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岂看着一滴殷红的鲜血自刀尖坠落,目光却平静道,
“小人不敢欺瞒大王,沈青鸾自失忆后性情大变,早已将大王忘得一干二净了,此事摩缇也可以作证。”
羯朱的目光沉了沉,虽仍不愿完全相信韩岂的话,却因眼下的微妙关系而缓缓收起了刀。
他和方敏奴是通过沈青鸾才相识的,可他能轻而易举地看透沈青鸾,却如何也看不透方敏奴。
自打沈青鸾失忆后,宫中与他联络的就只剩下了方敏奴,因此无论事实如何,如今他也只能听那人的一面之词。
“青鸾他……他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本王了吗?”
羯朱缄默良久忽然喃喃发问,他是早就听说了的,他们本也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可他胸口的痛感却不知为何变得越发清晰起来。
他记得初见沈青鸾时,那人刚满十二,一双眼睛比鹿儿的还要纯净。
那人一袭青衣执弓策马,于弓弦脱指间便射中了一头仓惶奔逃的小鹿,可待他兴奋地去查看猎物时却惊讶地发现鹿身上还插着一只红尾羽箭。
正在他疑惑之际,一个异族打扮的少年郎已身骑白马缓缓靠近。
彼时的羯朱虽不过十六岁,五官的棱角轮廓却因常年随父征战而硬朗得逼人,看得不谙世事的沈青鸾心头发怵,连双脚也不听使唤得向后退了一步。
羯朱的眼睛不自觉地亮了亮,因为他从未见过这般眉目如画的小人儿,漂亮得好似草原上顶着露水的一朵娇花。
他默默想,这种娇嫩兴许也只有大乾的京城才能养得出吧?
“你、你是谁?”
沈青鸾虽心生胆怯,却也有着少年人不服气的劲,他壮着胆子问,可声音却如猫儿一样软绵绵的。
羯朱利落地跳下了马,爽利一笑,
“我叫羯朱,来自乌恒。小姑娘你叫个什么?”
“谁是小姑娘?!我沈青鸾乃是丞相长史第五子!哪家的姑娘如我这般能骑射?!”
沈青鸾凝着眉头满心不悦,羯朱愣了下,又仔细打量了一番才在那张秀丽娇美的容颜上勉强辩出了几分男子的味道。
看着那鼓起腮帮的小人儿,羯朱只觉好笑,故意扬高了声调道,
“我们草原上的姑娘都骑善射,可样貌却都不及你娇。”
沈青鸾因为生得瘦小,本就最是厌恶别人拿他当姑娘才学骑射的,眼下被羯朱这么一说登时时就气恼道,
“你这蛮子好生无礼!我们大乾不欢迎你!”
羯朱见对方像只亮出了爪的小兽,便忍笑耸肩道,
“是么?可我就是被你们大乾的皇帝请来的。”
沈青鸾闻言愣了下,才想起父亲提过三日后的围猎就是为了欢迎异族的贵宾,而他也是想届时为父争光才偷跑出来练习骑射的。
自知惹了贵宾无甚好处的沈青鸾此时被结结实实地噎了下,却也不好再挣一句,索性灰溜溜地翻身上马准备一走了之。
“猎物不要了?”
羯朱抱臂,歪头疑道,却见对方扬鞭打马,只落下句没好气的“送你了!”便策马远去。
二人不久后又在围猎场上相见,羯朱觉得沈青鸾这人很是有趣便帮他四处围堵猎物让他收获颇丰,那人也总算是舍得给他露个笑模样了。
自那以后二人便时不时的书信往来,而羯朱惊奇地发现沈青鸾居然能用并不熟练的乌恒语写信,经过打听才知其生母竟是乌恒人,自小教过他些乌恒语。
其实沈青鸾用乌恒语写信只是单纯地图个好玩,写的也都是日常吃喝玩乐的流水账,却叫看惯了军情战报的羯朱觉着十分有趣,不仅能有滋有味地读上好几遍,还会耐心地给改些表达不通的小错误,于是,这来来回回竟也叫沈青鸾的乌恒语越发熟练了。
然而两年后,沈家获罪,羯朱则像两位兄长那般也娶了亲,于是二人间的通信也便就此中断了。
二人再见面时,是吃了萧锐锋败仗的乌恒单于派他这个并不如兄长那般受重视的第三子来京城求和之时。
那时的羯朱惊讶得发现音信全无的沈青鸾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大乾新帝萧锐铎的嫔妃,当二人四目相对的刹那却已是时过境迁,沧海桑田了。
席间的气氛对羯朱来说本就屈辱压抑,又因多看了几眼沈青鸾而遭到了秦王萧锐锋毫不留情地好一番讽刺挖苦,气得他面色铁青差点掀了桌子。
事后他越想越恨,便派亲卫摩缇暗中联系到了沈青鸾,想利用此人将兵峰大盛的大乾自内部刨开一条口子,哪知沈青鸾也是恨死了萧氏皇族,便与他一拍即合,几次害得萧锐锋损兵折将险些命丧北疆。
“大王,小人接到密报,大乾的国库已经空了,梁王允诺的金子怕是兑现不得了。”
韩岂的一句话将羯朱唤出了回忆,他皱起了眉头,目光不虞,
“这么说,梁王是想空手套白狼?他让我乌恒将士流了血,可别想就这么赖了账!”
韩岂眼中精光一闪,立马献策道,
“的确如此,大乾国库虽空了却有得是土地城池,不如大王要了西境的三座城池?”
羯朱听罢却是冷冷一笑,方敏奴那双古井似的乌眸在他脑海中一闪即逝,却令他心头乍起抹寒意。
他自是知晓其中厉害的,便就眯了眯眼,语气森寒道,
“韩岂,你不过就是方敏奴的一条狗,我羯朱究竟想要什么,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
此时的沈青已经带着萧锐锋和武毅来到了地侯村村口,见到了等待多时的关英。
武毅成其实是万分不想来的,因为他刚穿过来不久那会有次来地侯村办事,老村长的孙女陈月娟便对他一见倾心,自此便开启了漫长的死缠烂打,真叫他好不头疼。
面对惹不得的“缠女”,武毅成也不好说些重话坏了与邻村的关系,只能是一听说陈月娟来了便四处找地方躲藏,猪圈那会都成了他的紧急避难所。
不过说来也怪,打前年开始陈月娟竟像是完全忘记有武毅成这个人的存在似的,一门心思地扑向了种地,完全不来魁斗村开展茶余饭后的围追堵截娱乐活动了,一度让武毅成悠闲得还胖了两斤。
此次,他虽被邀请却也很私心地想就着“老关系”将萧锐锋隆重介绍给陈月娟,盘算着凭借她那种死缠烂打的精神铁定能让萧锐锋也躲去猪圈避难。
然而他的算盘虽打得好,却还是有一点小小的瑕疵——陈月娟竟然同他生疏得很,而且不像演的。
不过陈月娟却跟沈青说话的频次很高,原因是沈青看着那些精心培育的作物问得问题比较细,于是二人一问一答得就像CCTV十七频道录制现场一样。
也许是聊得过于投缘,沈青便提议跟陈月娟去一旁单独聊聊。
这一明显得再明显不过的“亲密”行为,令佯装着一副“随和”笑貌的萧锐锋还是忍不住拧了拧眉头,一时竟叫幸灾乐祸到心理扭曲的武毅成有些高兴,觉着那人很快也要成为铁帽子王之一的绿帽子王了。
与此同时,关英心里也堵得慌,手里的包子都觉得不香了,于是这里最心无旁骛搞事业的就只有沈青了。
他方才很认真地问了陈月娟一些很不“古代”的蔬菜的种植技巧,又故意刨根问底得巧妙,叫陈月娟最后答得磕磕巴巴,露出了不少疑点,无奈被沈青又哄又威胁得拉去一边单独“审问”了。
陈月娟长了一张娃娃脸,讲起农作物滔滔不绝,让沈青知道她是个实心眼的人。
于是,在他精心策划的一连串的细问下,陈月娟的谎话编得就跟筛子似的。
沈青将忐忑的陈月娟带到一边后却温和地笑了笑,
“方才逗你的,我不会将你可疑的身份广而告之的,不过我需要你如实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跟我一样是从 ‘现代’魂穿过来的,哦,我上辈子是中国北京郊区的。”
陈月娟愣了片刻,没想到沈青竟如此坦诚。
她紧张得干咽了下,看着那双柔和又真诚的狐狸眼,终是叹了口气,坦白道,
“我的确是同你一样,不过我上辈子的老家是重庆。”
“哦,老乡啊,哎呀幸会幸会!我那时是村里的木匠,你呢?”
沈青没好意思说自己做擦边主播的职业生涯,如此也算是“假话全不讲,真话不全讲”了。
“我是……中国农科院的研究员。”
陈月娟说得时候,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恍了一瞬间的神。
“厉害啊,怪不得呢!那你是怎么到这来的?”
“放假的时候跟同事去云南玩,喝了他做的菌子汤……”
陈月娟缓缓攥起了拳,眼中终于现出了浓稠的悲伤。
沈青对于农科院的专业人士“吃伞伞躺板板”这件事很难评,便试探性地问,
“是不是你不研究毒蘑菇啊……云南那地方吃菌子前也可以查查手机的不能……”
“是我同事故意放了毒菌子。我穿过来两年,也想了年两,大抵是想明白了,虽然我跟他的关系一直都很好,可兴许他还是不想让我一直都压他一头吧……”
陈月娟因为想起了痛苦的过往而红了眼眶,沈青吓得连忙劝道,
“哎呀,快别想了,我也是被人害死的。你看咱们现在不是都好好的吗?想开点,青哥有本事带你共谋大业!”
陈月娟看沈青笑得明媚灿烂,如云开见月般的疏朗而夺目,便无声地点了点头,压抑多年的情绪竟也舒缓了许多。
沈青算是松了一口气,不过立马又PUA起来,火速点燃了陈月娟的斗志。
当二人发现自己都是“无耻”系统这边的人时,便又一起疯狂吐槽了一番人厌狗嫌的黑曜,说说笑笑了好半天。
不一会,沈青又将武毅成喊过来介绍给了陈月娟,丝毫没意识到关英和萧锐锋的不悦已经是个曹操退房——蛮不住了,陈月娟和沈青分别哄了那二人好一会才消停。
陈月娟很是高兴,便将众人喊到家里吃起了川味火锅。
此时的火锅现场就只有萧帝王还没见过这阵仗,他见众人一个比一个吃得欢,一时竟多少显得有些窘迫,而他连续夹了好几次都碎在了红汤里的土豆和被辣红了了嘴唇更增加了他尴尬的程度。
武毅成见此情景便开始了一系列的挖苦,见那人越来越控制不住的眉头,只等那人发顿脾气走掉,却没想到对方竟默默放下了竹筷,缓缓垂下了长长的眼睫。
沈青也察觉到了异常,赶忙问萧锐锋怎么了,却见那人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抚着右指那道还未痊愈的伤口,不无失落地小声道,
“……我吃饱了……知道你喜欢吃这锅子,我在这陪你吃便好,你且好好吃……不必担心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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