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玄矶多虑,赶忙就给季蘅通风报信了。
小叔子暗中搜罗与亲嫂容貌肖似的美姬……这种事若被添油加醋地外传,任谁都要误会家门不幸,臆度一出背离伦理的禁忌大戏!
可对于季蘅,袁尚那点蠢心计并不难猜,知道他忌惮自己,更担忧胞兄会被新妇迷惑怂恿,从而生出异心叛离——才想出这么个俗套法子,实属算不得高明,却也合乎常理。
凡人皆有欲念,难免患上见异思迁的毛病。
有些名气的,譬如汉成帝,他对发妻许氏也曾有过专房之宠,可惜色衰爱弛,当皇后年华老去,便轻易移情了才貌俱佳的班婕妤。讽刺的是,没过多久雷同的桥段再次上演:哪怕这位婕妤恭让明德,挑不出半分错处,等到赵氏姐妹入宫,仍是难逃沦为秋凉团扇的命运,被冷落、构陷,最后退居长信宫自保。
袁尚以为得计,替兄长寻求新欢,旧爱甄氏就能自此失宠,少了那股凉飕飕的枕边风,他与兄长的关系也该恢复如初。
只是没料到,纵使季蘅往后要重蹈许皇后、班婕妤的覆辙,她命中的成帝却非此时的丈夫袁熙。就好比解题,公式用对了,但不幸代错了变量的数字,最后成绩零分。
总而言之,在季蘅眼里,袁尚现在更像一个活现世的笑料,折腾半天,尽干些无用之功,身为大将军之子、未来的继承人,丝毫不关心时局阵势,反倒把那点小九九打到后宅女人的身上。
这般,输给老曹家也算自食恶果了!
她完全不想为此人的无聊诡计费神,只简单嘱咐了玄矶几句,后晌,一直平躺在卧榻上瞪眼睛,那臭脸色和紧蹙的眉头,七分是因由猝然袭来的月信,没有特别疼,但依旧烦躁。
每个月的这时候,细宝都会保持难得的安静,她放下软帘,轻手轻脚地端着半碗当归补血汤出来。
正巧碰见丫鬟正拦住刚从外面归来的袁熙。
“您还是别亲自进去了,凡事吩咐奴婢罢。”
“怎么,”他解下环臂甲,丢给身后的仓庚,边打趣,“我回屋歇息,你们几个也能代劳?”
又注意到不远处低眉恭敬、趋步而出的细宝,便问,“夫人还没醒呢?”
“娘子醒着,”细宝避之不及,小心斟酌用词,“但她不太想被叨扰,这几日只能委屈郎主暂居别处。”
“何意?”
见郎君面露疑惑,在旁的雏桐忙补充:“夫人癸水已至,多有不吉利的,您身份贵重,是该避着些。奴婢已经将右厢房收拾出来了。”
成亲快一个月,还是头遭遇上这种事,景明院虽提前准备不少,却也未免生疏紧张。
未料袁熙压根不在乎,挑眉道:“何必,我于战场厮杀之际,少不得见血,记得有一回,张儁义就杵在我三尺外,把敌军将领的头颅直接砍断,那血都溅到马身上了,够吉利了!”
话音刚落,便不顾劝阻,独自进去了,剩下婢仆几个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袁熙先换下外袍,净了脸和手,然后才掀帘靠近,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弥儿?”
他对着榻上假寐的女子,温声细语地连唤了数遍。
季蘅这才不太情愿地睁眼回应,难掩怒火:“还没死。”
见状,袁熙温柔拂过她惨白的脸颊,已经冒冷汗了,不由关切问:“很难受吗?有多疼?”
这种感觉,说不上有多深刻,但持久,虚弱中还透着拖沓,一阵一阵的,蠕动在体内血水淤积的烂泥沼里。
三言两语无法描述,异性想必更难以共情。
季蘅也不认为回答废话能止痛,只斜瞥了袁熙一眼,带着闷倦和几丝厌烦,她甚至懒得开口敷衍,直接抬手捂住那人的嘴。
袁熙笑得清朗,反而握紧她纤柔的手,低头亲啄了一下,继续问:“晚上想不想吃……呃,烤全羊?”
怎么听都像是挑衅。
季蘅愤而闭眼,有气无力地往他脸上甩去一巴掌。
傍晚,丫鬟按郎主吩咐,归置起卧寝屏帐外的藤榻,铺上软垫被褥。
“这原该当值奴婢守夜的地方,二郎君怎能委身此处,”到底瞒不过徐妪,她觉得袁熙这是在遭罪受累,十分心疼,“景明院哪少您一间屋子住!”
“妈妈还当我是细皮嫩肉的小娃娃?”袁熙拨动盘中的笋条,泰然笑道,“军营里的木板硬得多,也没见谁喊过苦。”
“都不是一回事,怎么比,老奴可没糊涂——夫人呢,可说了什么?”
“妈妈您明鉴,这完全是我的意思,她半句话也没说,您可别又跑到阿母那处胡言乱语了。”
闻此,徐妪不禁脸色骤暗,淳尾与雏桐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地左右将人搀了出去,笑哄她去吃宵夜。
而室内的季蘅,静静听完了那话,自下昼睡了一觉起来,她感觉好多了,逐渐恢复了精气神。
“反正我呀,素来无贤无德,”她抱着做针线的麓,故意经过袁熙身边,“再多几次,邺侯夫人就该习惯了,也挺好。”
袁熙看她睨了自己一眼,最后落坐在窗下,不由打趣:“终于活过来了?第一回见你那样,跟霜害的芳蕤似的。”
“哎,谁叫我天生命苦呢。”季蘅有些阴阳怪气,话还没说完,但见缦双又呈来一碗黑褐色的中药和几颗红枣,远远就闻到那股冲击灵魂的气味。
“樊医开的温经散寒的方子,有当归、吴茱萸、胡芦巴……这些是会比较苦。”
什么比较,分明苦得很。
季蘅的表情已经不受控制了,那恐怖的颜色,她劝自己把这玩意当可乐、咖啡,可不知怎么的,脑子里却是一堆美洲大蠊、东方小蠊在碗底优哉游哉地泡澡,反胃得直想吐。
“娘子最好还是趁热喝,放凉了会更难以下咽。”
闻此,季蘅连忙端起碗一口闷了,要等舌头还没反应过来,全吞干净。
那表情,悲壮得仿佛喝下鸩酒。
别看她私下总嘟囔着想死,从来只是贪一时口快罢了,连这点苦都吃不了,更何况是个沉甸甸的死字。
缦双熟练地往季蘅嘴里塞冰糖,然后递去巾帕,边嘱咐:“这还有几颗红枣,娘子咽完了再压压味。”
“我要吐了……”
袁熙在一旁默默看着,悄然浮现出浅笑。
当事人正被回味无穷的中药味笼罩,看他这副幸灾乐祸的模样,甚是不爽:“你还笑?”
“错了,我错了。”语息温柔,袁熙并未过多解释。
那可不是嘲笑,他只是被吸引了,陷入一种甜蜜的陷阱里,很可爱,无论做什么都显得闪闪发光,惹人喜爱,哪怕孩子气地喝药。
其实,当他第一次意识到这点时,是有些慌乱的,像耳畔灌进无止尽的风,肺腑间有源源不断的蝴蝶在横冲直撞。
“谁信你,”被人用那种炙热的眼神盯着,季蘅莫名有些不自在,嘟囔了句,“认什么错了,还压不住嘴角呢。”
话罢,便不再搭理他,喝完药继续练习针线活,之前承诺过,要亲手绣些小玩意给好友当贺礼的。
直到八月末,善印有孕的好消息才正式广而告之。
季蘅时常去探望,大约每隔五日,就会找借口往高府跑,但次数一勤,君姑刘氏率先不高兴了,板着脸,把人唤至跟前训诫,斥责她没规矩,得改。
除此之外,日子过得再无其余烦恼。
天气渐渐转凉,院里的绿菊开了不少,这时候,季蘅的女工也已进步很多。
给善印准备的,是两条月子头巾,认真绣了麒麟和木兰,前者为性情温和的仁兽,代表着长寿、吉祥,后者则是善印最喜欢的花;给孩子准备送小衣裳,选用了嫩芽色的软缎,打算绣云纹,届时无论男女都适合穿。
“要等明年了,再早也早不过正月。”文悫君难得过来景明院,找她闲话,“你千万别急,饶是慢工出细活。”
“如今总算知道什么叫熟能生巧、勤能补拙了。”季蘅打了个伸欠,笑道,“若放在去年,都不敢信这是自己能绣出来的花样。”
“哟,快拿给我瞧瞧。”
又过了会儿,素沁过来问,晚膳想吃什么,好让厨房提早准备。
季蘅自早起洗漱就一直念着醋鱼,点完这个,还加了道咸鸭蛋,她不忘邀请文悫君:“我口味比较重,喜欢香的辣的,嫂嫂倘不嫌弃,留下一块用膳吧。”
对方直接笑了,只问旁边的丫鬟:“二郎君今晚回不回府用膳?”
一旁的素沁点头:“回的,不过我们郎主没有忌口,夫人吃什么,都能跟着吃。”
“那还是下次吧。”大嫂说,“省得他不自在,还偷偷怪我这个大嫂不懂事,打扰到你夫妻俩,**确实短暂。”
“什么**,我却听不懂,方才分明是吃了秋梨膏和桂子暖香茶。”季蘅才不会轻易被唬住,反过来打趣,“等年底,大伯兄就要回邺了,那时确实离春天不远。”
每当提起夫君袁谭,文悫君都不经意流露出温情的神色,她愣了愣,笑嗔:“好哇,现如今胆子养肥了,连我都敢戏谑,当真了不得。”
两人又逗闹了一阵,眼看黄昏将近,文悫君便恋恋不舍地起身回去。
说来正巧,客人前脚刚走,听够老父亲训斥的袁熙就拖着疲惫的步子回了景明院,他看上去似乎情绪低落,像极了年底被克扣奖金的社畜。
好在这人的优点之一就是对妻子没有任何隐瞒,只要季蘅开口问,他一定知无不言……
题外话,不管历史上如何,在这本小说里袁熙必守男德,有且只爱季蘅一人;
之后的曹丕作为未来皇帝男反一,因剧情需要,有后宫,不过第一次肯定给季蘅,前期(指男人最好的年纪十几到二十多岁)基本独宠,中后期与妾侍们的互动也不会涉及太亲密的描写(虽然确定了BE 女主不爱,但还是害怕给大家带来不舒服的观感)
另外,谢容允、孟觉苦这俩跟女主有些理不清的瓜葛,所以之后也不会与其他角色谈情说爱。
【倒不是我更偏心谁】
——袁熙本人史料较少,把甄姐和他的关系写成什么样子,都不会对历史主线产生任何影响,那不如就干脆让男方身心俱洁了;谢、孟虽然有原型,但改了名,也算原创角色,那么美好的祝愿就是单身一辈子;最后,曹丕不用我多说,九个儿子的妈都不一样,纯纯古代男人(当反派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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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刺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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