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会议突然被叫暂停。

作为参会双方的联络人，泰尔丝·库珀挂断那通意外来讯后，便要求所有人坐在原位，不要离开。

丘利将探寻的目光投向卡洛里，对方冲他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情。

今天的会议总督府是接受质询的一方，边境军要求暂停会议，他们没有反对的理由。

泰尔丝·库珀倾身和身边的人低声说着什么。

他没有使用扩音器，隔着一圈会议桌，总督府这边无法听见他们的对话内容。

眼前突发的情况让杜马感到焦躁不满。

他关掉面前的扩音器，皱眉道： “为什么突然中断会议？他们不能就这么把我们晾在这。”

丘利假装没听见。

杜马大概是希望作为领头人的他能出声向边境军询问缘由，但他并不想那样做。

他低头看向手中光屏，上面显示着他刚刚汇报到一半的报告。

指尖滑动屏幕，他像是在趁空闲复核自己的报告内容，另一只手臂随意支在桌沿，抵住下颚，侧头时，指节轻轻擦过耳麦。

对方没有回应。

通讯中断了。

丘利抬眼。

瞥见卡洛里蹙眉压下头，显然是也发现了和他一样的情况。

“沙虫”找不到伊岚的位置。

他们和厅外的人失去了联系。

他看向头顶的天眼。

全程实况记录会议进程的天眼系统仍在运行，探头侧上方亮着绿光。他心中默数10秒，指示灯没有闪烁。

是备用电源。

丘利收回视线，政务厅的电力系统出问题了。

泰尔丝·库珀又收到一则通讯，看清内容后，这次他直接起身离席。

丘利看了眼自己的端脑，不出所料，没有信号。内厅设有信号屏蔽设备，本意是为了保障会议不被打扰，现在却让人有些束手束脚。

可是泰尔丝·库珀的通讯设备显然没有受到屏蔽设备的影响。

泰尔丝·库珀在角落与通讯另一头的人对话了很长一段时间。他背对众人，丘利看不见他张合发声的嘴，自然无法从他唇上读取任何信息。

等他再次返回会议桌时，丘利突然听见耳麦中重新有了声响。

沙虫终于找到了伊岚。

卡洛里几乎同时抬头，悄悄对他做出个倒转的手势。

丘利迟疑片刻，朝他微微摇头。

现在还不是时候，会议没有正式宣告结束之前，他们不能轻举妄动。

泰尔丝·库珀坐回原位，调整好扩音器。他面色如常，没有过多解释，若无其事宣布会议继续。

主持点点头，重新开始发言。

丘利坐直，调整姿势单手拿住光屏，不理会杜马的牢骚，配合地重新投入会议。

来自伊岚的通讯请求从耳麦中传来，她同样发现了沙虫信号失灵的情况，或许是因为不知道内厅里是什么状况，所以还在等他的信号。

丘利接受通讯请求，低声警示她道：“先别来。”

他不好多言，说完一句便立刻结束了通讯。

*

为等丘利下一句“现在来”，伊岚竖起耳朵贴在门口企图听听门内的动静。

当然什么也听不见。只好原地盘腿坐下，留存体力。

她背靠厅门，面朝走廊，把自己当作门神，以防哪处通风口里突然伸出一条带着绝命孢子的变异藤蔓。

端脑信号仍不稳定，意图给白向安通风报信的简讯迟迟传送不出去。

她干脆将同样的信息复制数十条，每隔五分钟设置一次定时发送。

总能有发出去的时候。

以防万一，相似的内容她还抄送给了安可夫和萝弗斯，希望他们收到信息后能够帮她向中心实验室转达。

其实今日政务厅外就有护卫队执勤，萝弗斯就在执勤队伍中。她只需走到政务厅外吼上一声，外面的人就都能听见。

可惜她不能那样做。

但凡打开政务厅大门时有一粒秋月蔓的孢子散播出去，她就能去星际监狱里无忧无虑幸福一生了。

她赌伍德·旺司不会放任1号厅内的行尸不管，也是同样的原因。她猜伍德·旺司不会愿意和她手拉手去蹲监狱。

毕竟放任或恶意传播烈性感染源，他就算有一百张嘴都解释不清。

无事可做，伊岚无聊得数起自己的手指。

联合会议前一晚，她和丘利谈了笔交易，报酬就是现在装在她包里的药剂。

定金已经到手，她刚才也亲自试验过，货真价实，的确有用。丘利没有糊弄她，她认可他的诚意，交易自然可以继续进行。

如果事情顺利，丘利会在返回三狮星前付给她剩余的报酬——

药剂完整的配方。

第一次遇见丘利发病时系统就说过，他的情况和她一样。精神力与异能等级的不同步，会让他们的身体随时处于崩溃危机的边缘。

丘利的父亲为他选择了使用药剂强制性压制所有负面转态。

这当然有代价。

药剂催化身体透支消耗，会亏空他的气血，早晚拖垮他的身体。

他觉醒异能的时间比她久得多，久到这一缺陷早已和他的存在本身融为一体。他能够在异能每一次突破精神力承载极限、引发体内暴乱时，熟练地给自己扎上一针。

目前来看效果还不错，虽然他从小到大都是副病恹恹的模样，但十几年过去，至少他还活着。

丘利刚到中心实验室时，伊岚就问过白向安抑制异能类相关药剂，白向安对此显然持反对意见。

他解决问题的方式是寻找最优解，即便那需要投入更多的精力和心血，他也不接受治标不治本的野蛮“捷径”。

比起放任异能肆意增长，直至临近精神暴动边缘时，才借助外力强行抑制异能，白向安当然更愿意相信自己可以利用特殊方式锻造去伊岚本身，使她的□□与精神能够加速成长，得以稳定超越异能升级的速度。

两相对比，白向安的方案显然更加安全可行。

伊岚本该庆幸，崔西女士并不打算像总督对待自己的儿子那样对待她。她本该乖乖听从白向安的安排，等他为自己找到能够完美解决问题的办法。

可她已经等不及了。

原因她说不上来，但她很清楚，她不愿将自己的生死托付给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任何人。

哪怕她并不否认白向安和崔西女士都是值得她信赖的、靠谱的好人，她也不愿意让自己完全被动地处于他人安排之下。

尤其是系统的存在让她杀一只感染生物，异能和精神力就能升级一次。让她放弃这种机会，她可舍不得。

以及，白向安曾试图杀死她。

他值得信赖，和他会对她的生命造成威胁，这两件事并不矛盾、且清晰地同时存在着。

伊岚做不到毫无防备、毫无底牌的，如此靠近一个有能力随时夺走她生命的人。

白向安甚至没有异能，他只是个研究员。

她的子弹击不穿他的护盾，而他却可能有无数种手段令她丧失行动能力。

与他们相比，她简直废的令人发指。

她当然知道只要她不做错事，崔西女士和白向安的强大会是她强有力的靠山，而并非对她的威胁。

可“错事”的界限在哪？

这限度并非由她定义，主动权始终握在他人手中。而她不能保证自己永远不会做“错事”，也做不出这样的保证。

她需要完全来源于自己的安全感。

她必须将自己握在自己手中。

不愿意未来再次躺尸某处，只能原地等待别人搭救，丘利手上的药剂恰恰就是她现在最想要的。

“我需要你成为诱饵。”

和丘利达成交易时，他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我会让你成为引出他们的诱饵。联合会议上，你会代替我成为另一个袭击中心，你是否能够接受？”

“如果你同意，那么我们就达成交易。”

“我同意。”

伊岚几乎没怎么犹豫。

她问：“我需要怎么做？”

“什么也不要做。”

丘利说：“以你的身份出席会议，这便足够了，剩下的由我来完成。”

她不满足于有限的现成药剂，她要求：“我还要配制药剂的配方。”

“可以。”

丘利答应的很果断，甚至没有追问原因。

他们只花10分钟就结束了这场对话。

伊岚不知道丘利做了什么，也不知道成为他口中的诱饵会面临什么。

她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等。

等待一场蓄谋的、冲她而来的刺杀。

伊岚抬手将十指凑近眼前，细细研究着指腹上圈圈绕绕的纹路，像个执行任务时耐不住无聊的小孩子。

不专业、也不够防备。

两个休息厅都被封锁，内厅中的人没有传召她入内。

现在她独自一人等在空旷的廊下，连厨用机器人都被她亲手拆掉了能源。

所以，来的人会是谁呢？

她以为她会先等到一串来自防御死角的致命暗器，就像丘利在古董酒店遭遇的突袭那样。

可意料之外，她却听见了脚步声。

不紧不慢，款款而来。

伊岚抬头，看清自走廊尽头缓步而来之人。

“怀特……教官？”

出身三狮星军事学院，后勤基地的特训教官之一，曾经对她多有关照，还会给她考核放水的怀特教官。

他出现在与他的身份毫无联系的政务厅。

伊岚缓缓起身，面露不解：“您为什么在这？”

怀特宽厚的面孔上牵起贯常的微笑，他定定地看着伊岚，轻笑出声：“这话应该是我问你，伊岚，你为什么要出现在这？”

他分明在笑，那双眼睛却冷得入骨，看不见半分笑意。

“你不该来。”

怀特扯动嘴角，收起故作亲和的笑容。他没有继续装模作样的打算，表情终于肉眼可见地沉下去，“我原本不想杀你，可是你偏要找死。”

他直接放弃了伪装，一点也不在乎在伊岚面前暴露。

要么是胸有成竹，要么是他根本看不上伊岚，打心底里不觉得她此时再也不能造成威胁。

伊岚抿唇，双手按住背包肩带，指下不安地滑动。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她的动作被怀特尽收眼底。

他忽地又笑开：“这样吧，我向你讨要一件东西，把它给我，我便留你一命，怎么样？”

“……”

伊岚黑黢黢的眸子停在他脸上，半响，她摇了摇头，依然重复：“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怀特还在一步步逼近。

伊岚下意识想要后退，却被身后厅门挡住去路，她退无可退，整个人几乎贴在门上。

他在她面前一米处停住，下一秒，一把光刃突然出现在他手中。

伊岚一惊，转身就跑，却被瞬间抓住后颈，狠狠惯在地上。

光刃紧随而上抵上她的脖子。

她疼得龇牙，双手撑在身后想从地上爬起来，却因为脖子上的光刃不敢再动作，被迫扬起头颅看向他。

怀特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好笑：“你忘了吗，你的格斗技能还是我教的。”

她的身体素质本就是末等，当初若不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连后勤考核都通不过。

学也只学了点皮毛，就凭她三脚猫的功夫，没有外力加持，又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他语气诚恳：“你不用明白太多，你只需要知道，电力系统被损毁，整个政务厅内部都处于断联状态，没有监控，没有支援，你的命现在在我手里。”

“伊岚，我不想杀你。”

他弯下腰，俯视地上的人，低声诱哄：“我要的东西对你而言毫无用处，只要把它给我，我可以马上放你离开。”

伊岚对上他的视线，喉间滑动，忍不住问：“……您想要什么东西？”

“你去找老福特的时候，给了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