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柔柔是被影三十二从被窝里拎出来的。
她到的时候,鼻尖冻得通红,两眼泪汪汪,头发全红了,显然是气得不轻。只是见到皇后病容后,顾不得和影三十二生气,赶忙扑过去号脉。
听了片刻脉象,她柳眉一皱,“西域奇毒。”
“有无解药?”段枕歌问。
唐柔柔摇了摇头,头发刷刷褪成蓝色,“就算有解药,现在也晚了。”
在同段枕歌说完那段话后,皇后便闭上了眼睛,神智已不是很清晰了。听到唐柔柔的声音,她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又闭上眼昏了过去。
“怎么会这样。”唐柔柔抱着皇后的手,无措的看段枕歌,“前几天我来同皇后娘娘请安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哥,发生了什么?”
皇后与唐家世代联姻的亲戚,反派算是唐柔柔的远房表哥,故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唐柔柔常唤反派一声“哥”,也常出入皇宫与皇后聊天。
段枕歌面色阴沉,一字一句道:“……我定会查清楚的。”
过了片刻,他又问了一遍:“当真没有办法了?”
唐柔柔还是摇头。
又过了一炷香,碧云回来,说已派人去问了陆耀焱,陆小侯爷更是不曾听闻此种毒药,更别提解法。
段枕歌彻底心如死灰,缓缓滑坐在凤栖宫寝殿墙角,再也不说话了。
玛丽苏小说的男女主角都说没有办法,自然是没办法了。
碧云让宫女们都退下,以防别人看到皇子失态,自己留在皇后身边服侍。
唐柔柔也十分难过,走过去坐到段枕歌身边,静静陪着他。
两人就这样绝望的等着黑夜缓缓度过,睁着眼睛看着灯火通明的凤栖宫染上死亡的寂静。
唐柔柔缩在他身边,似是觉得冷了。她小声道:“对不起,哥……若是我再厉害些就好了……”
段枕歌没有回答。
他觉得有什么东西从他指尖流淌而过,他不明白那究竟是生命还是什么别的无意义的存在,但不管是什么,那东西都无法被抓紧,无法被留住。
过了许久,肩上一沉。
段枕歌微微移动双眼,发现唐柔柔靠在自己肩膀上睡着了,蜷缩着的小小身躯看上去那般无助自责,深蓝色的头发滑落,浓郁得像海洋之心,脆弱又美丽。
此刻,段枕歌突然明白为什么反派会义无反顾的爱着女主了。
或许就是这些时刻,女主成了他唯一的救赎。
“都这种时候了,想到的还是情情爱爱,真是个小孩。”段枕歌无奈笑了笑,骂了反派一句。
反派不去想失去皇后的群狼环伺、不去想自身地位的岌岌可危、不去想如何复仇,居然想的是要和另一个女人长相厮守?
当年,面对同样的情况,段柔歌哭得惊天动地,眼泪如滚滚江水。在哭闹着要找妈妈的妹妹面前,他自己难过得要死,还要负责安慰妹妹。
那时,他想到的只有责任。
但就是因为这样一份小小的责任,他近乎残忍的逼迫自己成长起来。让他成为了另一个母亲,为妹妹遮风挡雨,在诺大的段家步步为营,闯出一片自己的天地。
反派看到此时的女主,想到的是救赎与怜爱;而他看到此时的女主,想到的仍是当年那份责任。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6442小心翼翼问:【什么?】
“我明白姑姑和怀昌王的话了。”他说,“如果不重情重义,就能毫不犹豫的去爱了。”
或许人各不同,或许这是玛丽苏小说,所以反派经历的一切磨难,都能通过女主的爱抚平。
但他真实的活着,作为一个在尘世摸爬滚打的男人。对他来说,有些伤痕无法救赎。
因为重情重义,所以在此刻,他只想着复仇,只想着责任。他觉得自己有比爱情更重要的事情,在完成这件事之前,他不能给自己的爱人遮风挡雨,也就没办法放肆地去爱。
这就是他和反派的区别。
段枕歌看向床榻上呼吸微弱的皇后,眸中涌现出近乎无限的不甘和愤怒。
他一定要找到凶手,让对方血债血偿。
上一次,他还太小,所以让父亲代劳。这一次,就让他亲自动手吧。
冬宁六年,后崩,大赦天下。
十日后,凤栖宫。
无雪晴东,万里无云。
一身白衣的段枕歌坐在主位上,湛蓝双瞳一扫,对下首跪了一地宫人中的一个道:“过来。”
被点到的宫女狠狠抖了一下,哆哆嗦嗦站了起来,低着头走向段枕歌。
在路过一滩与鲜血混杂的雪堆、和雪堆旁那黑衣人时,她本只是流下几滴冷汗,但被那冲天血气灌入鼻腔后,对死亡的恐惧胜过了一切。她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狠狠跪在地上,接连磕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段枕歌看着她头上的【忠诚度:6】咧了咧嘴角,“怕什么,我还什么都没问呢。”
“奴婢不认识方才被杖杀的那几个人……奴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奴婢、奴婢只是个洒扫宫女,负责后殿院落,奴婢一点儿也不知道皇后娘娘为何中毒——”
她话还没说完,面色突然变得惨白。
段枕歌点了点头,慢悠悠道:“连母后是中毒而亡这等秘辛都清楚,想来你肯定还有更多趣事要同大家分享吧。”
系统视角中,他眼前是乌乌泱泱的人物面板,面板上忠诚度数值在【20-50】不等。只有非常少部分人,从始至终,忠诚度都没有超过10。他之前对这些宫人视而不见,仅仅只是留个心眼,现在清算起来,自然不会手软。
他毕竟是段家的孩子,这点手段,自不及段父一半,却足够骇人。
只是没想到,他之前点的三个都是其它势力的暗桩,仅收集情报所用,与皇后之死没有关系。段枕歌没心情逼问他们背后主子是谁,直接下令杖杀。扰得凤栖宫血气冲天,寒鸦惊飞。
直到这一个,才总算有了些眉目。
那宫女哆哆嗦嗦,面容因恐惧而扭曲,“奴婢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奴婢只是听到、听到有人说,皇后娘娘中毒了,才明白此事的。”
“谁说的?”
宫女面色几次变化,最后怯懦道:“忘、忘了……”
“好一个忘了。”段枕歌笑了,风轻云淡挥了挥手。
一早起就跪在此处的宫人太明白这个手势了。那秀长纤细的手指简单起落,就意味着有一个宫人要经历最残酷的地狱,哀嚎传遍凤栖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主位上那白衣翩跹,优雅如神明的少年,实则是血沾长衣的阿修罗。
“殿下!殿下——”那宫女一看这手势,撕扯着嗓子喊,“求求殿下,奴婢是无辜的,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殿下饶命、求殿下饶命呃——”
影三十二走过来,大手钳住她脸颊,像拖拽某种猎物一样将她拖到一旁行刑的长凳上。
那宫女泪流满面,被人绑住时不停求饶。而在影三十二拿出小刀时,她的求饶变成了声嘶力竭的惨叫。
反观段枕歌,只是举起茶杯,低眉轻轻啜了一口。
见他如此淡漠,站在他身后的碧云扭紧了帕子,默默低下了头。
她是皇后的陪嫁丫鬟,进宫便服侍皇后。皇后温和,她没见过这等残忍且血腥的阵仗。
想到这里,她又惶恐的看了一眼段枕歌。
她记得,小时候三殿下因为出身优渥,举止间总是带着一股傲气,依仗着皇后和陛下的疼宠,稍有不顺便会打骂下人,或处决暗卫。可……
三殿下本不残忍。
起码,没有虐杀宫婢的残忍。
注意到碧云担忧的视线,段枕歌喊她:“碧云。”
碧云一惊,对上段枕歌冰冷的湛蓝双眸,又慌乱移开:“奴婢在。”
“茶,”段枕歌抬了抬手中茶盏,“凉了。”
“是奴婢愚蠢未发觉,殿下恕罪。奴婢马上去换。”
碧云接过茶盏,行礼后匆忙退下。
她绕过行刑的凤栖宫侧殿,准备跨过院落去另一边主殿后方的小厨房时,在回廊拐角处险些撞上一位不速之客。
在她身前,赫然是一袭金袍。
伟岸的身躯散发着恐怖的威压,不怒自威的脸庞扫视着碧云,如同看见蝼蚁。
“陛、陛下!”碧云手一抖,茶盏滑落。
有一道黑影闪出,稳稳接住茶盏放到地上后便消失不见。
这一切发生在几息之间,茶盏中的茶汤都没来得及漏出。碧云知道这是皇帝身边武艺高强的御影,赶忙扑通一声跪下行礼:“奴婢参见陛下!”
她竟不知,皇帝在凤栖宫!
在她面前,苍庄帝负手而立,威严如高山。
他不急不徐抬眸,王者之气铺陈开来,让人喘不过气。
苍庄帝缓缓摇了摇头,“主仆都一样,慌慌张张,年轻气盛。”
他身后的大太监笑眯眯上前:“三殿下有您当年风采。”
苍庄帝神色不辨喜怒,“还是急躁了。”
大太监笑着应了,“碧云姑娘,快去给三殿下倒茶吧。”
碧云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苍庄帝,忙叩首:“是,奴婢告退。”
都说陛下身边的大太监最懂他心意,既然大太监让她走,说明陛下并未动怒。
碧云赶忙告退,心慌意乱的按原定路线走向小厨房,拎起盛满热水的铜壶时才明白过来——今日三殿下做的事情,陛下都知道。而且对此并不生气,仅仅评价了一句“年轻气盛”。
所以,陛下看到三殿下这样肆无忌惮虐杀宫人,反倒欣慰?
想到这里,碧云手控制不住狠狠抖了一下,热水溅出,她小声惊叫一声,独自平复了许久。
端着茶回到偏殿时,她见那宫女满身血污,脸色苍白,已经被侍卫驾着跪在下首,断断续续说着:“……那时我听到……他们说奇毒……无解……”
坐在上首的段枕歌一手托腮,静静听着,神色冷淡。
碧云硬着头皮走上前奉茶,双手微微颤抖。
段枕歌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接着茶杯掩住双唇,压低声音道:“见过陛下了?”
碧云不可置信看他一眼,十分惊讶他是如何发现的。同时微不可察点了点头,对这话表示肯定。
见她神色,段枕歌知道自己猜对了,笑了一声,“我弄出这么大阵仗,想来他也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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