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夫人今日见到了三个姑娘,分别提了几个问题,考了她们一番。
蜜珠和白豆蔻都答的流畅,明显是下了功夫的。无论是穴位图,还是相应的药草用法,都记得很清楚。
姜芊则有些磕巴,一边回答,眼睛一边咕噜噜转。
月夫人定睛看了她一会儿,示意回答完的姜芊坐下。
“我要教你们的第二课便是结交真心的朋友。”
蜜珠三人都认真瞧着月夫人,有些诧异她说的话。
月夫人则轻笑一声,脸上细纹都显得和蔼了几分。
“你们以为我教你们的,全是那些个不通人情的规矩,要把你们变成框在格子里的提线木偶?”
“独木难支,无论在哪儿都是这个理。等你们往后成了一家主母的时候就明白了,人来人往都是靠个利字,但若是只有利在其中,人活得也未免太可怜,关系也过于浅薄。”
“须知,随着你们成家,经历的人和事儿越多,用出的真心就不可避免的越少。倘若年少时不交几个真心的朋友,再到后来想要去交,心也做到赤诚相待了。若真那样,年岁越是往上,心中的寂寞孤独感就越多……”
说到后面时,兴许是触动了真心,原本眼神还显得有几丝锐利的月夫人,忽然柔软下来,变得有些感伤。
“在你们来之前,其实我对你们都已经有所了解。我收学生并不只是看家世背景,还要看本心,若是晓得你们不是一路人,我也不会将你们同一批收到府上当学生。”
月夫人语气带上了笑,眼底甚至现出了几丝调皮气息。
蜜珠却是从月夫人的话里,听出了言外之意。
感情她和白豆蔻还有姜芊二人之间的友情,月夫人也是看在眼里?
三人都不是笨的人,在一怔之后,都看向月夫人,像是要等一个答案。
——难道月夫人早就知道,她们三人作为同一批学生一定会走到一块儿?
月夫人却只是笑笑,并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好一会儿,才端起茶盏来,幽幽啜了一口,才道。
“我并没有这么神机妙算,你们之间若是能谈得来,那自然是好事,但若不能,我也不强求。须知人与人之间的因缘际会,不是算计得来,而要自然而然。若是你们有缘且合得来,哪怕不在我这里相识,也总有其他的机会相见,只是那时候,便是其他的一种情境和故事了。”
望着坐在下方的三张青涩脸蛋,月夫人顿了顿,又道。
“我能做的只是在今日给你们灌输这样一种信念——你们能在此地相识,彼此之间是有机会去做坦诚相待,在遇到困难时互相帮助的姐妹的。日后若是回想缘分最初诞生的时候,想到我月夫人,对彼此的信任能多上一分,也是好的。”
“十年二十年时光啊,是弹指就过。”
说着这些,月夫人在看三人时,目光染上了几丝鼓励。
“你们三人,将来若是婚配,也约莫都留在京城的贵人圈子里,跑不到其他地方。倘若从这里走出去后,你们三人都能姐妹一心,你帮我我帮你,日后若是真的遇到了什么困难,有着这份真心的姐妹情在,也不会难到绝境。”
大概是因着长者总是经历很多,而月夫人又是从宫中出来,见过了许多人情冷暖,就连世家的兴起和衰亡,也都看了个透彻。
于是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时,不免让人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深厚情感,心中生出许多唏嘘。
蜜珠下意识抬眸看向姜白二人,却见白豆蔻也看了过来,两人眼神对视刹那,都笑了笑,莫名有种遇到了知己的感觉。
姜芊则是一拍桌子,忽然喊了出来。
“月夫人一番苦心我听明白了!既然如此,我们三人何不义结金兰!”
姜芊这一拍,用了好大的力气,桌上的茶盏都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响。
她拍完之后,就龇牙咧嘴收回手觉得疼。
一旁的丫鬟忙凑过来给她吹吹手掌,埋怨自家小姐太过于粗莽,不小心伤到了手。
但姜芊哪怕手拍疼了,注意力依然在方才自己提到的话题上。
她瞪大了眼睛,看看蜜珠,又看看白豆蔻,显然很期待自己的话题得到同意。
蜜珠抿了抿唇,心脏砰砰跳,莫名觉得自己像是落入到了一个英雄豪杰现场结拜床江山的话本里,有种不可思议感。
往前翻十五年,再加上上辈子的那几年,蜜珠一直过的是那种谨小慎微,把自己当成卑微又文静小人物的日子。
哪里想到,如今还会有人要和她结拜。
月夫人挑起唇角笑,用帕子捂着唇,坐看这些小辈们的反应。
慈姑作为月夫人身边最得力的管家,几十年来跟着月夫人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几乎能第一时间明白主子的想法。
看月夫人在这样的场合,并不开口驳斥姜芊的提议,就知道月夫人对让三人“义结金兰”的事儿,也是乐见其成的。
这让慈姑莫名想到了主子年幼时的场景。
曾几何时,主子也是在这种青涩单纯的年纪,交到过最好的姐妹…
只不过几十年的时光,足以冲散人心,也把人当初的命运和诺言也都冲散了…
慈姑回忆起当初,再看蜜珠等人时,就多了些希冀。
希望这些年轻的姑娘们,能够明白,并不只有财帛利禄、前途姻缘、还有夫婿子嗣才是重要的东西。女子与女子之间互帮互助的情谊,有时也是可遇不可求,但又能让人支撑一生,在许多关键时刻让人走下去的。
气氛只是沉默了一小会儿,白豆蔻第一个应声。
“能有和二位姐妹义结金兰的机会,我求之不得。”
有了第二个人应声,姜白二人登时就扭头看向唯一没有开口的第三人——蜜珠。
就连月夫人和慈姑,连同蜜珠三人带来的丫鬟,也都眼睛亮亮地瞅着蜜珠。
一屋子里的眼睛,好几双全都落在蜜珠脸上,瞅得她抿着唇,偏开了目光。
“我自然也是求之不得,极为乐意的。”
这是蜜珠的心里话,也是实话。
姜芊一听就乐了,都忘了自己方才激动之下拍红拍疼的手掌,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拉着蜜珠和白豆蔻的手,走到月夫人跟前,笑呵呵道。
“既然我们三个都同意结拜为姐妹,今日就请月夫人和慈姑当个见证如何?”
姜芊向来都是行动力更多一些,蜜珠和白豆蔻则显得被动些许,但这三人却似是形成了某种互补。
只要有人牵头提出了某个提议,另外两人就能立刻跟上。
月夫人一改先前有些严肃的模样,此时笑容极为灿烂,像是透过蜜珠三人的模样,看到了曾经心心念念无法忘记的某段美好记忆,眼神都像是在看故人一般感慨慈祥。
“好,好,好啊。既然你们三人都愿意,我就和慈姑做这个见证。”
月夫人抚掌而笑,慈姑也跟着露出了欣慰笑容。
“慈姑,你去准备结拜的东西。”
慈姑脚下生风,步伐轻快地出去了。
蜜珠的两只手,被姜芊和白豆蔻一人一只牵着,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心房有种酸酸胀胀的感动。
她既想笑又想哭,感觉从未和人的心如此近过。
义结金兰是多神圣的事情呀。
话本里的好汉们但凡结拜为兄弟之后,总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
很快慈姑就领着三人到了香烛面前,还准备了一根小金针,刺破三人手指,取了一滴血放到碗里融合,又倒了点酒。
这辈子蜜珠还是头一次饮酒呢。
在这样的氛围下,就连刺破手指都感觉不出疼了。
姜芊更是咯咯笑了出来:“来日你我三人若是回想今朝,该多有意思。”
白豆蔻平日性子是温婉又不爱多言语的,此刻神态也显得格外舒展放松,一双眉眼弯弯的,看着愈发平易近人了。
“你我三人按照年岁来看,往后我便是大姐了。”
蜜珠露出梨涡笑:“那我便是二姐。”
姜芊一下将两人都抱住,开心地跳了几下。
“我是小妹!”
三人挤成了一团蹦蹦跳跳,换成平时,月夫人会让她们保持仪容,不能丢了世家贵女的风范,此刻却只做没看见,并不出言呵斥。
慈姑也在一旁笑得温和。
这里难得有一种类似过年的喜庆感,热闹到令人觉得温暖。
三人就连义结金兰时,喝下那碗酒的姿态都不一样。
白豆蔻是用袖子遮挡着脸,虽然酒的味道比较辛辣,但她还是姿态端正地将其中酒水一饮而尽了。
姜芊显得豪迈一些,捧着酒碗,冲一旁的丫鬟眨眨眼,大有一种“快看姑奶奶多厉害”的意思,也是一口闷完。
姜芊的贴身丫鬟顿时被逗得忍俊不禁,差点笑出声来。
蜜珠两辈子加起来喝酒的次数屈指可数。
尤其是这么烈性的酒,不知是不是因为里面混了三人血的缘故,喝到口中口感格外奇怪。不好酒的人,便是喝到了绝世的美酒佳酿,也还是苦着脸,尝不出什么好味道的。
但蜜珠不想露怯,于是也努力装出豪迈的样子,想要一口饮尽,结果差点呛住,一双柳眉都蹙起来了,却还硬着头皮继续喝。
白豆蔻和姜芊二人都喝的比她快,两人举着空碗回头一口,只有蜜珠还两只手捧着碗,正努力咕嘟咕嘟。
能看出来很努力了。
嗓子眼里的还没咽下去,腮帮子里就又装满了酒,像只落在了酒仓里的小仓鼠,瞧着有种憨态可掬的萌。
姜芊和白豆蔻看着这样的蜜珠,脸上都现出了笑容。
等到蜜珠好不容易吨吨吨好几口喝完烈酒,嗓子眼里都是辛辣,来不及去感受,抬眸去看众人,却正好和四周几人的眸光对上。
蜜珠:“…我喝完了。”所以,大家为何都看着她。
白豆蔻抿唇轻笑,姜芊走过来,靠在蜜珠肩上笑塌了腰。
“蜜珠姐姐,你好可爱啊。”
她现在能理解京城里那些纨绔,昔年跑到太史令家门口去蹲点,等着看蜜珠的心情了。
浑然天成的大美人,就像上天赐给这个世界的瑰宝,她随便做什么,一举一动都令人赏心悦目。
尤其是对方美而不自知的时候。
就没有那种傲慢和刻意展现的风情,反而更加珍贵。
既然如今已经结拜成姐妹了,姜芊自觉已经和蜜珠混熟了,就不再掩饰自己对这张漂亮的芙蓉脸生出的向往,伸手去捏捏蜜珠脸颊。
“不然还是我来当二姐,蜜珠你当小妹?”
姜芊觉得蜜珠傻乎乎的,好像稍微混熟一点,就能随便欺负她一样,真的很令人担心耶。
蜜珠猝不及防,脸上软肉都被捏了一下,像只受惊了的漂亮白猫,圆溜溜的杏眼睁大了,显得清澈干净,瞧着怪好欺负的,让人好有成就感。‘
“为何。既是按年岁顺序,我今日是二姐,一辈子都是二姐。”
蜜珠咬死了中间的顺序不松口。
她怎么能当小妹呢。
若是把她前世也活的那几个年头加上去,她可是要比豆蔻都要再大上一些的!
姜芊缠了蜜珠一阵,见说服不了她,只能叹口气接受小妹的身份。
“行行行,我是小妹,你是二姐,豆蔻是大姐。”说完她看向白豆蔻,在对方温和带笑的目光里,忽的想到了蜜珠的婚事。
她和大姐的出身都还不错,至今没有定下婚约,想必族中也不会随便把她们的婚事应付着解决。所以明明蜜珠是她们三人中最好看的,却最命苦。
姜芊瞅着蜜珠的脸,又想起对方的未来夫婿,心中默默决定。
——将来一定要好好扶持蜜珠姐姐,尽可能多给对方撑腰。
哎,多好的二姐啊,偏偏配的是那样一门婚事。
蜜家老头不中用,一点都不爱惜女儿。若是她姜家被配了这么一门婚事,照她对家中长辈的了解,爹哪怕是拼着被责罚,也要和陛下求情免了赐婚的。
也就是蜜珠家中没有当大官的长辈,五品小官好拿捏,料定了对方拒绝不了,也不敢拒绝,才会有这么一桩安排。
就是苦了蜜珠了。
从前姜芊对蜜珠了解的少,倒是也没什么感触,可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在旁人眼里当成闲谈的那个姑娘,已经成了自己的二姐,姜芊就无法和从前一样笑着看这件事发生,她甚至牙痒痒,心里有些恨。
蜜珠他爹不中用,听到婚事要成竟连点反抗都没有,昨儿还听说蜜珠在街上,被一个昔日认得的男子纠缠。倘若她是蜜珠家中长辈,在事情没成定局之前,定要再折腾一番,总之不能那么轻易就把这么好的一个女儿送去南宁王府守活寡。
嫁给南宁世子和守活寡有什么区别,谁愿意要这么一个命不久矣的傻丈夫。
将这事儿放在了心里后,姜芊就觉得回头有必要和豆蔻姐姐说一说。
她们作为蜜珠的姐妹,得为她做点什么。
今日从月夫人这儿离开时,蜜珠瞧着天色,本想去南宁王府的。
可坐到了轿子里,才发觉自己脑袋晕乎乎的,今日喝的那碗酒,烈度挺高,她不太胜酒力。
夏草今日是跟着蜜珠一起出门的,见自己的新主子神情有些恍惚,联想到蜜珠今日饮过酒,她轻轻掀开轿子帘子,从一旁轻声道。
“主子,您要不要试试这个?”
她从袖子里递过去一个小小的瓶子。
蜜珠不解这是什么,一旁的小柳儿动作麻利地接过瓶子,帮着拧开,还低头嗅了一下,然后打了个哆嗦。
蜜珠瞧着小柳儿的反应,有些好奇。
“你怎么了?”
小柳儿回过神来,揉了揉鼻子道。
“这个瓶子里的东西,怪提神的,很清凉。”
外头的夏草这才轻声解释道。
“主子可以将它倒出来一些,抹在太阳穴附近。可以缓解疲惫、乏累,起到提神作用。”
蜜珠喝了酒之后,脑袋就一直晕乎乎的,听了这话不由起了好奇心。
她按着夏草的吩咐,将瓶子里的液体倒出来一点,而后轻轻抹在太阳穴。
果真一股清凉之意渗入了皮肤,两只眼睛都变得明亮了一些,整个头皮都舒展开,被刺激的一激灵。
而且这瓶子里的液体,还有一股特别的香味,淡淡的馨香,却不刺鼻。
“有用。”蜜珠有些惊奇。
“这是何物?”她好奇问夏草。
夏草就笑了:“是府里的太医研究的小东西,主子喜欢,回头奴婢再去多拿几瓶。”
听见这是南宁王府里才有的,蜜珠忙收住了话头。
“不必不必,这一瓶都有许多,用不完。平日里也不喝酒,用不着的。”
她实在是怕夏草回去,然后真的要好几瓶过来。
她人还没和南宁世子成亲,就已经得到了那么多王府的好东西,令她愧疚到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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