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最近很忙,忙着备战。
他想既然乌恒的单于都能设法混进春竹镇,那他们魁斗村的后方必定被渗透得不亚于一个漏斗,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应该尽快将三镇收归魁斗村,扩大地盘,稳住后方。
然而他毕竟首战失利,虽没有人怪过他,他却多少有些心塞,因此,他要为下次出战做足准备。
上次被乌恒兵们追得四散奔逃后,他深感练兵列队的重要性,如此便是需要战场上沟通的旌旗响器。
在古代,金鼓与旗帜是统领士兵的三官,能够在混乱的沙场中指挥兵将,亦可提振全军的士气,因此,他特意拉来武毅成和陈月娟做起了战鼓金铎,也设计起了旗帜符节,多少算是先打个样出来再批量生产的意思。
大乾原本的旗帜是黄龙旗,不过现在正被梁帝用着,因而为了能在战场上做出区别,沈青在同武毅成和陈月娟商榷之后,决定改用红底黑龙旗。
对他们三人而言,红色是信仰之色,也是硝烟中最为亮丽的一抹,而萧锐锋与手下均是一身玄色战甲,如此便有了一副玄纁(音同熏)龙旗。
武毅成这次很是配合,他按照沈青的草图在屋外裁皮子做战鼓时,沈青就在屋里的木桌上认真地画龙旗。
房门未关,透过褐灰的门框,他见沈青的几缕碎发垂在了米黄色的纸上,那乌发间是一错不错盯着笔尖描摹的目光和低垂的长睫,沈青小巧的鼻尖时而微动,像只专注的小猫,看得他心底泛起了柔软的涟漪。
武毅成本是打算就看一眼的,可一眼又一眼,不知不觉便恍了神,待陈月娟都裁完了一块皮子,他那块皮子还差了一半。
“成子哥哟,你要砍(看)就凑过去砍撒,活(何)必在这磨洋工嘛。”
陈月娟最近从关英那听来不少武毅成和沈青先前的八卦,她觉得沈青和萧锐锋虽也般配,但听完之后却觉得武毅成和沈青也还挺香,属于是吃两家饭也不嫌撑的那一撮。
于是,她本着看热闹不嫌热闹大的心态,忽然凑过去对武毅成小声嘀咕了一句,吓得武毅成差点把手中的皮子给祸祸了。
“怕撒子么?你我和青哥算是老乡撒,肯定比个古人套路多些嘛。”
陈月娟眨眨眼,好一副怂恿的架势,把武毅成逗得浮起层红晕。
“月娟,你不知道……沈青和我……我和他……唉,就是和我想的有点不一样……”
武毅成有点为难地小声道,见陈月娟拧了拧细眉,又补充了句,
“……就是撞、撞了……嗯……也许你不知道,就是男人和男人在一起也是要分的……”
语落,陈月娟的细眉都快要拧断了,她认真地琢磨了片刻,忽然问,
“你怎么晓得嘛?”
“萧锐锋说的……”
“哦……那你怎么晓得他没有骗你撒?他那个人哟,看着就心眼子多滴很呀!”
陈月娟的一句话登时便令武毅成犹如醍醐灌饼,竟也觉出了其中蹊跷,如此一想,他忽然觉得和沈青这事就像死孩子放屁——还有缓!
然而内心的激动并不能拯救他头脑的空白,由于他一时也找不到什么好法子,便跟陈月娟絮叨起了他和沈青上辈子的“网恋”经历,想着拉陈月娟当个狗头军师。
陈月娟一听这等八卦可就立马不困了,然而由于武毅成将他和沈青先前的互动加了七**十层滤镜,陈月娟便觉得萧锐锋这古人多少像是个半路杀出的野鸳鸯了,不过如此也算是三个男人一台戏,鸳鸯相报何时了。
虽然她是最近才在关英的耳边风下才开始接受男风的,然武毅成的这段前尘网恋更令她觉得,两情若是长久时,那就真别在意公公母母了。
于是,本着“老乡见老乡,还得帮一帮”的朴实想法,她便建议武毅成放下手中的皮子,去裁沈青的旗子,唠唠那上一辈子,找回自己的场子。
武毅成感激得立马照做,屁颠屁颠地小跑进了屋,开始跟沈青有一搭没一搭地扯东扯西起来。
他心里想着,有道是“犹抱琵琶半遮面,抱两琵琶看不见”,如此闲聊,想必沈青应该看不出他的真实动机吧?
然而事实证明,他确实是成功了,但由于过于成功,沈青不但没看出他的动机,连他也不是很想看了。
沈青属于手艺人,专注的时候十分不喜欢被人打扰,武毅成的一顿乱搅和,终于是把沈青搅和地炸了毛,压着火气问道,
“成哥,你的鼓做完了吗?”
“还、还没,但我是想着先来帮帮你。”
“不用,你去做你的,我这自己可以。”
“可都说两个人搭配就能做得快些……我想帮帮你。”
武毅成越说越觉得沈青似乎是不太高兴,于是心里也跟着慌了起来。
“不用,你去忙你的,我说了我自己可以。”
武毅成还想再坚持坚持,毕竟他心里还燃着刚被陈月娟煽起来的小火苗,哪成想还没说几句就被沈青直接给吹灯拔了蜡,
“成哥,你要是在意我的话,就该在意我的话。”
于是,被连续暴怼的武毅成就像下了锅的挂面一般彻底硬不起来了,待他垂头丧气地见到的陈月娟时,那心情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好想死。
……
此时的萧锐锋正被个老半仙看相,老头只觉此人非比寻常,但见那印堂直冒青光。
张半仙眯眼又瞧了会,思忖片刻方才开口,
“陛下虽有天龙之势,却遇巴蛇当道,又多逢蚊蝇鼠蟑,眼下便似龙困浅滩,恐有兵祸呀。”
萧锐锋听完只微微一笑道,
“我素来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可命偏又硬得很。至于兵祸,世人大抵都知我与皇兄必有一战。”
张半仙眼角微蹙,捻须沉吟,
“陛下命宫之上生恶纹,乃是父母不亲,手足相残,六亲无靠,妻离子散,晚岁孤寒之相……”
萧锐锋的眉峰微扬,哼笑一声,
“半仙来时一路,想必是未少打听朕的家事吧?”
张半仙不以为意,缓声道,
“祖师爷有云‘观其神而知其韵’,老朽是按祖师相术所断,非耳食之谈,陛下若是不信,那老朽愿再为陛下观一观手相。”
萧锐锋听罢,大大方方地将手掌摊开给这半仙观瞧,但见这半仙原本犀利的目光徒现了茫然之色,他那目光在那些细小的掌纹之上逡巡半晌,缄默片刻才道,
“陛下的手相纹路生得奇诡,竟有‘七断’之痕。”
“哦?何谓‘七断’?”
萧锐锋的目光微沉,听那老半仙凝眉唏嘘道,
“断则寿止,可陛下这断了七节的纹路……恕老朽无能,尚未能参透……”
语落,萧锐锋的眼神暗了暗,冷语打趣道,
“那既是说,朕薨过七次?朕虽命中带煞,却也是次次化险为夷,何来七次之说?呵,难道是半仙看朕似鬼不似人?”
由于张半仙从未见过这种纹相,一时竟也哑了声,正在他寻思之际,便听高公公在外通禀道,
“国师、皇子到!”
帐帘一挑,张半仙便见到了神情淡漠的萧雁云和眉目秀丽的沈青,眼睛登时一亮。
沈青听高憧明说萧锐锋唤自己来算命,便腹诽古人真是爱搞封建迷信这一套,多少是有些不悦,便想着不如来砸个场子,之后又路遇萧雁云,便在其央求下也带了过来,打算顺便教孩子如何识别江湖骗子。
可他刚一进来,却被张半仙连连夸赞面相好,便是一时不好发作,只得耐着性子也随着萧锐锋叫张半仙看起了手相。
张半仙自是听说过这位皇帝与这位国师的关系,此时看了这二人的手相,不禁啧啧称奇,自言自语地说了好几声“妙哉!”
沈青心想这老头是想连自己一并忽悠,却听萧锐锋好奇问那人,
“妙在何处?”
张半仙单眼微眯,嘴角微挑道,
“老朽方见陛下的祸难多有破解之处,便寻思陛下身边理应有位贵人相助,如今看了国师的手相,便是明了了其中奥妙。”
“哦?半仙是说国师是朕的吉星?”
萧锐锋冷峭的目光终于是回了几分暖意。
他本是不信命数之说的,不过这几天一直被古今、古天甚至赵安疯狂“安利”了这位算命的半仙,便好奇地也请这位高人给自己瞧上一瞧。
他虽然对这位半仙所言多有不屑,却在听闻沈青是吉星之后又生出了些许兴趣,想让这老头仔细讲讲,岂料这老头竟只回了句,
“天机不可泄露。”
“半仙所谓的‘天机’,究竟是不敢为凡人道,还是不知如何编呢?”
沈青见那老头卖起了关子,便是讥诮一笑,又转眸对萧锐锋道,
“此等算命先生多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之士,见人说人话,见鬼嘛也会说几句鬼话,陛下何必要当真?”
萧锐锋一听,也打趣似地抱怨道,
“这半仙方才还说朕有兵祸,怕是要遭不测,此时见了你却似见了转机,想必是借此自圆其说,以便讨些赏头吧?”
张半仙此次前来魁斗村,确有得几块金砖的意思,也私下打听过这个被篡了位的皇帝的许多事,可他自认也是有些道行傍身的修道人,头次见到这种难解的相纹实属意外,若非是又见了沈青,确实要解不出这位皇帝的命数了,哪知却被这二人合伙奚落起来,一时面上也是挂不住,便捻须蹙眉道,
“要说这兵祸也是凶险异常,即便陛下有‘吉星’傍身,总也少不了受些大灾大难!”
“哦?那按半仙的意思,陛下出征应注意什么呢?”
沈青虽然不信,却问得饶有兴趣,只听那老头眯眼喃喃道,
“出兵若遇细雨则必胜;如遇旋风则将无功而返;若见云似群羊便将败走;如见云若惊鹿则出战必败。”
语落,账内落针可闻,须臾,萧锐锋淡声问向高憧明,
“憧明,朕出战之时,你可曾注意过这等天迹?”
高憧明属于锦鲤本鲤,跟随萧锐锋出战从来都是闭眼冲,哪里用得着看天琢磨?
况且对他来说,这世上能克他的除了萧锐锋也就只有沈青了,压根就没在意过他物。
因此,他只得面露尴尬地回道,
“回陛下,老奴不曾留心,只知陛下吉人自有天相。”
沈青闻言却跟着接话道,
“臣以为,若陛下能任贤使能,就算不占卜,一切也会顺遂;若能法令明审,就算不求神,子民也会诚服;若能赏罚分明,与士卒同甘共苦,即便有触犯鬼神之处,也可百战百胜。”
萧锐锋听罢颔首沉声道,
“国师所言极是,自朕少时斩将夺旗以来,从未祭拜过鬼神,得胜靠的乃是‘五助’之道,既为——助谋(出谋略),助势(造声势),助怯(壮胆魄),助疑(排解疑难),助地(利用地势),若再遵循国师所言,必能重登宝殿。”
张半仙见这二人越发一唱一和的架势,自知也讨不得什么好处,火大之余想到那二人的相纹,不禁放声道,
“陛下与国师虽相扶相助,却也福祸相伴,虽能相知却难于相守。二位不信老朽所言也罢,可若他日遭了离散祸事,怕是要悔不信老朽之言了。”
沈青听了十分火大,暗骂这等江湖骗子向来是得不到好处就开始大放厥词,少不了威胁恐吓,便是终于失了耐性地冷声道,
“半仙所言孰真孰假今时今日我等难于辨别,待来日遇了难再请半仙来化吧。半仙好走,我与陛下还有要事相商。”
张半仙被下了逐客令自是负气而出,萧雁云见那老头的背影却是目光暗了几许。
且不说沈青与萧锐锋商谈排兵布阵之事,张半仙出帐后又回了先前摆的小摊处,等他看相的人们见到半仙大喜,纷纷上前来迎,多的都快要限号了。
日落西山后,劳累一天的张半仙本想回到借住的人家休息,未想却被人套了麻袋给带去了一处破民房。
此时月黑风高,当他被揭去麻袋时,借着昏暗的烛火竟竟然见到了皇子萧雁云。
萧雁云目光含笑,声音却森冷道,
“张半仙来得真迟,孤在此可是候了许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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