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修斯华丽的中音透出深狱般的凛冽。

“欲.望”大公回眸，顺手将微卷的金发撩至耳后。

“‘无面’，何必这么认真？”

梅修斯的视线直接越过金发的魔鬼大公，落在伊纳丝的身上。

伊纳丝和那双蓝眸对视了一眼。

分明是地狱中的魔君，却有着一双纯净剔透的眼睛。

“欲.望”大公摇了摇头，双指按唇朝伊纳丝抛了个飞吻。

“我会在没有魔鬼干扰的时候再来找你。”

他转身离去，随意地抬起手，卷曲的金发在线条优美的肩背后荡起。

而伊纳丝的魔导书被“欲.望”大公随手抛向空中，在他身后沿着抛物线坠落。

梅修斯并未转身，没给“欲.望”大公任何眼神。他微微抬手，将魔导书稳稳接住。

然后，他拉开窗户，纵身跃进伊纳丝的房间。

斗篷和长发在魔鬼大公的身后荡起，裁碎了远处深红的血月。

周围一片空寂，房间中的两人无声对视着。

少女的碧眸在月光映照下染上一抹瑰丽的绯红。而她修长的银发也披上了一层浅红的柔光。

梅修斯取下脸上的面具，垂眸凝视着他的女孩。

那张俊美近妖的脸上，忽然绽出迷人的笑。

他将魔导书放到伊纳丝手里，轻笑着说：

“你现在掌握着我的真名，将它念出来，把我封印。”

“——你就自由了。”

伊纳丝抬眸。

他的笑容纯净如常。但在绯色月光的映衬下，却显出一种妖艳的凄美。

像血，又像盛开的玫瑰。

伊纳丝摇了摇头。

“梅修斯，你知道，我还不具备使用它的力量。”

“而且，就算可以，我也不会为了我的自由，而束缚你的自由。”

“……你远比我高尚的多，伊纳丝。”梅修斯向前一步，冰蓝的眼眸中倒映出少女的虚影。

他半跪在床边，语调似在厌恶其作为魔鬼的本质。

“我做不到。”他陈述着，“哪怕仅是被你甜美诱.人的灵魂吸引，我也无法放你离开。更何况……你已自愿嫁给了我，不是吗？”

伊纳丝却关注着另一个重点：

“仅是被灵魂吸引？看来你和其他的魔鬼大公并没有区别。”

“不。”梅修斯将修长的手指插.入他的黑发之间，脸上露出苦闷的神情。

“伊纳丝……”

此时的魔鬼大公尚不明白何为懵懂的倾慕。

而伊纳丝一心想着如何在现在和以后活命，同时尽量不失去自由。

暧.昧的红填满了整个房间。

可他们谁都没有贯彻这份暧.昧的自觉。

就在这个时候，伊纳丝心口骤然一痛。

她顾不上回答梅修斯的话，恢复了与木偶精神力的连接。

在少女的眼前出现了这样一幅景象。

“天启”大公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离木偶极近，裹着漆黑手甲的大手将木偶紧握住，力道之狠几乎要将它碾成灰烬。

苍白的薄唇朝一边扬起。

“人类，你想凭借这么弱小的东西对付我？”

亚拉德尔似乎回答了一句什么。

但由于木偶的脸没有对着他，伊纳丝无法辨别唇语。

亚拉德尔的话语让“天启”压下雪色的眼睫。

他冷笑了一声。

“很好，那你现在就签名。”

“——我可没多少耐心。”

契约卷轴在“天启”的面前展开，他修改了几条条款，让它们变得对亚拉德尔稍微公平了一些。

然后，契约被丢到亚拉德尔的面前。

“天启”大公不再试图毁坏木偶，而是拎着它站在一旁，等待亚拉德尔签订契约。

骑士脸色苍白，烟灰色的发丝浸了水，贴在阴郁昳丽的脸上。

他将手指放至唇边，用牙齿轻轻一咬，鲜血便从指腹涌出。

亚拉德尔用血在契约上书写着自己的名字。

“天启”大公满意地收起契约。

“明天，自己去魔鬼军团报道。”他从身前的虚空里扯出一套漆黑的盔甲，丢到了亚拉德尔的脚边。

然后，拎着手中的木偶扬长而去。

伊纳丝还想继续观察的时候，下巴被冰冷的手指攫住。

“你在走神。”

视野的忽然切换，让伊纳丝一个激灵，肩膀微微颤抖。

看到眼前的少女肩膀微颤，梅修斯触电般的缩回了手。

他极其轻缓的将她抱在怀里，仿佛生怕过于用力会让她破碎。

“……我吓到你了吗？”

伊纳丝在宽阔而冰冷的怀抱里摇了摇头。

她准备告诉梅修斯实情：

“我的木偶在‘天启’手里。”

梅修斯抬起手，轻抚着少女头顶的发丝。

“想拿回来？”

伊纳丝低低“嗯”了一声，“如果不拿回来，倘若有人对木偶造成精神攻击，也将直接施加于我。”

“不过，”梅修斯抿了抿唇，动听的嗓音透出一丝喑哑，“为什么你的木偶会在‘天启’那里？”

“你知道原因。”伊纳丝轻叹了一声，“身为领主，要对骑士的生命负责。”

梅修斯若有所思的眯了眯眼睛。

“人类的话……似乎是这样。”

“但在地狱里并不适用人界的那一套规则。”

“你不必为他担心。‘天启’不像‘苦痛’那样，仅仅处于自身的愉悦而折磨亡魂。他是一位真正的将领——虽然脾气古怪了点。”

伊纳丝垂下眼睫。

“……谢谢你愿意解释这么多。”

梅修斯也垂下了眼睫。

“难道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嗯？”少女抬眸，眸光却撞进魔鬼同样抬起的视线里。

他的眸光像倒影着天光的窗格，清澈美丽，又藏着暗影。

“你、你是我的妻子，我的王后。”魔鬼故作自然的别过脸去，“无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愿意告诉你。”

梅修斯的侧脸线条优美，边缘被血月染上一层薄薄的绯红。

就好像，他在脸红一样。

伊纳丝沉默了一霎，正准备开口的时候，魔鬼典雅华丽的中音再次传来：

“明天在冥河花园集会的时候，我帮你问问木偶的事情。”

“现在，你需要休息。”

他用纤长的指尖覆上伊纳丝的眼睫，另一只手扶着少女的肩膀，让她躺了下来。

“你将一夜无梦，”魔鬼俯身，轻吻她的眼睛，“沉眠直至……天明，不，直至你想醒来。”

地狱的第七层没有天亮。罪恶的血月永恒辉映此地。

*

伊纳丝醒来的时候，房间里仍是一片绯红。

这让她有种根本没睡多久的恍惚感。

但精神力的充沛，让她明白自己已经休息了很久。

伊纳丝伸了个懒腰，拿起梅修斯放在床边的长裙，走到了盥洗室。

收拾完成的时候，她听到了壁钟敲响的声音。

此时正是午夜十二点。

她从凌晨睡到了第二天的午夜。

伊纳丝伸手揉了揉脑袋，试图驱散这种时间颠倒的错乱感。

但让她回到现实的却是——肚子轻轻叫了一声。

这让银发少女苦笑着抿了抿唇。

她的眼睛此时已经适应了黑暗，和从窗边投下的鲜血般的绯红。

于是伊纳丝决定去找厨房自己做点吃的。

——虽然她不知道这里有没有食材，但先去看看准没错。

梅修斯这个时候应该还在参加魔君们的集会，她不可能什么都不做等他回来投喂。

——那样也太咸鱼了。而且……伊纳丝隐隐预感，这座古堡里藏着秘密。

秘密的揭晓比她想象中更快。

伊纳丝走到厨房之前，听见地下传来铁链拖动的声音。

在她没有注意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即便隐约听见，却也只当是怪物哀嚎的伴奏，并没有放在心上。

而一旦清晰的辨别出，这声音来自古堡的地下之后，伊纳丝就再也无法忽视这个声音。

无论她走到哪里，这个声音都仿佛环绕在她的耳边。

伊纳丝的肚子又叫了一声。

食欲显然比好奇心更为重要，她可不想饿死在地狱里——不过地狱大公的厨房里是否有人类能吃的东西，是一件有待商榷的事情。

伊纳丝摇摇头，试图驱散耳边铁链拖动的声音，虽然她知道这是徒劳。

然后她走进了古堡的厨房。

厨房里有火石，于是她点亮了墙壁边的烛台。

……这里好像和人类的厨房并没有太多区别。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些恐怖的事物，譬如人类的残肢之类的东西。

而且桌面上还摆放着做好的牛奶和三明治。它们被用秘术封印在这里，保持着合适的温度。

水晶制成的牛奶杯下，还压着一张字条。

上面用华丽流畅的字体写着：

【如果你能找到这里，这就是给你的奖励。——梅修斯】

“真是恶趣味。”伊纳丝轻声说。

但她的手还是不知不觉的伸向了三明治。

还挺香的。

伊纳丝在心里评价。

就在伊纳丝吃完早餐（夜宵？），清洗完餐具，准备从房间离开的时候——

她在黯淡的烛火中踩到了一块略有些凹陷的地砖。

然后少女整个人坠落下去。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她落在了一个少年的身上。

伊纳丝没感觉到落地的疼痛，是因为这位黑发蓝眼的少年替她承受了一切。

“抱、抱歉……”伊纳丝连忙从他身上爬起来，向少年伸出了手。

二人的视线相交的时候，彼此都呆了一下。

伊纳丝不得不承认，这位少年生得纤弱美丽。微卷的黑发蜷在他挺直的鼻梁上，瞳孔微竖的蓝眸清澈而无一丝杂质。脸颊在苍白里透出薄红，嘴唇微微张开，露出一对可爱的尖牙。

他穿着白色衬衣，扣子解开到纤瘦的胸口，露出精致如玉的锁骨。但他的手脚和脖子都被黑色金属扣环缚住，扣环连接着深入墙壁的铁链。

墙壁的另一边是一排排牢笼。

每个牢笼中都关一个人。

他们和这位少年长得一模一样。

少年们有的在梦游，有的在无意识的颤抖……这让铁链拖动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