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冰冷的雨水浸透了瑟琳娜单薄的睡裙,布料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但她感觉不到冷,所有的感官都被眼前狼藉的坡地和身后那个幽灵般出现的少年所攫取。

卢西恩的提议像毒蛇一样缠绕上她的心脏。理智在疯狂叫嚣着拒绝,这绝对是一个陷阱。可目光所及,是她倾注了所有心血、如今却在冰雹下奄奄一息的“月光尘”幼苗。那是她摆脱命运、在这个世界立足的唯一希望,是她活下去的筹码。

“你……”她的牙齿在打颤,声音微弱,“你怎么会知道那种药剂?”

卢西恩站在雨幕中,身形挺拔如松,雨水顺着他冷硬的轮廓流淌,他却仿佛浑然不觉。他的目光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怜悯——这怜悯比直接的嘲讽更令人窒息。

“在底层挣扎求生,总要学会一些……旁门左道。”他的回答轻描淡写,却将两人之间巨大的身份鸿沟与不堪回首的过去,再次血淋淋地揭开。“维尔德小姐,时间不等人。每多耽搁一刻,这些幼苗的根茎就可能多腐烂一分。”

他精准地掐住了她的命脉。

瑟琳娜看着他那双深紫色的、在暗夜中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眼眸,知道自己没有退路。拒绝他,可能意味着“月光尘”全军覆没,她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未来将彻底陷入黑暗。接受他的“帮助”,则是饮鸩止渴,是将自己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赌一把。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泥土腥气的空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好。”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说,“去书房。”

她转身,不再看那片惨淡的坡地,也不再看卢西恩,径直朝着白色小楼走去。脚步有些虚浮,但脊背挺得笔直,维持着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尊严。

卢西恩无声地跟在她身后,像一道如影随形的阴影。

书房里,壁炉的余烬散发着微弱的热量。瑟琳娜点亮了油灯,昏黄的光线驱散了部分黑暗,却让房间里的气氛更加凝重。她浑身湿透,金发狼狈地贴在脸颊和脖颈上,冷得微微发抖,却依旧指着书桌对面的椅子,努力用平静的语气说:“坐。说说你的药剂。”

卢西恩却没有立刻坐下。他站在书房中央,湿透的衣服在地毯上洇开深色的水渍。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书房——书桌上摊开的农业书籍和写满笔记的羊皮纸,墙角摆放着的新酿葡萄酒样品,以及壁炉上方那幅描绘着维尔德家族领地的旧油画。这里处处残留着她努力生活的痕迹。

最后,他的目光落回到瑟琳娜身上,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专注。

“制作药剂的材料很简单。”他开口,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但重要的是,它需要一种特殊的引子。”

“什么引子?”

“你的血。”

瑟琳娜瞳孔骤缩,猛地向后靠在书桌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什么?”

“三滴。”卢西恩向前一步,逼近她,他身上混合着雨水、泥土和一种冷冽气息的味道瞬间笼罩了她,“取自中指指尖,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滴入我配置的基液中。这样,药性才能完全激发,足以逆转生机,修复损伤。”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描述一个普通的配方,但内容却如此诡异而骇人。

“你疯了!”瑟琳娜声音发颤,下意识地将手背到身后,“这是什么邪恶的巫术?!”

“巫术?”卢西恩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冰冷的嘲讽,“维尔德小姐,当您用鞭子在我身上留下伤痕时,可曾想过那是邪恶?当您用金币践踏我的尊严时,可曾想过那是残忍?如今,为了拯救您珍视的东西,付出三滴血,就是邪恶了么?”

他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瑟琳娜的心上,让她瞬间哑口无言。过去的罪孽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这不是交换条件,”卢西恩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般的危险气息,“这是……唯一的方法。选择权在您,瑟琳娜。”

他叫了她的名字。不是带着敬称的“维尔德小姐”,而是直接叫了“瑟琳娜”。这亲密的称呼在此刻听起来,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占有欲。

瑟琳娜脸色惨白如纸。她看着卢西恩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面翻涌着她无法完全理解的复杂情绪——有恨,有报复的快意,有一种扭曲的期待,甚至……还有一丝她不敢深究的、黑暗的狂热。

她毫不怀疑,如果她拒绝,他绝对会眼睁睁看着“月光尘”彻底死亡,甚至可能亲手加速这个过程。而她,将失去一切。

用三滴血,换取一线生机。用这近乎巫术的仪式,与魔鬼做交易。

她的手在身后紧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好。”这个字几乎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带着屈辱和绝望的颤音。

卢西恩的眼中,瞬间掠过一丝满足的幽光,如同猎手终于看到猎物踏入了陷阱。他微微颔首:“明智的选择。黎明之前,我会带着基液再来。”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书房,融入外面的雨夜之中。

瑟琳娜瘫软地跌坐在椅子上,浑身冰冷。她看着自己纤细的中指,仿佛已经感受到了被刺破的疼痛。

三滴血。

取自中指。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这些词语在她脑中疯狂盘旋,交织成一张诡异而不祥的网。她从未听说过如此古怪的“药剂”配置方法,这更像某种黑暗的仪式,带着浓重的、令人不安的巫术色彩。卢西恩,他到底想做什么?仅仅是为了羞辱她,还是……有更深的图谋?

恐惧像藤蔓般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看着自己白皙纤细的手指,想象着银针刺破皮肤,鲜红的血珠涌出的场景,一阵生理性的恶心涌上喉头。

可她能拒绝吗?

那片狼藉的坡地,那些倒伏的、承载着她所有希望的幼苗,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脑海里。失去“月光尘”,意味着她将失去经济独立的可能,失去在家族中证明自己价值的机会,更意味着她在未来卢西恩的报复面前,将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坐以待毙。

这是一场魔鬼的交易。用未知的恐惧和尊严的代价,去换取渺茫的生机。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窗外的雨声渐渐停歇,黑夜如同浓墨,沉淀到最深处。离黎明越来越近了。

瑟琳娜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死寂的庄园。冰雹过后,空气清冷,月光偶尔从散开的云层缝隙中透出,照亮泥泞的土地和残破的植物,更添几分凄凉。她看到远处佃农们点燃的火把,像萤火虫般在坡地附近移动,他们还在徒劳地试图挽救些什么。

她的心揪紧了。

不能再犹豫了。

她转身,从书桌的抽屉里找出一把用来裁纸的、锋利的小银刀。刀柄冰凉,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她坐回椅子上,将左手放在铺着深色绒布的书桌上,摊开手掌,露出了纤细的中指。

油灯的光晕下,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狂乱的心跳,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了小刀。

就在刀尖即将触碰到指尖皮肤的刹那——

“叩、叩、叩。”

轻微而规律的敲门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书房里令人窒息的寂静。

瑟琳娜猛地一惊,小刀差点脱手。她像受惊的兔子般看向房门,心脏狂跳不止。是谁?卢西恩回来了?不,他不会敲门。

“……谁?”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惶。

“小姐,是我,安娜。”门外传来贴身女仆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庄园外来了一位陌生的先生,浑身湿透,受了伤,说是……说是遇到了野兽袭击,请求庇护。护卫们拿不定主意,您看……”

陌生的先生?受伤?野兽袭击?

瑟琳娜的心猛地一沉。在这深更半夜,暴雨刚歇的时候?这巧合太过诡异!是卢西恩安排的又一环?是为了干扰她,还是另有所图?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即将到来。卢西恩随时可能会出现。

“告诉他,庄园不便接待陌生人,给他一些食物和伤药,让他离开。”瑟琳娜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

“可是小姐,”安娜的声音更加焦急,“他伤得不轻,而且……他声称认识您,还说……带来了关于‘北方商路’的重要消息。”

北方商路?!

瑟琳娜的呼吸一滞。她确实一直在暗中打听和规划未来可能拓展的商路,尤其是连接帝国北部矿产区的路线,这是她复兴庄园商业版图的重要一环。但这属于高度机密,除了她自己,只有几个绝对信任的心腹略知一二!这个陌生人怎么会知道?

是陷阱!这一定是卢西恩的陷阱!

“不见!”瑟琳娜几乎是低吼出来,手心沁出冷汗,“按我说的做,立刻让他离开!”

“……是,小姐。”安娜似乎被她的严厉吓到,脚步声匆匆远去。

书房里再次恢复寂静,但瑟琳娜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那个陌生人的出现,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搅乱了原本就浑浊的水面。卢西恩的阴影无处不在,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暗中操控着一切。

她重新将目光投向桌上的小银刀和摊开的手掌。中指指尖的皮肤在灯光下显得异常脆弱。

时间不多了。

她咬紧下唇,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无论这是不是陷阱,无论代价多么高昂,她都必须先保住“月光尘”!

她再次握紧了小刀,锋利的刀尖对准了中指指尖。冰冷的触感传来,她闭上眼,手腕用力——

“吱呀——”

书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没有敲门,没有预警。

瑟琳娜骇然睁眼,心脏几乎跳出喉咙。

卢西恩站在门口,依旧是一身湿衣,黑发微乱,手里拿着一个不起眼的、深褐色的小陶罐。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瑟琳娜握着银刀、对准指尖的手上,深紫色的眼眸中,瞬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像是得偿所愿的快意,又像是某种黑暗**得到满足的兴奋。

“看来,”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在寂静的房间里带着回响,“你准备好了。”

他反手轻轻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脚步声无声地靠近,最终停在书桌前。他将那个小陶罐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轻响。

“基液。”他言简意赅,目光却如同实质,紧紧缠绕着瑟琳娜苍白而颤抖的手,“时间刚好。”

瑟琳娜看着他,看着他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眼睛,看着他那平静表面下翻涌的黑暗。她知道,没有退路了。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手腕微一用力,尖锐的刺痛感从中指传来。

一滴殷红的血珠,颤巍巍地,从破口处涌出,饱满而刺目。

卢西恩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急促了一瞬。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滴血,眼神专注得近乎……痴迷。

瑟琳娜忍着痛楚,将手指悬在小陶罐的上方。

第二滴血落下,融入罐中深色的液体,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嘀嗒”声。

就在她准备挤出第三滴血时,卢西恩忽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掌冰冷而有力,带着雨水的湿气,紧紧箍住她,不容她挣脱。

瑟琳娜惊恐地抬头看他。

只见卢西恩俯下身,紫眸深邃如同漩涡,里面翻涌着她无法理解的、浓稠的黑暗情绪。他拉着她的手,将那只流血的手指,缓缓地、坚定地,移向自己的唇边。

“第三滴,”他的声音低沉得像恶魔的低语,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给我。”

在瑟琳娜惊骇的目光中,他低下头,微凉的唇瓣轻轻触碰她的指尖,然后,以一种近乎虔诚又无比亵渎的姿态,含住了她流血的手指。

温热的、潮湿的触感包裹住指尖的伤口,瑟琳娜浑身剧震,如同被电流击中,大脑一片空白。

他……他在做什么?!

卢西恩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阴影,他似乎是在品尝,又像是在完成某个至关重要的仪式。片刻后,他松开她的手指,舌尖轻轻舔过唇边沾染的一丝血迹,那双睁开的紫眸,亮得骇人,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扭曲的满足和占有欲。

瑟琳娜猛地抽回手,看着指尖那个已经不再流血、却仿佛带着灼热烙印的微小伤口,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脊椎窜起,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看着他拿起那个小陶罐,看着她那两滴血融入其中后,基液似乎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诡异的荧光。

“药剂,明天会送到坡地。”卢西恩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仿佛刚才那惊世骇俗的一幕从未发生。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件已经打上专属标记的所有物。

然后,他转身,再次无声地离去,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

瑟琳娜瘫软在地,靠着书桌,浑身冰冷,止不住地发抖。她看着紧闭的房门,又看向自己那仿佛还残留着诡异触感的指尖。

窗外,东方天际,终于泛起了一丝微弱的、鱼肚白的曙光。

黎明来了。

带着血色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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