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都知道,龙虎寨发家靠的是接纳周边难民,在场的诸位或多或少应该都是有流离失所的过往,但幸而遇到了潘寨主,诸位才有了容身之地……”
下面立即有人嚷嚷:“范笃行你别装样子了,说这些有的没的废话干嘛,快说正事!”潘明月一记眼刀让他闭了嘴。
“……我的意思是让诸位回想一下,来龙虎寨之前,你们身边想必一定会有亲朋好友被官府抓去充军,男人在前线冲锋,老幼和妇女在后方当苦力。大吕是什么情况我们都心知肚明,龙虎寨在之前的经历中一定也有所察觉,这种随意抓人组成的军队毫无战斗力,只是一味地送死。”范笃行刚开口还有些拘谨,不过后来找到了感觉,说话也越来越利索。或许是因为说得在理,也或许是潘明月一直在暗示安静,一时竟没有别的声音出来叫板。
“在充军之前,这些人与我们一样,都是老实本分的村民,后来遇到了天灾**,我们有幸博得了一线生机,他们没能免于艰苦的兵役,之后不愿白白送死从前线逃回来也无可厚非。但究其根本,难民和逃兵本质上都是一样的,敌人也都只有一个,这点我不说清楚大家也都明白是谁。”
周围窃窃私语起来,范笃行自顾自继续说下去:“寨主别怪我话太多,依在下愚见,不只这次不该和前线回来的人产生冲突,龙虎寨以前的行动也都是大错特错的。按照各位之前所说,龙虎寨派出的军队也并不都是一帆风顺,虽然最终都是胜了,但也付出了或多或少的牺牲。诸位扪心自问,靠人命来获取一些不怎么可观的物资,真的值得吗?恐怕在场有不少人心里早就有了疑虑,只是碍于各种原因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范笃行适时停下,十分缓慢地扫视了一圈。其实他现在已经有些陷入某种状态了,不太能察觉到旁人的反应。但是以前郭铮教过他,说是“话不要说满,恰当地做出一些行为可以起到比语言更强的作用”。
郭铮好歹曾经位居高职,这其中必然离不开一些对于权术细节上的把控。范笃行没从过政,也不知道自己学到了几分。
一旁潘明月倒是饶有兴趣,看着在范笃行的眼神扫视下有些人露出了几分心虚,不过范笃行本人却没有察觉。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站在边上的杜鹃叫来,低声说:“你去把宋十七叫来在外面等着,我估计念安今天……”
杜鹃了然于心,悄悄退出了屋内。
这边范笃行并没有打算给众人发言的机会,继续道:“此外,一味的避让也的确不是长久之计。乱世中谁都想占得一席之地,一旦开了退让的先河,后面就会失了先机处在劣势。”
这时候本该扯出之前和潘明月讲的“人心”那一套,不过这些土匪不见得像潘明月这样能听懂且愿意去听所谓的大道理,如果对方不买账说了也是白费功夫。况且这种理论给高位者讲讲也就差不多够了。
“范先生,你的话我们大概也听懂了,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不过具体该怎么做你可还是没说啊。”何英嘴上叫着“范先生”,语气里却毫无尊敬之意,他一开口,一堆人立刻也附和起来。
“诱之以利,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哈哈哈哈哈哈哈……”
“读书人就爱扯些花架子,我们出兵几个时辰就能搞定的事,你给我来这一套。”
“非也,不知诸位可曾读过《孙子兵法》,里面就曾讲过用兵的最高境界即是‘不战而屈人之兵’。”这还多亏了之前给潘肃肃教书,不然一时半会儿还编不出一句话来给自己的言论添点分量。不过不用看反应也知道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土匪完全云里雾里,所以后面的话才是重点。
“不废一兵一卒就使对方屈服,既然能节省我们的力量,又何乐而不为?不必再去和不知实力高低的对手硬碰硬,意味着龙虎寨能节省兵力、粮草、钱财,不用再作出无谓的牺牲,反而对方的兵力、粮草、钱财都到了我们手上,也不会留下祸患把各路人马引来。”
“你说得倒是好听,天上哪有这种掉馅饼的好事?”
“所以至关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找到合适的人选,此人一定要擅长循循善诱、以理服人,让对方明白我们和他们之间并不是要拼个你死我活,而是有共同利益可以图谋的。”
“这种危险的差事我们可不干。”
“你言之凿凿的,不如你自己去啊。你们读书的不是最擅长说话了吗?”
不过范笃行此时已经听不进一点话,停顿下来也只是在一心盘算着后续的事。土匪们嚷嚷半天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对牛弹琴,只觉得让范笃行闭了嘴,心里得意。
“都消停点,我去。”潘明月这话一出,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看着范笃行还在发愣,潘明月倒是起了坏心思,悄悄伸出手指戳了戳范笃行的腰。
范笃行顿时一个激灵,也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回过神来继续讲。
“言归正传,诸位想必会疑惑纳入新人之后龙虎寨的管理又该怎样进行。我已经有了明确的对策:整个寨子上下的秩序都要重新界定。”
“你是要动我们这些跟着寨主出生入死的弟兄们的利益?”
“恰恰相反,寨子的旧人和新人都要赏罚分明,按照实际能力与贡献重新划分职责,并不是谁在寨主身边待的久谁就有资格坐到某个位置。”
潘明月微微点头,不过这话似乎戳中了某些人的痛点,立即就有人脸色难看起来。
“你在质疑我们?”
“我质疑谁并不重要,谁心里有鬼那才是说明我说对了。寨主仁慈,筛选手下的人难免会有疏漏,今日既然请我来说上一番,我便把话说清楚了。龙虎寨从上到下,偷奸耍滑的人、浑水摸鱼的人、乌烟瘴气的人并不在少数,本就该在合适的时机清理门户,只是这次恰好有了合适的契机,不妨利用起来。”
“龙虎寨几百号人,就凭你一张嘴就决定去留?”
“自然不是由我决定,也绝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定下来的,正该趁着周边滋扰较少的情况下一鼓作气进行。还劳烦寨主选出绝对可以放心的人来协助完成考察工作。对于寨子里的一般人,稍加考核、再结合一下旁人评价即可,对于担任了要职的各位大人,应该把重大的功过都记录起来,和年限、德行、能力等综合起来计算。”
“你就不怕里面掺了水分?”
“所以最后的裁决在于寨主,过程也是公开透明的,寨子里人人都能看见并且提出异议。寨主的话想来所有人都信服,因此也算是可靠。”
“我觉得可行,如此一来不必像有些人说的‘战场上见高低’就可以为龙虎寨清理混吃混喝的人了。”王进立刻表示赞同。
“的确有理,或许可以一试。”
“我也赞同。”
范笃行的长篇大论显然说服了不少人,一时众人交谈之中都多少透露一些赞成之意。
“那范先生认为,如何能让被淘汰的人心甘情愿离开?要知道我龙虎寨也算得上个世外桃源,也是不少落难之人心中的香饽饽。”
“乱世之中哪有什么长久的安定,偌大天下不见得只有一个龙虎寨能容人。要记住不是‘赶’人,而是要好生‘请’人离开,该给的东西不能吝啬,有眼力见的自然就乖乖走人了。再退一万步说,若是有人真的怀恨在心,他既然在龙虎寨都成不了事,你还能指望他出了龙虎寨能成事?”
之后再没有人发出什么异议,潘明月对这个上午得到的成果相当满意,看着沉思的范笃行更是觉得自己捡回来一块宝。清清喉咙刚准备做个总结,旁边的梁师爷突然按住了他,缓慢道:“这位范先生可是搞错了什么?闹这么大阵仗,可曾想过我龙虎寨只是想护得乡里周全,而非拥兵自重。”
范笃行本来正在脑海里飞速整理从前所学,梁师爷这句话倒是给了他一击。“拥兵自重”可是一顶不小的帽子,若不是眼下情况特殊,范笃行是万万不会当个“反贼”的。也得怪潘明月,这人可从来没说过龙虎寨到底是想干嘛的,对于这话题总是敷衍带过,于是范笃行先入为主地把龙虎寨归为要造反的那一派了。虽说之前的回答可以通用,但本质可是大相径庭。
狠狠瞪了潘明月一眼,后者立刻心虚地咳了两声,用嘴型告诉他不搭理梁师爷也行。
范笃行只当作没看到,从善如流:“梁师爷想多了,范某只是寨主请来提意见的,至于要怎样做、该怎样做是寨主自己的事,与范某无关。”
这一下算是呛到了梁师爷。范笃行这一招也是和郭铮学的:有人想给你扣帽子时一定不要对号入座,要把帽子甩给别人。当然,最好的对策是把帽子扣回到对方头上,但范笃行觉得还没这个必要。
其实范笃行连呛人都不太会,他的理念一概是能用正常的语言说服就用正常的语言说服。但是到底夏虫不可语冰,有的人摆明了不想和你好好说话,那也没必要好声好气了。
看着梁师爷半天说不出话来,周围的人也都等着梁师爷再说些什么,范笃行一时兴起,又补上一句:“范某毕竟只是一介书生,纸上得来的难免有不周全之处。梁师爷有何高见?还请指教范某一番。”
潘明月偷偷看了一眼,梁师爷气得嘴唇都在哆嗦,像是马上要拂袖离开。闹太难看也不太好,连忙打了个圆场:“我看念安的这番话大家也都比较赞同,之后就这样照着办吧,具体的行动和需要调整的地方下次再做商讨。今日就各自散去吧。”
话音刚落,梁师爷就第一个离席,几个人紧随其后。
这边杜鹃立刻走上前来,关切地在范笃行眼前比划了几下。
“杜鹃姑娘……我没事……”范笃行无奈。
“没事就好!念安今日说这么多话,我生怕你又被魇住了,”潘明月心情大好,拉着他就往外走,“不愧是我看中的人,要知道这群人可是能从天亮吵到天黑,你倒好,一说话就让他们心服口服了。”
门口几个人留着,一见范笃行纷纷行礼,报上了各自姓名。范笃行也都一一记下回了礼。
“不是还有那位梁师爷?”范笃行多少察觉到潘明月应该是在打什么算盘。
“别管他,一个老古董罢了,有空我再跟你聊聊他……哟,那不是宋十七嘛!”
宋昶一听见潘明月的大呼小叫就转头望向这边,几步跑过来把潘明月推到一边:“你又忽悠我师父来和你狼狈为奸!”
潘明月立即作投降状。
跟着宋昶过来的还有曹大锤,向范笃行一拜:“旧闻范先生美名,果然不只人长得漂亮,话说也是漂亮得很。”
范笃行无言以对,这曹大锤和宋昶厮混了几天,说话也古怪起来。沉默半晌后道:“曹……兄过誉了,还得感谢曹兄对宋十七在军营里多加关照。”
“哪里哪里,宋十七天赋过人,之后定是大有所为!”
“?”这小子果然在哪里都能混得风生水起啊……
越写越难写,本来想过年前让大家过年的,估计不行了qaq楼上楼下走亲戚吵到爆,一点写不了,明天我也要开始走亲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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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华胥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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