,盛夏的日头照下来都驱不散片片阴霾。

玉珞蹲着理了理曲红色的裙角,合欢花纹随着裙裾浮动而轻轻荡漾,接过碧珀递来缀着玉的攒心梅花络系在沈青云腰间,又挑了个祥云纹的香囊配着,一应齐全了些,她才慢慢起身退后。

“柳色配曲红,看着艳了些,用来衬我们娘子,倒是恰好。”

银钿从妆奁里取出一对翠玉镯给沈青云戴上,闻言就笑:“你且说说,什么色配我们娘子不好?再是好看的东西,用在娘子身上,也只能叫锦上添花。”

门还没出,好听话已得了满耳朵,即便是藏了满腹心事的沈青云也忍俊不禁:“在我跟前也就罢了,说出来没人笑话,要是去了外面可要仔细些,那些人的嘴轻易不饶人。”

玉珞努了努嘴:“奴婢和银钿说的可是实话,凡是长了眼的谁不这么觉得?要不是如此,娘子和郎君——”

“咳咳!”金穗猛地咳嗽了两声,“时辰快到了,方才小丫头来说三娘子已经快到门口了,你们还不把另两套衣裳头面拿去马车里。”

玉珞自觉失言,轻拍了两下嘴巴,顺着金穗的话低着头和银钿抱着东西前后脚出去了。

沈青云笑笑,手指拨弄了下缀着的玉佩,碧珀撑伞遮阳,一行人踩着时辰来到王府侧门,两三息后襄王妃与世子妃张簇月相携而来,打了个照面就各自上了马车过坊市,途经景风、延禧二门,最后进兴安门,往含光殿而去。

其时霞光万千,花团锦簇,由外到内的园林长廊皆摆满了冰鉴,又兼活水慢流,甫一进去便有凉风习习之感。

内侍引着众人前往殿中席位,韦嫦略略扫了周围一眼就将目光落在沈青云身上,二房的动静她一直注意着,其中还有几分她的手笔,本以为沈氏应该容色恹恹,服了软知道好歹,谁知今日倒是艳光四射,一进殿中不知吸引了多少目光投来。

她心里怄气,又颇觉沈氏不知廉耻,偏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训斥申饬打襄王府的脸,最后连素日的叮嘱也懒得说,径直去寻相熟的各家主母夫人了。

张簇月吴素珍瞧见娘家人后也欢欢喜喜的走了过去,程莹琇程莹琦两姐妹更不必说,早在殿外就牵着手跑去同手帕交一道玩闹了,最后襄王府的席位上竟只留了沈青云一人。

这般情形没有十回也有八次,沈青云早没了刚开始的生疏失措,她笑盈盈坐在席上环视了殿内一周,瞥见太后之下居然另设了一张桌案,轻挑了下眉梢,忍不住猜测究竟是哪家的娘子得了青眼。

“陛下,赵王妃到了。”

程晋从画册中抬起头来,虚虚掩上,安福依稀能瞧见上面桃红柳绿的色彩,几笔勾勒出一个曼妙佳人,只是五官都空白着,认不出上面是谁。

“带去给太后请个安吧,不必到朕这儿来。”程晋按了下眉心,他与赵王妃不过几面之缘,赵王逝后,赵王妃也深居简出,若非太后提起,他也想不起来宗室还有这位,见安福应声准备退下,“前边人来齐了没有?”

“几位老王爷还不曾到。”

程晋挥了挥手,抚平因为翻看次数太多而有了褶皱的画册,慎之又慎的将它放在抽屉之中,藏在几本名帖画作之中。

似乎想到什么,他偏头看了眼窗外廊下簇拢着的时令花草,宫婢走过时衣角带动草叶翻飞,花冠也随之轻晃。

名花倾国两相欢。

“顺和,太后喜欢芍药,送些牡丹芍药去宴上。”

站在旁边当木头的顺和抬头,刚要下去就见程晋忽然起身,兴致勃勃的要去挑几盆好花,他跟在身后百思不得其解,往常也不见陛下对太后如何上心,一应事务全给殿中省负责,怎么今儿一反常态起来了,连奉上去的花草都要亲自过眼。

沈青云看着宫人送来风姿绰约的牡丹花,小抿了一口果酒。

殿内哄闹,殿外也不遑多让,多是些幼龄稚童聚成一堆玩耍,想起之前听到的消息,她悄悄往斜对面看了一眼,潞王妃身旁坐着两个小郎君,眼也不眨满是歆羡的看着外面。

“郡王妃。”潞王妃察觉到她的目光,笑吟吟看过来,手掌轻拍了拍两个孩子后背,低声同他们说了什么,随即起身走近,“说起来还是上回在昌宁阿姐的春宴上见过郡王妃一回,我还同沁水说许久不见你了。”

沈青云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我苦夏不爱出门,早知道王妃念着我,便是暑气再厉害,我也是要去见见您的。”

潞王妃杨仙蕴,出身名门,十五岁刚及笄的时候就和姜贵妃所出的二皇子订了婚,十七岁做了皇子妃,要不是中途出了程晋这个意外,她这会儿就该是皇后殿下了。

“要不要同我过去坐坐,那两个小滑头方才还在问我,你是谁家的漂亮姨姨。”

潞王当初险些就抢到了皇位,听说如今也没熄了某些心思,时不时就要在朝上和皇帝对着来,故而很不受宫里待见。而襄王虽说辈分地位都高,但他向来作壁上观不掺和这些事,程翊几兄弟也自有旁的念头,沈青云再是糊涂,也清楚宗室瓜葛,不会轻易陷进去。

“换了平时我定然是要去叨扰您的,偏巧这会儿时辰差不多了,不敢离席失礼,否则叫仲甫知道了,回去还不定怎么说我憨傻呢。”

潞王妃笑意不变,审视的目光从沈青云身上一扫而过,末了也没难为她,点了点头,“那好,沁水别院里的荷花开得正盛,过几日她寻思办个赏荷宴,到时你可别又不出府,我还想与你说说话。”

沈青云应了,几乎是刚把人送走,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见襄王妃张簇月等人纷纷回来,连一直没瞧见的程翊也在此时同父兄露了面,几人刚站定,皇帝、李太后与赵王妃就入了殿。

“皇帝有心了。”瞧见案上芍药,李太后微愁的眉心稍稍舒展,因看见赵王妃联想到早逝的小儿子而略有些伤怀的心情也缓和许多。

程晋眼神从宴上收回来,轻笑了笑,“母亲喜欢就好。”

李太后似有所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瞧见襄王府一家子热热闹闹的,连两个雪团似的孩子乖乖坐着,偶尔抬起脸来一笑,直让人欢喜进心坎里。

她心念一动,虽然不是整岁的寿宴,殿中除却宗室外也还有一部分高官勋爵,各家都有几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小娘子,跟着父母上前祝寿时落落大方,不乏有视线往程晋身上瞟的,只是她这儿子铁石心肠,嘴上说了两句贺词就跟老王爷喝起酒来,余光都不送一个。

落座在下手的赵王妃注意到李太后心思,含笑和面前的李六娘子问好:“怎么不见二舅母?”

李六娘子含羞带怯的往程晋身上瞧了眼,两颊飞红,低声道:“阿娘中了暑热,怕过了病气给陛下和太后,因此特特告了罪,等身体好些了再来给太后请安。”

李太后回神,冲她招了招手,温声道:“让你母亲养好身子要紧,宫里这么多人伺候,皇帝又孝顺,我好好的哪里要她再跑一遭,没得再累坏了。”

这边厢程翊坐下后扬眉带笑的同周围郎君们推杯换盏,三巡过后才将目光看向沈青云,低声道:“潞王妃过来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简单打个招呼罢了。”沈青云淡声道。

宴席人多,尚食局多是提前备好各色菜品,按着时辰一道道呈上来,因此摆在桌上的时候多数都已经冷了,油汪汪腻得慌,纵使盛夏天还带着点热气,味道也不好,沈青云舌头挑不爱用,只钟爱那壶果子酒,程翊进来时她就喝了好几盏,这会儿正上脸。

“潞王他,”程翊顿了下,有心想和她解释解释如今的局面,又碍于身在席上隔墙有耳不好直言,一时不免有些后悔前两年没仔细同她分析外面的事,只能囫囵道:“也好。”

他快速看了眼桌上菜品,随即夹了两筷子鱼脍在碟里,有意求和:“果酒喝多了也头晕,用些东西先垫垫肚子,嗯?”

殿中高台之上的程晋注意到这边动静,猛地灌了几盏酒,唬得身后的顺和一个激灵忙招手让人准备醒酒茶,不过片刻程晋眼神就迷茫飘忽起来,他撑着桌案起身,向侧边的李太后告了声罪,揉着眉心晕晕乎乎的任由顺和把他扶走。

沈青云将宴席局面尽收眼底,收回目光后勉强用了几口吃食,程翊见状忙又挑了几块鲜嫩的炙羊肉,她心内发腻,手上杯盏没拿稳,酒水不注意泼到裙裾上,顷刻间就打湿一大片。

身后金穗急忙跪下扯出帕子擦了擦水渍,又看了两眼沉着脸的程翊和皱眉的沈青云,宽慰道:“出来时备了两套更换的衣裳头面,娘子随奴婢去偏殿梳洗下吧。”

程翊颔首,又在沈青云转身准备离开时猛地捉住她手腕摩挲两下,他心里有些莫名的不安,然而含光殿中并无异样,一切如常,而且他和沈青云不过是一对普通小夫妻,便是有什么阴谋诡计也不会朝他们身上使。

纠结半晌后他抬了抬眼笑道:“小心些,要是有什么事就让金穗来找我。”

含光殿中颇大,给王公贵族更衣梳洗的地方也分了好几处,领路的宫婢也不知是不是内侍省新挑来服侍贵人的,绕了好几个圈险些走错路,垂着头瑟缩着身子都快哭出来了。

沈青云柔声安抚:“不碍事的,你先回去吧,我还要醒醒酒歇歇神,这里我认得些路,一会儿自己回去就行。”

宫婢如蒙大赦,汗涔涔的脸抬起将沈青云认了认,一福身飞快跑了。

“好莽撞的丫头,掖庭局那边是越发惫懒了。”银钿捧着衣饰,只能瞟见那宫婢的一点眉眼,眨眼人就没影了。

几丈开外就有一处僻静的偏殿,并无内侍值守,金穗扶着沈青云慢慢过去,笑道:“你还说旁人,在宫里就敢大剌剌的挑内侍省的刺儿,被他们听见了定要让你吃顿挂落。”

银钿不服气的努努嘴,却也知道那几位内常侍折腾人最是厉害,再严丝合缝的嘴落在他们手里也得开个口子出来,没敢再辩驳下去,她捧着东西快步进了殿中又绕过落地屏风进去里面。

金穗搀着沈青云落后几步,只听见里面传来东西轰然落地的声音,银钿仿佛嗓子被人掐住似的“啊啊”了两声,随即就是一室寂静。

沈青云一滞,心脏“砰砰”跳得厉害,快步走了进去。

“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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