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老三当然不服,他没应周管事的话,转头就往隔壁饭堂走,到了餐桌边,蛮横地夺过一个学生的筷子,夹了剩下的一口炒合菜送进嘴里,嚼了两口,面色变得十分微妙。
竺晨风远远看着他,觉得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上瞬间闪过了好几种表情,不甘、震惊、服气、委屈,最后又是愤怒。
“不过如此!”姜老三大步走回来,显然是无能狂怒,满眼怨恨地看着她,重复道,“不过如此!”
周管事见他目眦欲裂,连忙安慰:“一时输了没什么,再好好磨炼技艺就是——”
“就凭这你就赶我走?!”姜老三眼眶发红,脸上肌肉微微颤抖,“我在社学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居然为了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野丫头要赶我走?!就凭她能管好这后厨?!”
周管事一脸无奈:“老三,你先别激动,有话好好——”
姜老三恨恨地一拍旁边的桌子,打断道:“你让我怎么不激动?!以前有酒楼请我过去我都没去,就是看着你的面子才留在这儿,现在可倒好,你倒先翻脸不认人了!”
“抱歉,姜师傅,可否容我说一句。”竺晨风也打断了他。
姜老三恨恨道:“你还想说什么?!得了便宜还卖乖?!”
竺晨风不受他影响,表情诚恳:“我只是来寻个谋生的活计,难得周管事已经在考虑,先前是姜三哥你说有我没你,我不想放弃这个机会,才提出与你比试,其实我并没有想取代你的意思。”她环顾整个厨房,“周管事,这厨房只有一个厨子肯定忙不过来,没必要赶任何一个人走。”
姜老三听出她后退一步的意思,表情有所缓和,却仍是不屑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我用得着你求情?!”
“这是自然!”周管事得了台阶,当然立刻要下,“老三,之前就是一场误会,这比试一次也挺好,就当对竺姑娘进行考验了,现在证明她确实有做厨娘的能力,以后她在你手下帮忙,你不也轻松吗?”
这话说得给足了面子,姜老三脸上渐渐多云转晴。
谁知竺晨风又道:“管事,我可不是来当帮手的,我是要做厨娘,跟姜师傅的地位一样。”
周管事险些要背过气去:“……”
两个活爹啊这是!
“虽然说平时互相打个下手、帮个小忙是分内之事,但这种厘清职责的话必须要放在前头,不然出了问题互相甩锅扯皮,这就麻烦了。”竺晨风话说得掷地有声,但实际上语音婉转,并不让人觉得不舒服,反而让所有人都觉得信服。
其实,一个厨房有两个地位一样的厨师并不利于管理,按她的想法,当然是自己来当老大,这样才能控制整个厨房,避免姜老三乱来。
再往前说,姜老三最好是能走,才便于她掌控厨房,但她不知对方背景,不敢轻易得罪,免得遭到报复;而现在要“骑到”对方头上,显然也不利于职场团结,只会给自己惹来很多麻烦。
眼下的最佳方案只能是他俩各管一边,互相不牵扯,各干各的。
等时间久了,自己用厨艺赢得“民心”,渐渐就能“夺权”了。
姜老三当然不乐意,扭头便道:“你个臭丫头,师从何人?在哪家知名馆子后厨待过?做厨娘拢共几年?看你年纪轻轻,恐怕才刚出师不久,就敢跟我平起平坐?!”
周管事也道:“竺姑娘,你经验尚浅,这样确实不合适。”
“做饭关经验什么事?不是有能者居之么?”旁边李寞突然开口,女夫子表情冷淡,“我们县太爷十八岁状元及第,万岁爷也不曾因为他年轻,褫夺他魁首之位。竺姑娘烹饪的菜肴美味可口,在场各位都可以做见证,为何不能与姜师傅平起平坐?”
显然她这耿直的脾气大家都了解,谁也没对她的仗义执言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倒是有几位夫子轻轻点头,认同她的观点。
竺晨风心道,嚯,十八岁国考第一,这县太爷挺厉害啊!难怪那天那位少年张口闭口都提他,原来是全民偶像。
李夫子推了推脸上的眼镜,拈须道:“咱们社学人事简单,没必要在后厨搞出什么上下级来,而且我看这位竺姑娘做饭的路数跟姜师傅不同,两人很难合作,自然是各负责各自的一摊才能避免矛盾。”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这话堪称一阵见血,竺晨风立刻向他屈膝行礼:“夫子说得是,我正是不想跟姜师傅起冲突才觉得这样更稳妥,毕竟家和万事兴,别把做饭这样的小事化大,传出去丢了社学的脸面。咱们离县衙这么近,若是让县太爷知道,把他老人家气病了那可怎么是好。”
她觉得自己这话说得足够“人情世故”,应该会获得众人的一致赞同,谁知大家面面相觑,突然一起笑出声来。
竺晨风:“……”
周管事笑道:“竺姑娘,听你口音是外地人,果然对我们蓬云县知之甚少,我们县太爷明大人三年前高中状元,今年才二十有一,是首屈一指的青年才俊,他是当朝首辅之子,才高八斗、文武双全,倜傥风流,断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更不可能气病。”
原来如此!这不得是顶流的程度!
竺晨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我无知了。”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被她无意间搞得这出乌龙给缓和下来,最终周管事一锤定音:“社学上下加起来三十多人,单姜师傅一人烹饪的确忙不过来,竺姑娘的加入正好可以为他分担,两人各司其职,皆大欢喜,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他见姜老三好似还有话说,立刻出言堵住对方话头,“至于具体怎么分工,我们私下再议。”
既然如此,姜老三也不便再开口,以免显得自己太过矫情和小心眼,只能一脸隐忍地保持了沉默。
在一旁默默听了好半天的小萌娃们齐声欢呼起来:“太好啦!姐姐可以留下啦!我们以后能吃好吃的啦!”
隔壁那些少年学生们不似他们这么激动,但吃过竺晨风做的菜,对姜老三做的那些更加难以忍受,听到这个结果,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时辰不早了,各位该去上下午的课了,快去吧。”周管事道,严厉地瞥了那五个孩子一眼,“尤其你们,记得把缺了的课补上!”
他一声令下,所有人便纷纷离开了厨房。
竺晨风目送大家离开,突然耳朵里涌进一股嘈杂的声音,七嘴八舌的,大多是少年和孩童的嗓音,由于都混杂在一处,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她下意识地掏了掏耳朵,那些声音瞬间消失了,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似的。
难道是什么穿越后遗症?竺晨风轻轻甩了甩头,心想可千万别是什么大毛病才好。
杂役们小跑着去饭堂那边收拾碗筷,累瘫了的金玉露也终于从地上爬起来,有气无力地想去找点东西吃,不料米饭还有竺晨风做的菜全被吃得一干二净,剩下的只有姜老三的那些。
看着少女茫然无措的表情,周管事叹了口气,对竺晨风和姜老三道:“你们忙了这么久,肯定饿坏了,先吃饭吧,有什么想法,之后到我那儿去聊聊。”
姜老三不情愿地“嗯”了一声,竺晨风屈膝行了礼,周管事便转身离去。
“我知道你这臭丫头心眼多,但丑话说在前边,你最好别在我眼皮子下边搞鬼,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姜老三显然没兴趣在这里待下去,恶狠狠地瞪了竺晨风一眼,大步离开了厨房。
竺晨风丝毫不受他影响,走上前拉住金玉露的手腕,温声道:“晌午给孩子们做的疙瘩汤还剩了些,我热热盛给你吃。”
金玉露正对着姜老三的菜纠结,现在如闻仙乐,黯淡的脸立刻亮了起来,立刻连连点头:“好啊,不用麻烦,我去烧火就行!”
有一口炉灶的火还未熄,她用火钩子扒拉几下,丢进去木柴,拉几下风箱,炉火很快就旺了起来,竺晨风将剩的小半盆疙瘩汤倒进锅里,又添了点水、加了点酱油,没过一会儿,等它咕咚冒泡便重新盛回瓷盆里,端到桌上。
金玉露赶忙把火灭了,坐到桌边。她已经饥肠辘辘,感觉再不吃一口饭,马上就能晕过去,舀了一勺使劲吹了吹,不顾烫嘴,立刻送进口中。
“啊啊啊啊……”姑娘被烫得直吸气,但还是品尝到了疙瘩汤绝佳的味道,发出感叹,“果然好吃啊!可惜刚才的那些菜我一口都没吃着!”
竺晨风笑道:“反正我都留下来了,晚饭就能给你做好吃的。”
她拿疙瘩汤当主食,抄起筷子,尝了几口姜老三做的菜,明白了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嫌弃。
果然难吃!
这人刀功虽是练过的,可是调味和火候做得都极差劲,跟那天那客栈的厨子是如出一辙的差,有的菜淡而无味,有的菜咸得齁人,有的夹生,有的熟过头了。
不知他师从何人,可能做学徒的时候只顾练刀工了,真正上灶台的机会并不多,这才搞得手下一点准头都没有。
竺晨风一边吃,一边跟金玉露聊天,大致把社学的情况摸清楚了。
除了那二十一个学生之外,还有六个夫子、七个杂役,金玉露也算其中,加上周管事和姜老三,和刚刚加入的自己,一共三十七人。
社学里有的是空房,可以包住宿,竺晨风甚至可以分到单独一间房,根据姜老三的月钱推断,她差不多一个月能领到四钱银子,能包吃包住包工伤医治,每个月还有四天假期,过年有红包,天冷发木炭,夏天发冰块,福利待遇简直好到让人没法说!
据说,蓬云县这位青年才俊县令,非常重视社学教育,力求给孩子们一个完美的读书环境,往这块批预算的时候十分宽松,教室的建设、师资力量储备,还有关系到孩子身体健康的饮食方面都资金充足,因此竺晨风才能在厨房里找到那么多的“可用之材”。
此地环境单纯、人事关系简单,还是个正经地方,虽然没有编制,但至少算是事业单位合同工,实在是再完美不过的工作环境了!
竺晨风非常满意。
她不由地想,不知道这位明县令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长得帅不帅呢?
唔,哪有人什么好事都占了,刚才周管事把他夸到天上去,都没说一句他的外貌,估计是长得丑。
“阿嚏!”
坐在案前看公文的明杨突然打了个喷嚏,心里嘀咕——谁在骂我?
竺晨风:抱歉了哈!
明杨:呵,长得帅是本人最不值得一提的优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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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八 入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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