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毅跪在大殿中,垂着的头越发低了:“臣刚回到长安城,太后娘娘就传旨让臣进宫述职。”至于进的哪个宫,泽毅不消明说,慕韬也清楚。
慕韬从白玉台阶上走下来,他蹲在泽毅旁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本王没有怪你的意思,起来吧。与本王说说这趟金陵之行,可有什么收获。”
慕韬直接坐在离他不远的白玉台阶上,他懒得走回高台之上,仅次于慕念的皇帝金座的桐木书桌。
那个位置,是慕念专门给他这个皇太弟设的位置。随时都在提醒他,皇太弟和皇帝之间终有不同。
慕韬双手搭在后面一级的台阶上,面色懒懒的,听着泽毅把刚才在重华殿和李嫣说过一遍的话又和自己说了一遍。
然后,忽然大掌一拍:“好!”
“哥哥真的好样的。本殿这个做弟弟的虽在千里之外,但哥哥的忙一定要帮!”他赤着脚提着紫蟒袍的下摆跑回桐木书桌边上,“哥哥说,需要什么?棉衣、棉鞋、棉被是吧。”
“还有粮草。”泽毅提醒。
慕念拎着笔连连点头:“对对!”
他一边念一边写:“棉衣两千套,棉鞋棉袜两千双,棉被也两千吧,粮草一千担。慕玥随行押送后勤补给,一个月内必须送达前线,不得有误,违者军规论处。”
写完之后,慕韬通读了一遍,从一堆奏折中找出自己皇太弟的印章哈了口气,犹觉不够,又吐了口吐沫,润湿了印章,往页面上一戳,“你去传旨,让慕玥立刻去办。”
泽毅愣了一瞬:“玥公子?”
慕韬那双异瞳看过来:“有问题吗?”
泽毅连连摇头,拿着圣旨退下。心中却忍不住嘀咕:慕玥……也不过才十四岁,怎就让一个小孩子去办这么重的差事。
况且慕玥的身份……那可是先帝立下的亲皇孙呐,将来是无论如何都要继位大统的人。
说起来,若非先帝看中慕玥,也不会让身为慕玥父亲的慕念继位,做了皇帝。
*
慕念收到长安城传回来的消息已经是又五天之后了。
他将探子送来的消息递给陆明。却连陆明都倒吸一口冷气……
“苦了玥公子了。君上,我们可要给玥公子提个醒?”
慕念眸色深邃,指尖紧紧嵌在窗柩的木屑里:“我们的提醒只会是给他下的催命符。”
“这样,你去找竹青玄,让他帮一个忙。”慕念开口,声音温和沉静。
陆明听罢眸光清亮,瞬间明白了慕念的意思。
“老臣明白了,君上这个主意好!我这就去找竹家家主。况且,竹小友现在情况不明,以竹家主的爱子之情,不怕他不帮我们。”
陆明说罢,行了一礼,退出房间。
天色重重的压了下来,沉重的天空如同一张巨网,把每个人都卷在网中,抽身不得。
*
蕴钰已经死乞白赖的在四丫观门口呆了好几天了。
他已经数不清楚是第几天了。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能和祝余那个臭道士吵架(其实是蕴钰的单方面输出,祝余根本没稀得理他)。
后来,嗓子倒了,吼不动了,他就在人家门口唱莲花落、敲了三天的破碗,碗都给敲碎了还是没结果。
蕴钰就直接耍无赖,躺地上不走了。
竹里说过只有祝余能造出炸弹,蕴钰就是打断祝余的双腿,也要把这老道士给绑下山去,让他造出来那劳什子的炸弹,给他去救竹里。
“祝余,老子他妈的要被晒死了。老子死你道观门口,化成厉鬼缠着你。老子天天梦里找你。你他妈信不信,老子肯定缠死你……”
蕴钰感觉到自己的神识在一点点渐渐涣散,目光飘忽,好像一切都看不清了。他是不是要死了。
他要和阎王说,他不是晒死的,是有人见死不救,把他害死的。
就在祝余以为自己铁定要去见阎王了,忽然一阵清凉的熏香的味道灌入鼻腔。一睁眼,他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他……他还活着!
床铺旁边的墙壁上是一个道字。
桌案上几本道家心法的书籍整齐摆放,笔墨纸砚都整齐的归拢到了一处,房间里面焚着香,带着清甜和冰凉的味道,闻起来挺清心寡欲的。
蕴钰瞥了下嘴角,这种香闻多了应该就没有那种尘世间的**了吧。
不好不好!他以后还要娶个前凸后翘的大美人做媳妇!
这玩意儿可不能多闻!
他捏着鼻子往外跑,正好和祝余撞了个对面。
祝余与他错身而过就准备走,蕴钰一把将人抱住:“道长,我说的那件事你考虑考虑呗。”
“你看你都能救我两次,救一救天下苍生如何?”蕴钰死皮赖脸的功力见长。
他身上穿着祝余的道袍,只因为祝余嫌他之前那身又是雨水、又是泥泞,衣服都已经发臭了,直接让道童扒下来就给他扔了,连他这个人都是扔后山一眼冷泉里面洗了好几遍才捞回来的。
祝余是真受不了这个人,成天见了他不是抱脚、就是像个熊,挂在他身上,赖着就不肯下来了。
祝余练气凝神,胳膊肘往后一拐,蕴钰就被他戳的摔倒在地。
“哎哟。”蕴某人怪叫一声,“臭道士,老子来请你是给你脸!你少在这里敬酒不吃吃罚酒!”
祝余捻指说道:“你死在我山门口不吉利。”
……哦,感情这才是他救他的缘由。
祝余就地盘腿打坐,捻着口诀开始念诵。
身后的蕴钰也没再说话,一时间倒是意外的安静。
却过了一会儿,祝余听到一阵抽涕的声音。
一开始他还只是小声抽涕,不过一会儿,越哭越大声,已经变成了嚎啕大哭。
祝余修得是无情道。所谓无情,不管什么事情都不会扰乱他的心神。这几十年来皆是如此,就连当初道观爆炸,他四个弟子不幸死在爆炸中,他也只是闭眼打了一句道号。
可不知道为何,最近几次他频频被这个聒噪的男人扰乱心神。
先是他蹲在道观门口废话连篇,从脏话到莲花落,吵了他许多天。现在又是蹲在他身后哭哭啼啼。
祝余从前为自己算过一卦,他精通易经,就该知道能卜卦之人,不该卜自己。但他犯了忌讳,以自己的命格算了一卦。
他与良月上出生,属相为狗的人,八字不合——好巧不巧,蕴钰正撞了他的忌讳。
祝余拂尘一扫,起身,转身,仙风道骨走到他面前,蹲下:“你哭甚?”
蕴钰脸上眼泪啪嗒啪嗒的掉着。
“少管我,你不是不愿意管我们这些凡人的闲事嘛,你不是要修仙嘛。我哭我兄弟,我兄弟就快死了,因为你见死不救,他没命了。我哭他不行?”
祝余打了一句道号:“何苦呢?生是梦,死是梦,虚无妄断,梦醒成空。”
蕴钰恨恨拍了他一巴掌:“是是!既然死也是梦,你怎么不去死呢?活着就好好的活着,没有人活着就在想怎么去死,你修仙问道不也是为了更好更长久的活下去吗!”
蕴钰觉得祝余一定是修仙修傻了。
他也是看过《道德经》的人。说起来也怪那些年文字不普及,记录很复杂,写一卷书要费不少竹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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