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催生

新年的头首好消息,还是从高府传出来的。

据说,善印折腾了半宿,终在寅正时刻诞下一名六斤七两的男婴,母子均安。

“为何不早派人知与我,眼下都快晌午了!”

季蘅兴冲冲地冒雪前来,脱去斗篷与外袍,在熏炉边烤暖了身子后,才敢趋进内室。

她欠身倚榻而坐,替初为人母的好友掖了掖凫绒锦衾,关切问:“怎么样,好些没有,还疼吗?”

善印刚睡醒不久,仍有些虚弱,那张气血不足的小脸,显得疲惫蜡黄,她却抿了个幸福的表情,摇摇头。

丫鬟竹晴拿来两个软垫,让自家夫人枕靠,边笑说:“甄夫人您有所不知,这小公子急性、好热闹,偏要赶在岁除落地,比预产早了足足半月。昨夜阖府上下跟打仗似的,都乱成一锅糯米粥了!奴婢浅陋胆小,也慌得不行,好几次觉得这颗心啊,险些就从喉咙里呕出来了!”

“善印母子平安健康,可不就是打了胜仗。”季蘅笑说,“你们伺候的人都有功,我这儿也准备了些赏封,找缦双领去。”

“多谢甄夫人赏赐。”

善印握了握她的手,声音仍有些沙哑:“我的孩儿呢,快抱来给他姨母仔细瞧瞧。”

竹晴答:“方才被乳媪抱至内室喂奶了,奴婢这就过去照应。”

闻此,季蘅忙说:“不急于这一时,先让孩子吃饱睡足吧。何况我这次来,又不是专程为了看他的。”

说着,示意细宝呈上两个包袱,展示她辛苦忙活三个月的成果。

“果真大有长进。”

善印坐起身,欣然翻看,除了亲手所制的缎面帕头、几件精致婴儿裳,竟还藏了两枚金锁。

“怎么金锁也需换洗?”

“大的那块是给你打的,总不叫人以为我有了侄儿,就忘记侄儿他娘了。”

见松雪奉来一碗热腾腾的黄精乳鸽汤,季蘅接过,要亲自服侍用膳,“我来吧。”

善印尝了几口,问:“你是一人过来的?”

“显奕在中堂同元才表兄还有你夫君攀谈呢——我险些没认出高柔来。”季蘅戏谑,“从前只觉得他古板又严肃,今日倒笑得欢,恐怕那门牙都要着凉。”

“变胖了才是实实在在的。孕中随我一块吃补品,什么都想尝一口,现下我肚里掉了几斤肉,他却难办。”

“哦?难怪我方才听他们给孩子取小名,叫什么阿寿,原来并非年寿的寿,而是胖瘦的瘦啊?”

知她是在玩笑,善印满不在乎地回道:“反正大名我已经想好了,小名儿随他怎样高矮胖瘦,都成。”

“大名叫什么?”

“高俊。”

珺?隽?浚?……

季蘅脑海里闪过一堆花花绿绿的字,追问:“是哪个字?怎么写?”

“自然是‘英俊潇洒’的‘俊’啊。”善印怡然长吁,“最盼着他长大以后,又高又俊。”

“竟这般肤浅?”季蘅不免打趣。

“你是知晓我的,从小就喜欢漂亮东西,否则当年也不会主动与你投缘契合。”善印亦笑道,“对了,倘若你日后生了女儿,一定粉琢玉雕得惹人疼,咱们两家订下娃娃亲如何?”

女儿。

恍惚之间,季蘅心内最柔软处,被轻轻触动,就像琉璃盏里的美酒,摇晃出碧色浮沫。

她以后当然会有女儿,可惜……

“这种事,我说了不算。”

“我可不信,袁二公子什么都肯依你,若连你都做不了主,那该找谁去?”善印歪歪头,玩笑道,“还是说,你压根就瞧不上我们高家,怕委屈了金尊玉贵的小娘子?”

如此,季蘅便也故作严肃道:“不错,你是你,你儿是你儿,至于高家,我更加不熟。何况这会子谈婚论嫁,为时尚早,最重要的还得看我女儿自己的意愿才行。”

善印忍不住笑出声,瞥了眼她的肚子:“好啊,已经一口一个‘我女儿’了,还真是顺口,好妹妹,什么时候也……”

季蘅连忙伸去巾帕,给她擦拭嘴角,强行打断道:“随缘,随缘,不强求。”

等用完膳,善印还没忘记那档子事,又悄咪咪提起:“记得你的身子骨一直柔弱,恐难有孕。我这儿有张很管用的方子,借你参照,或能调理好,早日如愿。”

虽是好意,季蘅却有些反感,看在对方是个坐月子的产妇份上,也懒得再出口扫兴了,要想尽快结束这番话题,直接致谢就是。

大约是人愈害怕什么,偏会遇着什么。

等回了府,妙兰姑姑早已恭候多时。

无非因为刘氏听闻高家喜获麒儿,心里羡慕,立马遣了人给景明院送去良药。

“女君心疼子妇,知道少夫人体虚,这些熟地黄、枸杞子、肉苁蓉……很是滋阴补阳。您为了自己,为了袁家的子嗣,合该多多上心才是。”

“是。”季蘅素来最恶药味,未料大年初一还要遭这份罪,岂不寓意整年都得苦兮兮的,她不由皱眉,口头敷衍完,又朝袁熙投了个眼神。

见状,袁熙忙说:“姑姑来得实不巧,我们自高府拜年回来,被元才、文惠拉着用了午膳。现下可没多少胃口,且先收进库里。”

“不急,”妙兰牵动嘴角,微笑道,“这会儿吩咐小婢将药慢慢煎煮个把时辰,晚膳前饮用,岂不恰到好处?女君那边也能复命。”

袁熙一时语塞,黔驴技穷般回望他的夫人。

季蘅却直勾勾盯着妙兰问:“这药是供我一人喝的?”

对方顿了顿,意味深长答:“这药是女君赏给您的,自然任由少夫人处置。倘若院里还有旁的娘子得您赐药,便是她们莫大的福气。”

季蘅云淡风轻地应笑,似乎还带了些许鄙夷:“所谓衍嗣,不过就是阳生阴长、男欢女爱,倘若独我一人喝,可未必管用呢。”

闻此,妙兰骤然变了脸色,这叫什么话,都要编排到公子头上了,她哪还敢饶舌指教,忙将目光垂低,假装没入耳,着慌叨念了句“老奴告退”,便匆匆离去。

“姑姑慢走不送。”

季蘅正得意,可不管袁熙现下是何种表情,思忖片刻,摆手吩咐身边的丫鬟:“方才不是说有什么苁蓉?你让内厨去炖些苁蓉羊肉汤,夜里好给郎主加餐。”

“诺。”

等侍婢尽数退下,袁熙板起脸,来到季蘅的妆台旁,斜斜倚着,质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给你补身体啊,”季蘅摘下耳坠,偏头看去,“补肾益精,不好吗?”

他显然气极生笑了:“好好好,我要补……哪次不是你先受不……”

季蘅探手,用食指贴上袁熙的嘴唇,示其止言,轻挑眉:“所谓,居安思危,有备无患。”

说罢,拍了拍他的脸颊,便移身入幕。

呆愣原地的袁熙半晌才缓过神,他抿了抿嘴,扶额似在哂笑,最后长舒一口气:“好,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①”

声调是越拉越长,人呢,也赶紧追了过去。

只听得帐内传来几声娇狞的调笑,若隐若现的身影捉对交叠,像水波,像疾风骤雨下乱颤的花枝,开始晃动。

榻边青透的玉炉吐出一缕袅袅不绝的香雾。

炽热,缠绵,全心全意。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擦黑,细宝从地窖打点完年货出来,路上恰遇着淳尾,两人正好一块结伴回内室伺候。

“夫人明早将归宁,不知何时归返?”

“只待两日,”细宝不由叹气,“开岁了,拜匣就跟盛春的柳絮似的,多得能扫成小山堆了,那些交际往来、联络感情的杂务,娘子大都没法推谢,可有得忙了。”

刚进廊庑,瞧见绫戈和几个小丫头围在熏炉旁,拿铜火斗熨大氅。

“娘子昼寝可起了?”细宝烤了会儿手,边问她。

闻此,绫戈抿嘴一笑,朝里丢去一记眼色:“放心进去吧,郎主半炷香前就出门了。”

细宝笑而不语,轻手轻脚捧起熏好的衣物就走。淳尾则佯作没听懂,过去帮忙:“缦双、红枭去哪了?”

“双姐姐奉娘子之命,给武魁院的温姬回节礼;红枭估摸着还在厨廪那边忙活。你找她们有事?”

“喏,红枭托我打的彩绦已经做好了,就等她过目呢。”

“竟这般心灵手巧?有空也教教我……”

寝幄里静悄悄的,果然,娘子已经醒了。

羽帐内,她没精打采地躺着,只穿了件红抱腹,盖着厚实的狐皮毯,露出两条玉软纤长的手臂,眉尖轻蹙,不知在沉思何事。

“娘子,”细宝凑近,柔声道,“申时三刻了,奴婢伺候您起身?”

季蘅却没应答,恋恋不舍地蹭了蹭暖枕锦衾,伸了个懒腰,眸光渐暗。

“今日还需去符葆堂给女君侍膳,迟了可该挨罚。”

“嗯。”

细宝笑问:“您方才在想些什么呢,这般入神?”

“想……”季蘅轻揉印堂,眼神飘忽,“想我该怎么编故事,才能使那面前的荆棘变峥嵘。”

“编故事?”细宝虽然听不懂,但习惯性奉承道,“您能说会道,奇思妙想无数,是天底下顶顶会瞎编的女郎!”

对此,季蘅只无奈摆摆手,直接赶人:“罢了,去烧些热水,我想先汤浴。”

日子过得可真快,转眼已嫁入袁府半载。

精彩纷呈的建安五年啊,也悄然降临,官渡之前,又有哪些值得一提的大事件,能让她利用……

①《易·既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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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催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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