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诉伤(二)

海源镇的寺庙坐落于湖中央,一圈圈的房屋将其围绕,唯有渡船才可到达。此刻黄昏十分,湖面碧波荡漾,升起袅袅雾气,映着橙红的光。

南竹与云子晋一前一后坐下,两人都莫名的安静。一叶扁舟上,唯有船桨划水声不断。

约莫半刻后,他二人来到了寺庙外。

抬头看去,只见烟雾缭绕。柳树垂髫,朱红色的庙墙略显暗沉。诵经撞钟声传出,不少善男信女聚至阶下,一步一拜。

烧香拜佛,毫无意义的事情。

她是不信这些的,也很难理解相信虚无之事的人。或许是因为生死游走间失去的太多,她渐渐麻木了。

云子晋低头去瞧她,挺拔的身形遮住了西落的夕阳。他逆着光,叫人看不真切如今的表情。

察觉到他的视线,南竹问道:“怎么了?”

云子晋颇为期待:“夫人还记得这里吗?”

南竹摇头。

果真如此。或许是魂魄归来的缘故,曾经过往的种种,他的夫人全都不记得了。

或许主持会有解决之策。

云子晋轻笑一声:“先前我曾承过主持的情,他为我疗伤,为我解惑。如今有机会来此,我想见见他。夫人陪我去,可好?”

南竹点头。她虽然对寺庙不感兴趣,但寺庙内传出的骚乱声,倒是引去了她的注意。

她跟着云子晋躲开人流,来到正殿时,恰好见到了骚乱的源头——一位十分美丽的女子。

女子抱臂在旁,着一齐胸长裙。她半蹙着眉,肩上的小衫半滑半落,露出白皙的肩颈。蓝紫色的披帛长到拖地,曳地的裙摆上绣着几朵蓝风铃。就像是仙子落凡,女子身上竟隐隐散着温暖的光芒。

蓝风铃女子肉眼可见的不耐烦,一双眼频频眨动。她开口,声音哑而冷淡:“我与主持早有约定,于今日起为‘天女’之事诵经祈福,你在这发蛮耍横是没用的。”

南竹凑上前,心突然一揪。

“我寻你很久了,你这妖艳毒/妇!”对面的妇人怒发冲冠,将手中的三炷香狠狠摔在地上,“你勾走我小儿子的魂!若不是别人护着你,我怎会让你如此轻易离开!如今佛祖保佑,终让我见到你了!谁知道你不知悔改,竟敢踏足寺庙!”

被这样骂了几句,蓝风铃女子不羞不恼。她理好小衫,边走边道:“我说了多少遍,是你儿子一厢情愿,非说要修成仙人给我做个随从。你自己不信,还要怪到我头上。钱,我给你了;话,我也同他说过了。你如今找上门来,我也没办法。我还有事,没心情跟你在这里胡扯。”

妇人还欲争执,奈何蓝风铃女子走的实在是快。不过捡香的功夫,女子便没了踪影。妇人将香插/入香炉,大步地追上前去。

蓝风铃......

是她思念过切,还是这女子举手投足之间真的与蓝铃有几分相似?

云子晋轻扯扯南竹的衣袖,关心道:“夫人?可是此处人多惹你不适了?”

南竹摇头,看了眼蓝风铃离去的方向。她垂眸浅笑,解释道:“只是......想到了以前的朋友。”

“朋友?”

“嗯,她是我唯一一个朋友,也是我的姐姐。”

自蓝铃因她而死后,她便再不与任何人拉近关系,直到她死去。

这是南竹唯一无法释怀的伤。

唯一。云子晋唇瓣翕动,说不出的嫉妒肆意蔓延。

“可能是我想多了,她很久以前就——就离开了。”

虽是这样说,但南竹心中却莫名难耐。

既然她能穿越,哥哥也能穿越。那或许,或许蓝铃也是一样?

南竹有着十分强烈的预感。她抓住云子晋的胳膊,催促道:“阿旸,我们走吧,快些去找主持。”

极为明显的利用。不过,云子晋倒十分愿意。

他伸平左手,撒娇道:“夫人牵着我的手,我就去。”

南竹平静地望了他一眼。

余晖之下,云子晋的发像是覆上一层暖色的纱。他伸手摘掉南竹发顶的花瓣,暖洋洋地笑了下。

这笑容令南竹心起波澜。

她牵起云子晋的手,迫不及待的走上蓝风铃离去的路。

海源镇人常道,寺庙中的唐主持是传说中的金蝉子转世。可窥看天意,知人过去将来。凡是来此潜心参拜,皆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数年前云子晋苦苦寻找乞求时,唯有唐主持与云游四方的莫老瞧出他所求所愿,所困所惑。

若非如此,他很难撑到今日。

云子晋紧紧回握住南竹,感受着她掌心的温暖与柔软。他实现扫过满殿神佛,心道:若能叫我同南竹长相厮守,我愿付出一切。便是不能厮守,只要她还在就好。

穿过寺庙正殿,便见到一片清澈的湖泊。靠近诵经大殿,便见到了一片蓝紫色的衣角与唐主持。

蓝风铃两手交叠在身前,静听着唐主持说话。待唐主持嘱咐完后,她稍一欠身,道:“那便麻烦主持为下月光朝城的‘天女临世’祈福了,若此事能圆满,城主必会兑现诺言。”

“若城主愿救济那些灾民,实在是贫僧之幸。”唐主持双手合十,闭眼一礼。他突然一顿,道:“蓝星姑娘,今夜天星将闪,耀于夜空繁星。若是得见旧人,姑娘还请莫要为难她。”

蓝星发出一声疑问,并不在意这话语。她浅浅道谢,又寒暄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

风掠过湖面,掀起一阵波澜。暖光之下,南竹漆黑的瞳中亮晶晶的,像是含着泪水。

南竹小心翼翼地呼唤:“蓝铃。”

却不曾想,蓝星竟径直向她走来,怒气冲冲,气势汹汹。

纤细却有力的手抓住南竹的衣领,向前一扯。蓝星怒火滔滔,吼道:“你这冒牌家伙还敢出现,这次又想用什么法子来骗人?若不是看在你长着这样一张脸,我早将你扒皮抽筋!”

南竹不做抵抗,任蓝星拉扯。得益于此,她切切实实的瞧清了蓝星的模样。

不会有错的,这一定就是蓝铃。长得一样,生气的样子、习惯与动作都是一样的。

“这位姑娘。”云子晋攥住蓝星的手腕,用力到可见白骨,“无论你先前与我夫人起了何种冲突,此等举动都实在不妥,请放手。”

说是请,但他已经半强迫地拽开蓝星的手。他俯视着蓝星,紧紧牵住南竹的手。他冷下表情,好一只可怖的恶兽,紧攀住南竹的肩膀,将她拢在身下。

蓝星轻握手腕,隐隐作痛。她剜了眼南竹,生气又无奈地叹气。

实在晦气,先来了个奇怪的妇人纠缠,后又叫她遇见了这瘟神南竹。天女临世,怕不是临的满头霉运。

唐主持走下台阶,挡在蓝星与南竹中间,“诸位莫要争执,还是以和为贵。蓝星姑娘,天女临世,需静心休沐,切不可动怒。”

主持的话像是一记镇定剂,蓝星虽有不快,但还是冷静了下来。

“这位......南竹。话我曾同你说过了,你既不是我想找的人,就不要再来骗我。告辞了,希望以后你我不必再见。”

“我没有骗你,之前那不是我!”

南竹想要抓住离去的蓝星,柔软的披帛却狠狠抽离她的手掌。她再度上前,忙道:“你名叫蓝铃,取自蓝风铃。你十二岁那年见到了一个流浪儿,组织收留了她,给她取名叫南竹,南天竹的南竹。”

蓝星离去的动作顿时一停。

唐主持双手合十,还欲说些什么,但恰巧小僧来寻,他只得匆匆离开。

南竹轻轻推开云子晋的手,继续道:“我们是朋友,是家人!蓝铃,你不会认不出我的。真的是我。九年了,你离开我已经九年了。我......我很想你。”

犹豫地说完最后一句话时,南竹几乎要忍不住泪水。她垂下头去,一边平复心情,一边等待着蓝星的回应。

其实南竹心中并没有底。如今的蓝铃变化了姓名,看上去过的也不错,说不定会拒绝与她相认。

毕竟,当年若不是她做了错误的决定,蓝铃也不会因她而死。她不知道蓝铃死之前是何种模样,也不知道蓝铃是否恨她。甚至临死前,蓝铃都没有半句话留给她。

这样想着,南竹竟有些怕了。她抬头欲跑,却被蓝星的视线定在原地。那眼神半信半疑,似暗藏汹涌的海面,稍不注意便葬身其中。

或许是南竹愧疚的厉害,看着看着,她竟瞧出了几分即将夺眶而出的恨意。

或许......蓝铃是恨她的。蓝铃应该过平静的生活的,她不该来打扰的。

被推开的手推开南竹虚握的拳,与她十指相扣。云子晋贴近南竹,拇指不断轻揉她的掌心:“夫人,不若我们离开吧?”

也对,还是走吧,该走了。

南竹眼神闪躲,风吹的她双睫颤抖不止。她先是不动声色地向后退,最后步子越跨越大,竟就这样逃了。

她紧抓着云子晋不放,一路狂奔。她满怀欣喜的自黄昏而来,又胆怯不安的伴月离去。

蓝星望着南竹离去的身影,缓缓垂下视线。她是蓝铃,是南竹的姐姐。她从未忘记南竹,她仍清楚的记得像风一般自由,太阳般温暖的南竹。

“可是......你怎么能死呢,天竹......”

蓝铃在风中驻足许久,久到夜空繁星闪动,所谓的天星明亮。她理了理衣怀,离开了寺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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