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自杀(修)

殷言新还以为快递隔天就能到。

结果不知道是马路塌陷,还是货车爆胎,整整一周过去,这破玩意儿才终于从一百公里开外的隔壁市抵达殷言新所在小区的快递柜。

收到短信的那一刻殷言新就忍不住偏头去阳台外的天空——

窗外碧空如洗,一览无云,麻雀在三层高的枝头聒噪,传上殷言新这套房的第九层譬如唢呐在耳。

如此喜庆的冬日背景,强烈的暖阳还要刺进殷言新眸中,他被扎出两行泪来,半晌终于认命般缩回脑袋。

殷言新摇摇头,天气再好,似乎也不妨碍老天爷戏耍自己——

等待的滋味他真的忍无可忍。

所幸快递终于到了,殷言新感恩戴德痛哭流涕。到了也好,否则再找个新卖家又要浪费殷言新许多时间。

殷言新不服气——

怎么全天下就他的时间最不值钱?

况且不提也罢,说起来这家伙发完货就跟人间蒸发似的,殷言新用专门的通讯器轰了他三天,足足三天——

结果甚至都无法获知对方是否已读。

对,这个单从界面上看活脱脱上世纪产物的诡异通讯器,还是这家伙发他的。

安装的时候他千叮咛万嘱咐要关闭各路杀毒软件,并且切断所有网络。

安装程度之复杂离谱,殷言新一度都要放弃,最后电脑上稀里糊涂出现安装成功这几个字眼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

没有回头路了。

无所谓,反正还有最后一条路,眼下它就在下楼左拐五十米不到的快递柜里。殷言新深吸一口气,猛地从沙发站起——

天旋地转。

殷言新棋差一招,忘了自己今天还没有吃饭。

安京时间十六点,小区里溜达的大爷大妈都准备回家做晚饭。中午来不及果腹的人这会儿也该美美享用过下午茶,可殷言新却连口水都不想喝。

他皱眉咽了咽,喉咙几近冒烟,这样的状态持续时间倒不长,但此刻他这念头却是由来已久——

他想自杀。

其实一开始殷言新就连个合适的借口都找不到,只知道这种念头盘踞心头,在每个夜深人静的黑暗里煽风点火。

他无所谓要不要继续留在这个世界,现在这个房子虽然是他自己买的,但这里并不是他的家——毕竟在殷言新的观念里,两个人以上的地方才称得上是家。

当然,殷言新自认要求之高,这个定义不是去大街上随便抓几个人,甚至小猫小狗来凑合就可以成立的。

可殷言新倒也不至于是个孤儿。

他有普罗大众认知里的‘家人’,那是父亲,是母亲,还有超级爱弟弟的亲姐姐,和把侄子当亲儿子一样关心的小叔。

殷言新记得他们的姓名生日,对于他们的容貌更是了若指掌。但这些人和相关信息似乎永远围绕在距离殷言新很遥远的地方。明明就绕着他转,却怎么也抓不住,更无法与自己产生实质性的联系——

血浓于水的关系本该可以胜过世间一切。

毕竟躯壳四分五裂之后,地上流淌的血依旧能将人拼凑在一起,那些鲜血才是一代代人的根脉。

曾经殷言新也这么天真。

但上天似乎不忍殷言新这么一直天真下去,于是从儿时分离的那一天起,他就渐渐明白,自己也许再没有家了。

之后那几年他人生地不熟,每次在陌生的课堂上被老师要求介绍自己的家,殷言新都对答如流,只是心里的疑问一直不解——

什么家?那是他的父母姐姐,和小叔以及他那呱呱落地的亲儿子五口人的家。

那不是他的家。

殷言新回神,望着眼前的白墙地砖。

这里也没有家的味道,因此殷言新用起刺鼻的消毒剂来半点不手软。

小区虽然不新,但这房子其实倒还很干净,家具软饰一应极简风,在某些设计师嘴中还是所谓前端潮流的家居风格。

可他死之后这里也许就将变成他一个人的坟冢,商品房如此炙手可热的安京,凶宅也是很少有人敢再购买入住的,这里大概能成为他死后的‘家’。

严苛如殷言新,挑剔只需要在他还活着的时候。

死了的话,游魂飘到哪里就在哪里安息吧。

缓过这层劲儿,殷言新就吸取教训,这回慢慢从地砖上站起来。所幸他每天掺着消毒剂擦拭地砖,因此也不用担心重度洁癖在此刻发作。

到底最后一天,殷言新其实并不想见到活人,尤其还是相熟的活人——

“小伙子,出门吃饭?”

打招呼的大娘是小区钦定的环卫工,她一人包揽八栋住宅楼的所有垃圾废品,每天穿梭于绿化优美的林荫道,引得往来住户都心内感慨,每每打完招呼随即就往外狠狠吐几口浊气。

殷言新犹豫一瞬,但大娘说得倒也不错,于是他点头,

“…嗯。”

短暂的招呼之后殷言新就匆匆逃离尴尬的场面,随即下来个与大娘年龄相仿的中年妇女——

那妇女见到刚才殷言新和环卫工打招呼,脸上表情相当诧异。殷言新前脚迈出单元楼,她后脚就迫不及待求证:

“你跟他打招呼啊?”

环卫工把垃圾往身后藏,笑着点头,

“是啊。”

这个点儿每个人都有要忙的活计,可这位衣着不凡的中年妇女愣是拉住环卫大娘,一通输出作谆谆教导:

“我就住他楼上,别看这人长得白皙剔透,其实只是空有一副好皮囊,人冷酷得要命哦!之前我晒阳台上的衣服不小心掉在他家和隔壁之间的空调架上,我好言好语叫他帮我取,结果人愣是不理我!”

环卫大娘知道她所说的位置,每次有修理工来高空作业都忍不住吐槽一番:

这种犄角旮旯也就留给鸟儿筑巢。

根本就不是人上的地儿。

但环卫大娘依旧笑笑,

“那后来呢?”

“诶哟这个味道是有点大吼。”

那妇女似乎憋不住,于是先掩鼻嫌弃一番,才接着义愤填膺:

“我当然是打电话跟物业反馈咯!哎哟物业把东西给我送上来的时候满头大汗,大概费了不少心思才进门去捞呢!”

“那隔壁——”

环卫大娘本想问她为何不请小伙子的邻居帮忙,但转念大娘就明白,

“也是,隔壁那大爷更不好伺候。”

这话可算说到那妇女心坎儿里,随即她扬掌一拍,整个架空层就都回荡着她的绵绵威力,

“对!整层都是不好伺候的家伙!”

“可我觉得小伙子心不冷呢,”

环卫大娘本打算左耳进右耳出,但她嘴唇翕张,忍了忍还是说出口:

“去年中秋的时候我晚上收拾垃圾,他见我一人儿在外头忙活,倒了垃圾就回家拿了盒月饼塞给我,还说什么吃不了——”

“那大概是他真的吃不了吧,”

那妇女立即抓住大娘话里的纰漏,

“你瞧他那身板儿,风一吹都能散,哪儿有正经男人该有的样子啊?”

“…那我就先去忙活了。”

大娘觉得这话越说越不对劲,于是转身就想走,可那妇女又拉住她,

“欸等会儿,那麻烦帮我把这袋垃圾拎走吧,家里小孩儿闹腾走不开呢!”

大娘仰仗这小区里的‘达官显贵’过活,一月有一条投诉她都得兜着走。于是她立马接下那袋子难以形容的湿垃圾,躬身道:

“欸好嘞!”

叮的一声,从电梯门缝里挤出道阴风,回荡在大娘周身的电梯厅里。

大娘摇摇头,她活得低贱,也就看透了世俗的拜高踩低。那天小伙子拿给她的明明是一整盒没拆封过的月饼。她外出卖垃圾的时候偶然路过那家店,进店询问才知道光那一小盒东西就价值不菲。

大娘心念电转,她不信小伙子是这样的人,于是就去找门口的保安打听。保安大哥归属小区物业,平时的脏活累活也都是他们来做。

帮住户翻窗台拣衣服这种事儿自然也是他们上。

“…你说九楼那小伙子啊?”

大娘点头,紧张地期盼保安大哥为她答疑解惑。

“你看我像容易流汗的体质么?”

保安大哥身材魁梧,脸颊饱满,毛孔都被肌肉挤得没了踪影,回忆起那天他还有些奇怪,

“那天我敲了好久的门,差点要斗胆换去隔壁那大爷家,小伙子才开了门。一见到我他好像就明白了,转手把东西递给我,叫我送上去还给人家。”

保安憨憨的,随即恍然大悟,

“那天他脸上好多汗,那鬼地方忒难爬,我都得带着安全绳才敢去捞,也不知道他怎么办到的…”

殷言新拿了快递回到住所,并不知道此刻自己正被小区一角的人们议论。

反正他向来不在乎别人的评判,他只消在乎自己所在乎的人就够了。

但他们现在都不在他身边了。

殷言新就觉得对这个世界果真无比厌烦,拆快递的动作也变得十分粗暴。

眼下房子里所有垃圾都已清空,殷言新想要不再跑一趟去扔快递盒,转念又将上面的信息涂得爹妈不认,再搁到门口。

盒子里还有他拆下来的泡沫带,泡沫袋不比纸盒子能卖钱。

殷言新心里愧疚,他知道空盒子放在公区大娘见着就会收走,那就麻烦大娘帮他扔一次——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前摇有点长~需要一丢丢耐心么么哒

这一章已经修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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