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是在意萧锐锋的,也许是越在意便越会多想,可眼下的情景却令他不得不控制住自己纷乱的思绪。
“妾身自知大限将至,想将云儿托付于宸妃,还望……”
“我会治好你,其他事,你不必多想。”
沈青打断了杨巧兰,大概是出于自己的经历,他不希望萧雁云就这样没了娘。
杨巧兰愣了下,仔细看了看沈青,发觉那人倒不似在打诳语。
她难掩一丝古怪的神情,还是按礼数提前谢过了沈青。
沈青这个人,小气起来是真小气,可大方起来也真是咬着牙地大方。
自从应下了救人的差事,他便开启了一种打肿脸充活受罪的模式。
他将陈月娟“同志”叫来了魁斗村“支援”,还将一处农家院改成了“黑作坊”,二人便日以继夜地熬制起了预制料理包。
由于心海系统内处于时间静止的状态,沈青索性升级了食品产业链,以便多从黑曜那赚些能力值。
陈月娟也是个极好心肠的,一听说救人立马就义不容辞地忙活起来,将自己囤积的稀有农作物和川菜配方也贡献出来作配料。
经过二人的努力,预制的麻辣香锅料理包和菌菇火锅包便弄出了好几十份,他们还包了好些荤素搭配的包子,总之是零零总总地换回了300多的能力值,用来给淑妃换了加强版的还魂丹。
沈青又看看自己剩余的能力值,咬牙又舍了500能力值才救了赵明隆和古今,就在他觉得自己濒临破产之际,竟意外地收获了系统奖励救助重要人物的600能力值,里外里还算是赚了些。
陈月娟头次见到如此大额的系统奖励,不禁心生艳羡,随手翻了翻自己的任务栏,惊讶地发现里面赫然有条任务是:培养皇子,预先奖励900能力值。
陈月娟看得眼睛都绿了,忍不住地盘算起900能换多少好种子,甚至连天价变异种都能换得到啊!
“青哥,我想接这单!”
陈月娟很认真地道。
沈青有点纳闷为何陈月娟的任务栏里会蹦出这么一条,于是好奇地点开自己的任务栏,居然也发现了一模一样的单子。
“乖乖哦,青哥接撒,男妈妈也香滴很哦!”
沈青:“……”
沈青也不知道陈月娟打哪学的这个说法,可总归是有些犹豫,还力劝陈月娟谨慎小心,毕竟一旦接了,完不成就会被倒扣,弄不好就得嘎了。
可陈月娟却是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嘴上答应,身体却很诚实地按下了“确认”,直叫沈青眼前一黑。
“你、你怎么就接了啊?!你都没想好要怎么培养啊!”
沈青气得训斥,却见陈月娟一脸满足地看着自己瞬间充盈起来的“小金库”,傻呵呵地应付道,
“养娃子撒,可以学的撒,这会换种子种菜最要紧咯。”
沈青:“……”
沈青弃疗了财迷心窍的陈月娟,只得眼睁睁地看那人兑换好几袋稀奇古怪的种子,腹诽这种搞科研的可真是胆大心也大。
可他不是陈月娟,一想到黑曜那只猫,便在接单方面还是多加谨慎的。
之后,他做了几个帮助赵明隆康复双腿用的器械,看得赵安啧啧称奇,暗自将沈青奉为了下凡的神仙,差点就给他跪了。
然而最奇怪的是,杨巧兰的身子却丝毫不见好,等沈青去看望她时,只觉她已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怪不得萧雁云整天都红着眼圈呢。
沈青纳闷,便去亲自问杨巧兰,哪知对方却说服药无用。
“不可能!”
沈青当即否决,一点都不惯着,吓得杨巧兰蓦地睁大了双眼,紧张地看着现出怒容的沈青。
“说实话,你究竟吃了没吃?!”
杨巧兰当即语塞,半晌才如实小声道,
“没、没吃……”
“你为何不吃?!信不过我?!你这样只会害自己丢了命!行,我管不了你,还是让陛下亲自来吧!”
沈青气恼极了转身要走,竟被对方一把抓住了衣袖,哽咽哀求道,
“别、别跟陛下说……求你……”
杨巧兰说得可怜巴巴着,见沈青不应,又自顾自地继续道,
“妾身自知即便活着也得不到陛下的半分恩宠……如此度日如年,倒不如一死了之……”
“所以你想以死来换取何物?”
沈青的眼神暗了暗,不顾杨巧兰悲悲切切的模样沉声问。
“宸妃是个明白人,妾身想将云儿托付给宸妃……”
“若我不答应呢?”
语落,沈青的眉眼骤然变得冷硬起来。
他还未领教过门阀们尔虞我诈的手腕,纯粹是因为对方不珍惜自己的性命而气恼。
“恕妾身冒昧……宸妃与沈青鸾……并非一人吧?”
沈青愣了下,却诚实地点了点头,
“你就当我是占了沈青鸾身体的孤魂野鬼吧,也正因这种怪力乱神之事发生在我身上,希望你可以相信我,把药吃了,别让孩子自小就没了娘……”
杨巧兰的眸光闪动,须臾才笑叹一声,
“妾身就知,沈氏五子绝非如公子这般待人良善……”
“不管我是谁,命总归是你自己的。”
沈青打断她,却见那人忽又笑得咳起来,
“咳、咳……妾身这命啊,说贵贵如金,说贱贱如尘……打降生那天,妾身的命便由不得自己,父亲如何安排,小女儿家便只有遵从的份……哪怕嫁王为妃,也不过是只笼中鸟……妾的这一生便是从父从夫从子,从来无法决定自己要如何活!”
她说到最后身体发颤,眼中竟现出血丝,是一副厌透了想寻死的模样。
沈青心头一紧,不由想起了那条古怪的任务单,一想到黑曜可能在以某种神秘的力量操控着这个时空的人们,他就乍起一股寒意。
他抿了抿唇,竭力劝道,
“淑妃,我认为女子亦有权选择怎样地活,在你看来,栓住你的是整个氏族利益,可在我看来,拴住你的却是你惯于臣服的心。我当然无权指摘你的对错,可我想既然你与皇子一路逃难至此,那便是多了一次选择的机会。只要你吃下我给的药,告诉我你想走的路,我沈青定将助你一臂之力!”
杨巧兰的心因为沈青赤诚的话而漏跳了几拍,因为从小到大,还从未有人问过甚至关心过她要怎样地活。
她一错不错地盯着沈青,红了眼眶,千言万语哽在喉中,终是释然一笑,
“沈……青对吧?多谢你的好意,这纯善真情妾身唯有来世再报了……妾身这一生过得好累,早已是厌倦了的,却不敢自作主张地自戕……”
沈青的瞳孔一缩,心也揪在了一处。
他静静看着杨巧兰,看着那双早已失去了光华的眼睛,顿感隐隐心痛。
“临别前,父亲终于允许妾身死了……妾身欢喜一路,想着是终于可以解脱了……宸妃若是可怜妾身,就替妾身抚养云儿吧……妾身不能做个好母亲,妾身倦了……”
沈青缓缓攥起了拳,头次被人托孤,一时也不知如何拒绝,抿了抿唇,终道,
“淑妃娘娘有我的药,至于要生要死,沈青未经过娘娘的苦,便也无权评议娘娘的痛……至于培养皇子,沈青不才,唯有尽力而为……”
杨巧兰听得泪光闪闪,但见沈青交手俯身,深施一礼,不由得泪断眼眶。
她艰难地撑身跪好,将鬓发衣襟稍作整理,便向沈青郑重地跪拜叩首,久拜不起。
……
萧雁云记得母亲离去的那天是阴沉沉的,父皇和母妃最终也没说一句话。
母妃在前一夜用尽力气对他嘱咐了好一通,还亲自给他戴了一个水滴形的金项坠,以最温柔的口吻在他耳边轻语,
“愿吾云儿年年康健,岁岁平安。”
眼下,母妃已躺在榻上,虽无力起身,却气若游丝地继续叨叨着要他听宸妃的话,又认真地听完宸妃的应允才罢休。
最终,杨巧兰淡淡地瞥了眼眉头微蹙的萧锐锋,决绝得一句话都不愿给他留,只在嘴角弯出一抹若有似无的讽意。
萧锐锋的眉头蹙得更深,他们都是聪明人,虽未言语,却已似过完了最后几招,虽是夫妻,却处处防备如仇敌。
其实,萧锐锋知道杨巧兰只要逃出京城,便可躲去杨氏的地盘避难,就算孙氏再想除掉萧雁云,也总不敢在杨氏的盘踞之地造次,可如今她以死将沈青也拉入了局,令萧锐锋不得不再次佩服杨家人的好谋算。
可死者为大,他防她却也敬她,见那女人终是去了,不禁用力闭了闭眼,深深叹了口气,不久便负手而去。
沈青缄默着,只静静看着身前跪地的娃娃肩头颤如秋枝枯叶。
许久,他才缓缓近了一步,俯身轻轻拍了拍孩子单薄的脊背,想了许久,终才道,
“抱歉……恕我无能,未能救下你的母妃……皇子节哀顺便……”
萧雁云周身一紧,不知那人为何要怪自己,便抬袖狠狠抹了把眼泪,垂头小声道,
“怪不得宸妃娘娘,我母妃说她患的是心病,娘娘的‘仙药’医不好的……”
在沈青微怔之际,他便掏出了项坠,一触机关,坠子便如牡蛎般地张了开,露出那颗小小的药丸。
“这颗药我母妃没用,叫我……还给娘娘……”
沈青眯了眯眼,心下了然,抬指将那坠子又合上了,温声道,
“留着吧,你母妃的意思我明白,如今她将这药给了你便就是你的,我不会收回。”
萧雁云默默攥紧了坠子,暗想母妃果然说得没错,这人确实是个心软好拿捏的,便又试探道,
“云儿以后就跟着宸妃娘娘了吧?”
沈青淡淡一笑,
“你唤我国师,我便教你治国的道理,可成龙成虫,却全在你。”
萧雁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盯着沈青那双凝重的狐狸眼,忽而又觉看不透了。
……
淑妃的丧事由高憧明带人操办,沈青帮忙打了棺木,搭了灵堂,武毅成也帮了些力所能及的,却还是看到沈青就忍不住得乱琢磨。
陈月娟见沈青竟一下子沉默寡言起来,立马喊他吃火锅,毕竟,她觉得没有什么是一顿火锅解不了的愁,如果不行,那就两顿。
二人夜里围着辣锅倒是聊了些有的没的,几杯小酒下肚,沈青总算是觉得紧绷的那根神经松了些。
“我接了。”
他突然脱口道,陈月娟愣了下,旋即竟欢脱道,
“接了好嘛,男妈妈香撒,那娃子看着也好乖哦。”
沈青无奈笑笑,点点头,又摇摇头,未正面回答。
“我往后要给那娃娃做辣锅子吃咯。”
陈月娟自顾自地叨叨,有些醉意因此笑得格外傻气,在她看来,既然沈青也接单了,那她以后就能只负责管那娃娃的伙食。
沈青见那人小算盘打得正开心,也没好多说什么,倒是很喜欢陈月娟这种浑然天成的乐观。
二人正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萧锐锋便不请自来了。
沈青瞥见了却没抬头,只闷头吃肉,招呼都没打一个。
萧锐锋负手看着,眉头微颤,却见一旁的陈月娟“嗖”地站了起来,有点紧张地道,
“陛、陛下来咯,坐嘛,我添双筷子撒!”
她很怕不苟言笑的萧锐锋,岂料沈青竟闷了口酒,放了筷子,放话道,
“我吃饱了,先走了。”
陈月娟心中感激,瞥了眼萧锐锋,听那人客客气气道,
“我是来接他的,下次再一起吃。”
“好嘛好,下次约咯!”
陈月娟如蒙大赦,立马送起了客,高兴得都忘了要客套得挽留几句。
沈青率先迈步出了门,萧锐锋只默默跟着,待到无人处,才忍不住问,
“觉得我薄情,是吗?”
沈青顿住脚步,转身看着对方,不闪不避道,
“是又如何,可你是皇帝,后宫佳丽那么多,爱哪个不爱哪个,又岂是我能管的?”
萧锐锋叹了口气,
“我只是……厌恶被门阀算计拿捏罢了。”
沈青露出一丝讽笑,
“所以才选我?”
萧锐锋愣了下,慌忙解释道,
“不,与那些无关!你是你,与她不同!”
沈青了然般地点点头,神态平静道,
“其实我没心思关心你们这些争来斗去的事,我帮你夺回皇位是出于亏欠,其余的感情倒也不值一提,反正待你重登金殿那日,便是我归隐田园之时。”
萧锐锋蓦地睁大了眼睛,胸口发闷,
“你要开离我,舍了荣华富贵?你不是说你想……”
“我是爱财,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会木工、会种地、会酿酒,更会结交各路朋友,假以时日,金山银山也赚得。”
沈青秀丽面容上的眉眼忽而锐利起来,面对萧锐锋阴云密布的乌眸,说得不卑也不亢。
萧锐锋攥紧了拳头,整颗心瞬间便揪在了一处,软了语气道,
“我信,信你没我也能过得好,可我更信,信没你我只会过不好……你想要我如何做?”
“我希望你可以放下芥蒂,做好萧雁云的父皇。他背后虽有杨氏,却也是你的孩子。”
萧锐锋知道这一刻终是来了,磨着犬齿恨声道,
“不论我做不做一个好父皇,他将来都只能成为杨氏的傀儡,甚至被其他门阀所害。”
“可他是你唯一的继承者,难道你要让大乾断送在你手里吗?”
“这样被门阀氏族牢牢把持的傀儡皇权断送了又如何?!我征战南北,听闻不少架海擎天之士只因家世门第便终不得志,而尸素门阀子弟却各个身居高位,我倒乐得看大乾亡了,让那帮门阀跟着陪葬!”
沈青闻言骇然,才明白原来萧锐锋对门阀早已深恶痛绝,想想他年少的经历以及先前看他下朝时的疲惫模样,指不定是受过多少窝囊气,定是恨不得一把火烧了京城与那帮人同归于尽。
于是,沈青沉吟片刻,方才凑过去抬手扶住了对方的脸颊,改换成柔和的语气,安抚道,
“七郎,抱歉,是我误会你了,我的先贤曾有云‘天下者,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你与其为那些不得志的贤才良将扼腕叹息,倒不如凭你改换天地的本事重整山河,为世人辟一条‘学而优则仕’的坦途。”
“如何做?”
萧锐锋听得心潮澎湃,抓了沈青的手迫不及待地问,却见那人的目光熠熠,一字一句道,
“你如想改换天地,那我便教你‘科举’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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