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
四阿哥胤禛的问题如一把利剑悬在安比槐头顶,每个字都重若千钧。
安比槐深吸一口气,目光坦然迎上胤禛的审视。
“四爷愿在此垂询,非因罪臣巧言令色,实因四爷心系社稷,欲求整顿盐政、充盈国库之良策。而罪臣......”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沉静,“恰好能助四爷一箭三雕。”
“哦?”胤禛指尖轻叩桌面,“哪三雕?”
“其一,革新盐法,为朝廷开源;其二,铲除蠹虫,肃清吏治;其三......”
安比槐抬眼,目光如炬,“借力打力,让那些盘踞江南的魑魅魍魉自相残杀,为贝勒爷此次下江南肃清吏治清扫余障。”
胤禛闻言,眸色骤然沉凝如墨,指尖叩击桌面的动作戛然而止,寒冽的目光似淬了冰,牢牢锁在安比槐脸上。
“江南盐务盘根错节,魑魅魍魉勾结多年,岂是一句‘自相残杀’便能撼动?你身系罪籍,倒敢说此大话。你倒说说,让爷听听你是真有底气,还是赌命搏一线生机?”
安比槐依言直身,目光平静地迎向那足以让许多官员战栗的注视,并无丝毫闪躲。
“罪臣微末之躯,不敢妄言底气。唯有三策,或可助四爷撬动眼下僵局,名曰‘驱虎吞狼’。”
“其一,示弱纵虎。”
他语速平稳,如陈案上数据。
“陈知府及其背后之人,所惧者,乃钦差雷霆之威。四爷明日可伴装染恙,暂停巡查,示敌以弱。彼等见压力暂缓,必有异动,或急于填补亏空,或忙于串通掩迹,破绽自露。”
“其二,投饵引狼。”
安比槐从袖中取出一本看似寻常的蓝皮账册,双手奉上。
“此乃罪民依据往来痕迹,精心仿制的‘私账’,其中脉络,直指扬州知府胞弟江宁县令陈崇明及几位关键盐商。四爷可遣心腹,将此账册‘不慎’泄露。账目半真半假,足够引动对方内部猜忌,为求自保,必有人急于切割,甚至反水咬出更大者。此乃以虚招引实祸。”
侍卫上前接过,仔细查验后,方呈至胤禛面前。
胤禛并未立刻翻阅,目光依旧锁在安比槐脸上。
“其三,借刀杀人。”安比槐声音微沉,“八爷党与太子党,于江南并非铁板一块。
“四爷可借这账册风波,巧妙将线索引向太子门下之人。彼二者相争,必无暇全力应对盐税清查,四爷可坐收渔利,亦可借此看清,这江南官场,究竟谁忠谁奸,谁人可用。”
他言语清晰,条理分明,每一策都并非空谈,而是紧密结合当前局势与人性弱点。
烛光映在他脸上,胡茬下的面容尚带憔悴,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没有丝毫谄媚,只有沉静的自信与近乎冷酷的算计。
胤禛指尖的轻叩不知何时停了。
他深邃的眼底,那最初的审视与冰封般的淡漠,渐渐化开一丝极细微的涟漪,转为一种深沉的认真与权衡。
他终于伸出手,翻开了那本假账册,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精心罗织的条目与名姓。
“假账……亦需七分真,方能取信于人。”
胤禛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听不出喜怒,但这已是他首次对安比槐的献策做出具体回应,意味着他听进去了,并且在了然其风险的同时,看到了其中的价值。
一直旁听的胤祥此刻猛地直起身,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兴趣与激赏。
“妙啊!让他们狗咬狗!安比槐,你这脑子怎么长的?那陈崇明,可是八哥的人,你确定这把火能烧得起来?”
安比槐转向胤祥,微微颔首:“十三爷明鉴。陈县令虽非核心,但其位置关键,牵扯颇多。账册所指,并非要他顶下全部罪责,而是作为一个引信。
“八爷党为保大局,未必会全力保他,甚至可能……弃之如敝履。而太子党若觉有机可乘,定会落井下石。两虎相争,局面自然就乱了。”
就在这时,窗外极轻微地“咔”了一声,似瓦片松脱,又似夜鸟踏枝。
密室内,三人神色微动。
胤禛端起手边的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瞬间冷厉的眼神。
胤祥的手已悄然按上了腰间的短刃柄。林如海眉头微蹙,看向安比槐。
却见安比槐依旧从容,甚至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弧度,仿佛一切尽在预料之中。
他并未看向窗外,反而对着胤禛,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四爷,鱼儿……似乎已经咬钩了。”
密室内的空气仿佛骤然凝固,比之前更加紧绷。那窗外的异响,如同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之下,是深不可测的杀机。
胤禛放下茶盏,盏底与桌面接触,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他看向安比槐的目光,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邃。
“账册,本王收下了。”他淡淡道,这便是初步的认可。
安比槐深深一揖:“罪臣谨候四爷驱策。”
短暂的寂静之后,密室门被轻轻叩响,一名粘杆处侍卫闪身而入,快步走到胤禛身边,低声禀报了几句。
胤禛听罢,面无表情,只挥了挥手让侍卫退下。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安比槐身上,深邃难测。
“安比槐,”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窗外窥探之人,已处置了。”
安比槐面色不变,静待下文。
胤禛的指尖再次轻轻敲击了一下桌面,发出孤零零的一响,在这寂静里格外清晰。
“只是,倒是硬气,咽气前未吐片言只语,只在他贴身衣襟的暗袋里,搜出了一样东西。”
他顿了顿,抬手呈上一枚雕着云纹的鎏金令牌,令牌正面“东宫卫率”四字赫然在目,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寒意。
“是太子爷的令牌,他竟是东宫安插在江南盐道的暗线。”
这枚令牌如同惊雷,在密室里无声炸响。
胤祥瞬间握紧了拳,林如海眼底掠过一丝惊澜。
而安比槐,依旧垂眸而立,仿佛早有预料,只是那低垂的眼睫下,眸光剧烈地闪动了一下。
太子党的人,为何会在此刻,出现在行辕之外?
是巧合,还是……这驱虎吞狼之策,从一开始,就已落在了另一只黄雀的眼中?
窗外的夜,更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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