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潘德小姐也比昨天显得更为正式。她仍穿裤装,只是颜色更深,西装内是一件浅色针织衫,没戴任何首饰。除了昨天见过的新和一民以外,BCG方还多了好几个人,大老板左手边的椅子空着,背后是一位没有正式落座的男士,可能是潘德小姐的秘书。凯文他们这边,人数与我们大致相当,安宁竟然也在,坐靠门的位置,这会儿站了起来,见到我,点了点头。

这回没花头,大戏揭幕了。

会议由潘德小姐亲自主持。这算是给我们大老板面子——嗯,对,他还是穿着T恤衫,习惯就好。我们刚进来,身后这帮小朋友就开始低声议论,这帮互联网小孩儿久经和平,哪见过什么世面?还以为潘德小姐是新来的大善人呢。赶在BCG方注意到之前,我立刻用眼神严厉警告了他们,这帮人收声倒是快,可惜还是输了阵仗,凯文在对面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老大,眼中的奚落溢于言表。

“各位早上好。”室内静下来,潘德小姐开口了,“我是桑妮亚·潘德,BCG新加坡的合伙人,负责贵司的资源整合项目工作。接下来几个月我们应该会常常见面,你们可以叫我桑妮亚。”

资源整合。我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这词很含糊,但我听得很明白:软刀子割肉啊。

“这是我们的项目经理许新,顾问林一民,来自上海办公室。”林一民就是昨天那个对我的笑话很捧场的西装男。剩下的人都是新加坡办公室的,级别不高。我严阵以待,一个一个把名字和脸记下来。

接着我们也分别作了介绍。大老板简单谈了谈我司的情况,基本就是昨天我和桑杰演示内容的浓缩加强版,紧接着,BCG的说明开始了。我明面上没做笔记,今天就是虚张声势也要把凯文唬住先,这会儿只是听讲。所谓资源整合,很快就在BCG风格统一的演示说明下变得明朗起来:看来集团有人对我司最大的部门拆成了两个感到不满,觉得这样效率不高,又想重组回同一个。但简单的缝合显然解决不了问题——BCG帮我们拆公司来了。

凯文自信满满的眼神中开始掺杂了虚伪的成分,果然他也回过味来。小兵们都在神游,今天这么大的会议,又有外人,敢堂而皇之摸鱼的很少,只是真跟上节拍的,寥寥无几。我装作往主席看,其实在观察老大脸色。他还是扑克脸。大老板正专心听演示,乔瑟琳坐他身后,时刻记录着些什么,头很少抬起。

我一心二用。大老板是公司创始人,虽然不直接指导具体的技术业务,但对整个公司的框架很有想法,他是肯定不愿意我们拆出去的——可集团请来咨询的人,他也没拦着。这说明要么他觉得不至于,要么是拦不住。BCG这么大的团队过来,又是个长项目,要价恐怕不菲。年初就决定花这么大一笔钱,那么集团意图是很坚决了。

我悄悄看了看潘德小姐。不知道是她这个合伙人谈下的这笔业务,还是集团直接找上的她?

大老板目前在公司还是很有话语权的,凯文这会儿拉偏架,部门要是没拆出去,到时候有他好看。看来我们又成了战友:这世上的事往往很难分个黑白分明,我这会儿看着他的脸都觉得顺眼许多。牙齿美白做得真好,回头我要问问他在哪做的。

公司在二十楼分了一块儿区域出来给BCG项目组的人办公。这个安排很有意思,因为二十楼那边空间利用率不怎么样,甚至连个放冷饮柜的也没有,他们要拿冰淇淋什么的都是来我们十九楼的——明面上,人家又和我们隔开,并不在同一层楼办公。这事倒不是我多想:负责相关安置的慧琳是个人精,我都想到的东西,她肯定注意到了。

会议结束,老大提着老黄就直奔楼下吸烟区。我还在忙越南的事,好不容易喘口气,又看到有新注册的内网账号发来消息,一看后缀:好吧,BCG的西装男,不能不搭理。一通应付,明天的午饭时间也被预定出去,动了一上午的脑子,我多少感觉有些精力不济。原本二月不算太忙,我是打算回了新加坡之后就赶紧去把冰箱买了的,今天中午倒有空,但这会儿去买冰箱?饶了我吧。

没冰箱确实不方便。我基本属于是微波食品与冷冻速食养活的,新家附近的食阁品种有限,味道也一般,在公司周边吃,又总有种随时会被捉回去开会的感觉。而且莱佛士这一带适合用简餐的地方数都数得过来,有时碰见年轻同事,他们也不自在。

我补画了眉毛,赖在洗手间门口,不愿意回去。

走廊尽头是面落地窗。放眼望去,新加坡河在强烈的日光下化作金色。从前这里是个商贸中心,那些充作货仓或铺面的平房,大多成了今日的高级餐馆。我不知道在莱佛士上班的人,业余时间愿不愿意来这儿消费。我肯定是不愿意:我觉得会被捉回来开会。

是的,我已经很饿了。但我不敢去吃,也不敢去买我的冰箱。我只能借着金色的光的反射,利用窗子整理整理头发,期盼这短暂的忙里偷闲能让时间流淌得慢一些,让我稍微休息一会儿。

几乎是心灵感应一般,我摸出手机来,刚好看到一条才发出的消息。是转发的关于国内确诊情况的新闻,里面有各种防护措施的简短科普。我往上滑了滑,发现收到上一条消息,已经是去年四月的时候了。

“爸您甭操心我,口罩消毒水儿什么的够吗?我寄点回来?”我发了句语音过去。

他回的文字消息:“有。”

真简约。

我们的关系有些别扭。更小一些不记事的时候是不是这么别扭,我不知道,也没个可以求证的对象;但自从小学四年级那年,有天我撞到他和一个阿姨在一起,那之后我们爷俩单独说话就总有点膈应。我们从没谈过这事,但我想他那时应该是看见我了,也知道我看见了他。

除了这个以外,我想不到有什么缘由造成了现在的关系。应该说别的缘由也寻不着了:我爸存在感挺弱的。我记得有一次他领我回家,路上给买了根冰棍儿;还有一回,我快上高中了吧,他突然问我最近成绩如何。除此以外,我真不记得他的什么事。连我妈捅出天大的窟窿他也一声不吭扛了,从没在我这儿埋怨过一句。

老黄带着一身烟臭跟我打了招呼。我直犯恶心,翻了个白眼,末了又忍不住笑。

老黄道:“我们中得有一个人去做和事佬。”

我没接话。

“同时,他又不能只是个好好先生。”

我没拿正眼瞧他:“老大的意思吗?”

“这取决于你怎么看。”他说话时头晃来晃去的,“再说我们组又有谁能担此重任呢?”

我那稍微认真了一点的目光又只能从他身上挪开,看向窗外,最后说:“越南那边很有挑战性。能去实地看是最好的,但今年很多事都要从长计议,现在派人去容易,可什么时候能回来呢?线上沟通还是有线上沟通的局限在,要是我能有个帮手该多好。”

“你想要新人?”

我冲他笑:“那我去年就和老大说了。”

老黄默了默:“点名吧。”

我装作想了一会儿,然后说:“鲁本借我怎么样?”

小丁是BBC,在公司,大家叫他鲁本。

老黄一副忍痛割爱的样子,缓缓点头道:“我会和老大提。”

“你是最好的人了。”我抛了个媚眼,“午饭?”

他耸了耸肩:“走吧。”

现在是一致对外的时候,我们这边有和好的意图,凯文当然也需要释放些许善意信号。桑杰算是和我们冲突最小的了,当晚他约我吃饭,我一点都不吃惊。简单交换了下各自老大的意图,我看他累得也够呛,都是打工仔,何必彼此为难?于是便提议说简单用了晚饭就了结,这样也可以早点休息。桑杰没和我共事过,看我平常打扮,或许以为我和凯文是一类人。听了这话,我感觉他明显松了口气,很显然是不愿意在这种浮夸社交上花费太多时间的。

九点以前我就回了家。今天我把沙发的膜都撕了,挨个儿推到之前设想的地方,没发出太大声音,只是过程长了点儿,希望邻居别介意。房子的软装我完全没做:确实没时间做,买了房第一时间把卧室和卫生间该添置的给添置了,浴室里连个香薰蜡烛也没放,就是这样,也挤占了许多睡眠时间。之后恐怕少不了觥筹交错的,别说我们这边想套话,BCG掌握的信息恐怕也不足。我在想可以多约在装潢较好的餐厅,这样一举两得,还能给房子的软装找些参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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