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很快机会就来了，潘明月带着潘肃肃风尘仆仆地回到了龙虎寨，看到范笃行还老老实实待在寨子里显然心情不错。

范笃行心道自己倒是想跑路，只怕跑不远就会被漫山遍野放哨的土匪给抓到。

“念安！许久不见想我了吗？”把潘肃肃交给杜鹃后，潘明月一把揽住了范笃行。

范笃行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寨主舟车劳顿，范某自然挂念得紧……”

“得了吧念安，我们之间不必如此生分。肃肃可是在我面前好一番夸奖你呢。”潘明月一眼看出范笃行完全没有真情实感，不过也毫不在意，从怀里摸出几本书递给范笃行，“去了趟抚州，那边好像最近在流行一些册子，想着你可能有兴趣就带了些回来。”

“寨主，有劳你费心了！”范笃行这次倒是真真切切有了些感谢之情。不过能让自己接触些外面的信息，也足以看出潘明月的态度显然有所放松。

也许是出门几天需要处理的事情不少，潘明月并没有过多寒暄，简单聊了几句就离开了，范笃行便拿着书进了屋子。

“潘明月去抚州拿了几本册子给我，你要看看吗？”

宋昶翻了个白眼：“我才不要，有意思的你给我讲讲就行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师父可要小心了。”

懒得理宋昶，范笃行翻开书。

几本书印刷的质量参差不齐，一看就知道是私人印刷仅供私下流通的，也不知道潘明月是怎么搞到手的。

抚州不愧是文人之乡，一本全是诗词，似乎是在什么集会上搜集来的，歌咏良辰美景的里面夹杂了几首讽喻诗，都是老调重弹，无非骂骂朝廷骂骂官府，对北羌占领国土说两句“呜呼哀哉”，范笃行看着没意思，翻了几下就扔给了宋昶。

下一本印刷的纸张很差，薄薄一层能透出下一页的字，不过内容非常有分量。这是篇文章，准确地说，是篇檄文。作者不是抚州人，只是文章已经流传很广了，在抚州也印刷了一版。

撇去一些华而不实的套话，檄文写得很有意思。讨伐的对象是前朝一位君主，说是这位君主不懂得识人轻信了小人，大权旁落在宦官手上，最后虽然斗垮了权臣，江山也易了主。这讲的是陈哀宗，他的故事只要是读过陈史的都耳熟能详，结局也是令人啼笑皆非。

不过檄文的重点并不是在于声讨陈哀宗，反而对其抱以同情，大骂了陈哀宗身边的几个权臣和大宦官，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讲的不是陈朝而是本朝。只有本朝才出现了这种权臣一派、宦官一派，都想将现在的皇帝踢下皇位最后另立傀儡的荒唐局面。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范笃行自小就知道了这情况，他们的圣上从出生就是一枚棋子。只是正如大吕和北羌僵持不下，宦官和大臣也僵持不下，竟然也形成了几十年微妙的制衡。

檄文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指出了这个制衡正在被打破，眼下宦官更胜一筹，找到了合适的契机就要逼宫。檄文最后号召天下有志之士联合起来一同清君侧。

范笃行放下这本册子，沉默良久，只觉得不能在这里继续浪费时间了。民间力量的集结简直是无稽之谈，官府军不见得能打过北羌的骑兵，打败民兵还是绰绰有余。他需要去看看长乐军的态度。

怕就怕趁着大吕内部鹬蚌相争，最后北羌得利。

范笃行再拿起下一本，这本是手抄的，装订也是自己装订的，看着非常潦草。抄录的是抚州地方的一些政令，简单翻阅几页，直看得范笃行一肚子火。

抚州虽不是前线，但战争也带来不少影响，这些年天公不作美、灾害不断，像其他地方一样，抚州也一个劲加税、征兵，征来的人往前线送了，税却不知道给谁了，以至于更上一级还要派人下来反复征收。

抄录的人掺了不少个人情感在里面，有时还在后面点评或者咒骂几句，说不仅种地的活不下去，他们做小买卖的也没了活路。

把潘明月给的书都看完之后，范笃行觉得这番举动不像单纯示好，估计也带了试探的意味。

“十七，我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我之后去找潘明月商量商量。”

结果没等着去找潘明月，潘明月自己找上来了。

从潘明月回来开始，他好像就得了闲，有事没事就往书房跑，甚至自己搬了把椅子来跟着听。

这可让范笃行如坐针毡，他是想和潘明月打好关系，但还处在一个稳扎稳打循序渐进的阶段，还没想着直接和他对上。

搞得也不能讲兵书了，范笃行总觉得会露馅，换成了中规中矩的史书，幸好潘肃肃表示“虽然没有兵书有意思，但也还成”。

潘明月还动不动爱检查一下潘肃肃的学习情况，这个范笃行倒是早有预料，叮嘱了潘肃肃什么可以表现出来什么不可以。此外杜鹃也似乎在偏袒潘肃肃，都由着他们去了，只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当然，潘明月也并非完全成了闲人，一般也就早上能待一阵子，倒是方便了宋昶下午过来教潘肃肃练武——杜鹃已经默认了这事。并且由于范笃行透露出已经知道了杜鹃的身份，她便也不再藏着掖着，有时还会自己出手指点一下两个小孩。

潘明月有时也会有意无意问问范笃行对时局的看法，为了不显露出太多信息，范笃行都挑着中规中矩的说。

“念安兄，我给你那几本抚州的书都看了吧。”

“回寨主，都看了。”

“你觉得外边的情况怎样？”

“北羌南侵，大吕备战不利节节败退，朝廷内讧不断，流民四起，只怕日后局势更加不利。”这问题范笃行早有预料，算是打了腹稿，稍加斟酌便作出了答复。自觉这个答案听着有理，其实全是废话，丝毫显不出自己的立场。

“既然局势不利，龙虎寨也迟早会被影响，念安认为我们该如何抉择？”

这也在范笃行的预料之中：“我对龙虎寨的情况并不完全了解，不过可以肯定龙虎寨不可能长期脱离风云变幻的政局之外，被卷入斗争只是时间问题。当务之急是发展实力，最好选择明确的立场。”

潘明月笑了几声，也不知对范笃行的答案是否满意，不过也没有继续问下去，转移了话题：“念安觉得潘肃肃这孩子怎样？”

“少主是个聪明孩子，学习很是刻苦。不过也许是范某愚钝，私以为少主天赋似乎并不在学习上，寨主或许可以换个路子……”

范笃行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杜鹃拼命使眼色，后知后觉自己说话虽然择了措辞十分委婉，潘明月听了可能还是会不太高兴。急忙住了嘴，打算潘明月一有发火的意味就率先认错。

偷偷瞥了一眼旁边的潘明月，只见后者垂下眼思索，看不出喜怒，手指一下又一下有节奏地敲着桌子。

一时屋里只听得见这声音，范笃行在心里骂了自己几句。不知怎么又忘了处境，还以为自己仍是磨盘村那个直言不讳的教书先生。

等了良久，潘明月终于发了话：“念安倒是第一个敢直接这样和我说话的先生，果真与之前的人不大相同。我并不是完全不知道肃肃不善学习，只是因为一些……不便言明的事情才执意要让他……”

潘肃肃正在纸上练字——不过后来明显变成了乱涂乱画，总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突然感到有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肩，便不满地转过了头，一看是潘明月便撅着嘴又转了回去。

“念安觉得肃肃适合干什么，我总归不能让他继续走我的老路。”收回手，潘明月叹了口气。

范笃行继续打太极：“以在下愚见，少主想干什么还是得看少主自己的意愿，强求不得。”

潘明月深深看了范笃行一眼，又长叹一口气，站起身来：“罢了，我还有事，今天就先这样吧。至于肃肃……你依旧这样教着，我再想想怎么办。”

说完便出了门，估计路上遇到了宋昶，老远就能听见声音。

“十七又来找肃肃玩吗？”

“我和你有那么熟吗，别和我套近乎！”

“别对我那么大敌意嘛，你师父和我关系可好了。”

“你！你最好离我师父远一点！”

范笃行扶额，龙虎寨里敢对潘明月这样的估计也就宋昶了。潘明月只是看着好相处，实际上城府不浅，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亏得宋昶两次三番无礼还没惹得潘明月不快。

或许是因为宋昶年纪太小，即使是无礼的举动看着也只会觉得好玩。

宋昶几步跑过来，招呼潘肃肃：“潘肃肃，别写了！咱们继续昨天没完的那招。”

后者闻言也是一声欢呼，立马扔下笔就要跑出去，经过范笃行时小声说了一句：“范先生，我爹老早就知道我想习武，他只是怎么都不肯罢了。”

原来两人的交谈，潘肃肃都听着呢。

范笃行盘算一番，觉得一直让潘明月整天扯些有的没的也不知道要磨蹭到猴年马月。不如趁着龙虎寨这段时间气氛轻松，主动出击，反过来试探潘明月的态度。

此外双管齐下，只要能让潘肃肃一心学武，那自己也没有在龙虎寨再待下去的必要了。这一点上形势大好，宋昶的引导加上杜鹃的默许，之后再有意无意在潘明月面前展现一下，明眼人都能知道怎么回事。

还有就是得传达出“不管自己离不离开都没有不利于龙虎寨的意向”这则信息。

于是之后潘明月再来的时候范笃行顺着话头旁敲侧击问了好几次外面的情况，重点不在于要个准确答案——毕竟知道了也于事无补，重要的是潘明月有没有放自己出去的意愿。

目前看来，潘明月虽然没有直接表明他可以走了，却也不抗拒让自己知道外面的状况，不如说，恰恰相反，甚至告诉了范笃行之前发生的一些重要的事。

比如前段时间龙虎寨派了很多人出去对付的竟然是大吕前线的逃兵。

“这些官兵就这样，知道在北羌那里讨不到好处就干脆换一个方向，想在我们身上讨些好处回去交差。自从战线南移之后就烦不胜烦，解决了一批人马上又会来另一批。但凡是怕吃亏的官兵都往我们这些地方跑。战斗力倒不强，但数量多……”

潘明月说完这话就看着范笃行，显然是想让后者也说几句。

范笃行本不想多言，只想着多得到些信息，但在潘明月的注视下还是给出了自己的看法：“寨主也知道不少官兵是拉来滥竽充数的，因此真心服从命令的不见得有多少，不妨把他们利用起来。”

“念安说的我们也料到了，每每有官兵过境我们都会缴获他们的物资和装备。但实话实说他们的东西和他们人一样都是滥竽充数的，基本利用不了多少……”

“不只是这些，我且问寨主，你们战胜的那些人，最后都怎样‘处理’了？”

“自然是就地解决，能杀就杀……”潘明月看着范笃行眼神锋利起来，竟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声音，“念安是读书人，自然看不得这些。我做出这样的决定也不全然是本意。留了他们的性命反而会多生事端，日后引来更多人，以我龙虎寨的弟兄恐怕就应付不了了。还望念安理解我们的苦衷。”

范笃行苦笑：“这不是读不读书人的问题。”

感觉之前节奏太快了，我要努力张弛有度！烦人我弟放假了天天待家里打扰我，本来手速就慢。。。失眠脑了很多有意思的剧情，不知道写不写得出来，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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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百尺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