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胡说八道,若是让不相干的人听见了,平白坏了冯四娘子的名声。”
沈青云向来喜欢程翊温润如玉的嗓音,尤其是床笫之中俯身在她耳边低低的笑,仿佛春风秋雨般柔和,便是有再大的气性在那一刻也很容易消弭了。
只是她没想到,今日居然能听见他柔声为旁的女子解释,在外人的耳朵里,自然是他秉性温和品德如玉的佐证,但对沈青云而言,却格外尖锐刺耳。
果不其然,那头又传来说笑声。
“你啊,要我说,你把冯四娘子娶了不就不怕坏了名声?”
“哎——逸之你这话就不对了,仲甫家中还有美娇妻,若是再娶了冯四娘子,谁为正谁为侧?不好不好,你还是闭嘴吧。”
“那还能有谁,当然是冯四娘子为正了,她出身名门,祖父乃是户部尚书,父亲兄弟都在朝为官,若是娶了她于仲甫事半功倍,日后定能步步高升。”
“还是不好,沈氏女已经是郡王妃,哪能无故贬妻为妾,御史的嘴可不好对付。而且仲甫本就是弋阳郡王,你还想他步步高升,能高升到哪里去?”
反驳的男子不知后面又压低声音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名叫逸之的男子没再继续掰扯下去,程翊也咳嗽了下出来转移了话题,一行人又将注意力重新落在周围的山光水色之中赋文作诗起来。
沈青云站得腿都僵了也没再听见他们的议论,程翊的声音融入到山泉之中并不明显,她扯起嘴角笑了笑,看了看掩映在山林之中巍峨的古寺,想起金穗方才叮嘱的话,小心翼翼活动了下腿脚,提着裙摆就要离开这里。
只是刚走出几步,就看见前方拐角忽然出现个身影,程晋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沈青云猛地停住脚,内心一惊,面上也跟着热了起来,眼神下意识看了眼身后密林那边的程翊,担心对方听见了他们的话,继而来可怜同情自己,太丢面。
程晋目光轻飘飘的落在她身上,又往旁边移了下,似乎察觉到了沈青云的不自在,他也没多话,只是往旁边侧了侧身。
“听小沙弥说,你要来寺里祈福?”
沈青云抿着唇走过去,直到远离了程翊那群人才悄悄松了呼吸,神情也缓和了许多,她自以为隐蔽的看向身侧的男人,藏在袖中的食指摩挲了下手背,不自觉开始思考程晋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怎么突然想起来祈福了,是最近有什么事不顺吗?”
程晋垂眸看了眼她的脸色,忆起襄王府种种,虽说王婶脾气不大好,但王叔却是好性子,什么都是乐呵呵的,而且他这个堂弟又是个痴情种,当年为求娶沈青云闹得整个京城都沸沸扬扬,这几年他所闻也都是夫妻和睦的佳话。
沈青云手指微动,低着头看着路,勉强打起精神应付:“听弟妹说普度寺祈福求子最是灵验,所以想过来瞧瞧,不想陛下也在,是妾惊扰了。”
程晋拧眉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突然发现自己并无置喙余地,只好道:“无事,我已经和闻智大师聊完,不会打扰。”
沈青云笑了笑,因一副心神大半拿去应付程晋,剩下那点又去琢磨方才程翊一行人的话,竟半点没注意到地上冒出的石块早就长满青绿苔藓,一脚踏上去身子骤然就往旁边歪倒!
电光火石之间,一直注视着她的程晋急忙抬手握住她手臂,只是腕间轻轻使力就把人回拉到自己这边来,险些抱了个满怀。
沈青云嘴中的惊呼还没溢出就被程晋的动作惊到,隔着衣袖掌心滚烫的热度传到肌肤上去,她看着人愣了愣 ,心中疑惑的同时连忙遏住前倾的身体和步子,身体停在程晋双臂之中,距离他的胸膛仅仅寸余。
夏日的热气侵袭着方寸之地,树林间的凉风也在刹那间就变得闷热起来,鼻间满是檀香和龙涎香的味道,沈青云脸色烫红,惊慌失措地甩掉程晋紧握的手,猛地向后退了几步隔开距离。
“没事吧?”程晋看了眼空荡荡的手掌,虚虚握了握,复又看向沈青云,眼底有一瞬间的黯然,只是转瞬就自嘲地笑了笑。
“地上滑,小心些。你的丫头们应该就在前面,你过去吧,我就不去了,免得吓人。”
沈青云垂眸抿笑:“要是能见陛下,是那几个丫头求都求不来的恩典,怎么会惊吓?”
不待程晋说话,她又自顾自的道:“只是她们没规矩惯了,怕是要在陛下面前失仪,倒容易搅了陛下的兴致,坏了此地的佛光山景,那就是大错了。”
程晋闻言面露无奈,目光忍不住又从她身上掠了过去,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若是他还要执意留下来陪她过去岂不是太过厚脸皮?
“去吧,我也要回去了。”
沈青云低眉敛目快速从程晋身边走过,行至一半的时候鬼使神差回头,却见程晋仍旧站在原地抬眸看着她,见她回头还笑了笑,张开嘴无声说了什么。
不知为何,她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没敢继续停留,她当即快步离了那里,连裙角沾了野草枯枝都没发觉,还是准备过来寻她的金穗等人瞧见了,忙七手八脚的上前将东西拂去。
“寺里师傅说原是有个贵人在的,但贵人心善,不禁前来拜佛的香客,因此娘子直接进去就是。”金穗一边捻草叶一边道:“方才玉珞就回来了,我们还打算分几条路去找娘子。”
沈青云心不在焉的抚了抚胸口,顺口道:“那我们直接进去吧,再耽搁下去怕是天黑了。”
金穗等人自然无异议,留下车夫看着马车,几人跟着沈青云进了寺中,入眼便是宽阔广场和雄伟大殿,香火缭绕,几个小沙弥提着扫帚埋头扫地,大殿门口站着个圆头圆脑的僧人,见着她们就迎了上来。
“郡王妃随小僧来。”
沈青云好奇,“师傅怎么知道我要做什么?”
僧人合掌一笑:“方才有贵人派人传话,道是郡王妃想祈福求签,再者来我们寺中的娘子们大多都是为此,并不奇怪。”
金穗银钿狐疑,她们刚才一直就在寺门口,什么贵人能遇见娘子知晓她的心思?
“是……”
沈青云初时不解,转瞬就反应过来,忙抬手制止金穗的话,笑了笑:“那劳烦师傅,若是下次这位贵人再来,请您帮我道一句谢。”
分明瞧见几人面上的惊奇,沈青云也不打算解惑,程晋到底是帝王,行踪须得保密,不便叫太多人知晓,而且她和程晋之间也不该有如此多的交集,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先在大雄宝殿中上过三炷香,又示意碧珀添了百两银子的香油钱,沈青云看着眼前慈眉善目的佛陀,躁动不安的心也在此时安静了下来,闭着眼摇了支签出来,她才起身和僧人前去侧殿解签。
“郡王妃求什么?”老和尚显然也是被支过声的,他先是看了眼签号,眉间皱了皱,为保稳妥还是先询问了一句。
沈青云迟疑了下,手指缠着腰间丝绦转了几圈,笑着随口道:“命运吧。”
老和尚微微吃惊,又摸了遍签号,“王妃不求——”他顿了下,没继续说下去。
沈青云却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原是想求的,若是师傅愿意以此解签也可,若是觉得为难,那就解命运的签文吧。”
老和尚很少见到这般随意的娘子,来寺庙求神问卜的大多是有所求亦或者格外相信此道,便是再不信的人踏进了宝殿也得做出一副虔诚的模样来,能这般自在态度的少之又少,他生平所见也不过寥寥。
思及此,他摸出与签号对应的签文,中上签,不好不坏,却有向上攀登之意。
“若是王妃求命运,往后虽有坎坷风波,也容易跌落谷底,但实际并无大碍,反而有绝境翻身步步高升的好兆头。”
沈青云闻言轻笑,她如今身为宗室郡王妃,除却子嗣不顺以外,还不曾遇到什么风波险途,也很难去想象会有跌落谷底的时候,除非襄王府出事或程翊在朝上出了什么岔子。
天机不可泄露,老和尚也并不在这上头多言,只是又直白道:“若是王妃求子嗣,那恐怕难以顺心。”
银钿听得皱眉,当即去觑沈青云的脸色,诚声道:“师傅,可是哪里看错了,怎么会不顺呢?我听说签文上一字不同意思就大相径庭,是不是错了签号或看错行了?”
老和尚故作高深地摇摇头,脸上带着和善的笑:“檀越不必着急,求签不过是求个心安,并非一成不变,也并非就是真的,信不信只在人心罢了。”
银钿暗恼,和尚果真奇怪,也不知叽里咕噜说的都是什么意思,好坏对错都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黑的白的都给说尽了。
沈青云从他这几句话中回过神来,接过递来的签文,看了眼上面的判词,心里却长舒了一口气,到底是她心有不甘才非要来此一遭,如今也算是尘埃落定了。
“多谢师傅解签,我明白了。”
银钿诶声,就见她家娘子给玉珞使了个眼色,转身出了侧殿,玉珞从袖兜里掏出荷包递给老和尚,推辞了几回,又说了几句好话,字字句句都是给佛祖的香火钱,并非是老和尚的解签钱,这才得以送出去。
金穗碧珀跟在沈青云后面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担心自家娘子的心情,二人挤眉弄眼的让对方开口,互相较劲了好半天,最后还是前面的沈青云先说话。
“回去把这放在桌上,确保二郎回来后第一眼就能看见。”
金穗接过签文,“若是二郎问起来?”
“说我最近心神不宁,又感怀自身久久不能有孕,心里实在不安,所以特地来了寺中一趟求签祈福,至于签文,如实说就是。”
金穗应是:“要不要奴婢再让人把话传到王妃院子里去?”
沈青云回头笑睨了她一眼,“这倒不必,只是咱们得去药铺开几个方子抓些药回去。”
“是药三分毒,娘子倒不必如今就吃药,不如先拿帖子请太医过府来瞧瞧吧。”
“谁说我要吃了?”沈青云看着寺前高耸入云的林木,又想起方才在山泉边听见的那番话,嘴角一抹冷笑,“拿回来熬煮,权当做个样子罢了,也让婆母和夫君都看看我的诚心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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