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大雾天气尚未退散，苏城便迎来了风饕雪虐的极端暴雪，从室内看去乌黑一片。室外的可见度也基本为零。

卫稚鱼站在机场附近高处的建筑上，不规则纱裙在黑夜里寂寂飘动，雪白的小腿与黑夜形成截然对比。

她默不作声，静静俯瞰着那架飞机前发生的一切。

风吹散她的刘海，露出瞳色浅浅，在这肆虐的暴风雪下，安静且明谧。

“宿主，宿主，我是吱吱，我现在暂时找到了别的寄宿体，就是你们即将营救的研究专员，你能感觉到我在附近嘛！！”

吱吱依然是吱了哇啦的不稳重。

卫稚鱼没有说话。

“宿主宿主!!你能听见嘛！！我现在正在用残余的精神力和你沟通，嘤嘤嘤，吱吱已经……脱离宿主太久了，精神力快要耗竭了……你能听见……吱吱的声音……嘛？”

即使知道它有装可怜的嫌疑，但是卫稚鱼还是不忍心，道，“不能。”

吱吱：“!!!”好残忍。

“可是人家离不开你了啦！！”

“有精神了？”

“宿主……”吱吱撒娇道。

“这招已经不管用了。”

“宿主……”

此刻因为大量进食而能量得以补充，卫稚鱼的神智清明些许，静静地目视着下方发生的一切，道出自己花整夜想出来的话，“你，未经我的允许。”

她的声音细且柔，散在风雪里。

“操纵我的情感，令我的意志与我违背。”

“我要与你，解除契约。”

吱吱想说，当时那种情况，如果它不那么做，那么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化作泡影，前功尽弃。

它没想到宿主会这么生气。

因为宿主身为传家骨玉所孕育出来的一缕精魂，她的宿命，就是为了守护而战，她怎么可能看着自己因为病毒的侵袭感染而去伤害别人。

卫稚鱼知道它想说什么，只是问，“吱吱，你当真，没有别的办法，阻止我吗？”

“还是和别的办法相比，这种方法更能达到你的目的？”

她的声音细且嫩，听上去只是细细柔柔地与人话家常罢了，毫无质问的语气。

但吱吱默不作声。

过了几秒，它萎靡地问，“宿主，你真的不要吱吱了吗？”

卫稚鱼没有直接回答它，只是说，

“你找别人吧，找一个比我听话，比我笨的宿主。”

吱吱:“……”那可能找不到了。

“可我不想离开你嘤嘤嘤~”

吱吱还以为她在开玩笑，宿主那么善良心软，怎么可能会抛弃它!

“我已经计划好了。”

卫稚鱼掰着手指头，淡淡道，“第一，即使你有意隐瞒，我也能感觉到，我本体的那截骨玉，便存在于此间世界，我属于此间，所以即使与你解离，我也不会从这个世界消亡。”

“第二，我大概明白你们运行的一些法则，只要我遵守剧情，就不会被你口中所谓的天道爸爸发现。”

飞机上某位研究员嘴巴惊讶地嘟成了“O”型。

不是……宿主她今天好聪明啊。

“因为我是战士，而愤怒，可以增加战士的武力值！！！”卫稚鱼抱着手，颇有些骄傲，连背影和头发丝都在说着“我超帅!”这三个字。

吱吱：“……”

“骨玉，我自己找。”

“还有，你看好，今天，我就不会去救他。我要去走我的剧情，我要去做更重要的事情。更重要!”

“宿主!”

半空中忽然出现了一只半人高穿小西装的白色长毛猫猫兔，它伸出短抓奋力一抓，却没触碰到卫稚鱼一跃而下的疾影。

它扑了个空。

吱吱瞬间怏怏的，看着卫稚鱼迅速离开的背影，耷拉着耳朵，委屈道，“宿主……”

它知道做错事情，就要受到惩罚。

这是主人教会猫猫兔的人类生存法则之一。

这一次，它因为自私，做错了很严重很严重的事情。

大概要很久才能让主人原谅它。

因为知道宿主只要一看见它的本体就心软，所以它几乎耗尽了精神力才表现出本体，可……宿主根本不想看见自己。

一想到这里，它的心都疼麻了。

“主人，猫猫兔吱吱不会找别的宿主的，猫猫兔吱吱会尽所有能力，让主人原谅吱吱的……”

它疼得无法呼吸，垂头丧气地喃喃道。

与此同时，本体在半空中渐渐消散，回到暂时宿体身上。

***

“咚”地一声，是重物摔地的声音。

卫焰青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他缓慢的睁开眼睛，视线所及之处，是两个高级别的丧尸在厮杀。

准确来说，是蓝瞳以绝对的力量碾压绿瞳。

蓝瞳单膝将地上的绿瞳跪押在地，在对方痛苦地嘶吼中掏了它的脊，埋着它剩余的半拉头，吮吸着绿瞳的髓液。

绿瞳在痛苦地挣扎，双臂乱挥的过程中拽下了蓝瞳的悬吊着那只眼球。

蓝瞳愤怒至极，一拳砸进绿瞳的后颈处，彻底让其没了生息。

卫焰青眯着眼睛，认出这是那天咬了卫稚鱼的丧尸，也是受卫稚鱼指使去吓李林玉的那只。

似乎……这只高级蓝瞳丧尸是卫稚鱼的跟班？

即使在垂死一刻，他心中所盘算和贪婪的，依然是卫稚鱼的力量。

对方将要结束战斗的时刻，卫焰青扶墙站起来，捂着肋骨断掉的地方，警惕地望着它，拿起弹夹空空如也的枪，呈现出防备的姿态。

五步、四步、三步……

因为它在向他靠近。

熟料它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将手里那颗眼球递过去。

见卫焰青不接，它挠了挠那半拉头，不知如何是好，又把眼球往前递了递，努力地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见卫焰青还在死死地盯着自己，它只能弯腰，把它的眼球放在地上。

它不知道，在它弯腰的过程中，卫焰青若有所思地将视线挪至它的致死点——流淌着晶蓝髓液的脊柱。

越是高级的丧尸就越是能够控制自己，但是血腥和杀戮依然是它们的本性。

“你为什么不伤害我？”

蓝瞳似乎通人语，拿了根小棍在地上比划，卫焰青看了半晌，才看出来画的是一条鱼。

“她让你保护我？”

小蓝点头。

“为什么？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卫焰青想要靠言语达到自己目的的时候，总是明眸善睐的。

小蓝摇头。

“既然我这个哥哥这么重要，为什么她不亲自来？”

小蓝发不出人类的声音，只能用简单的嘴型来表意，卫焰青在缅三角那边前几年什么都学，唇语也学个七八分，他看懂之后，眉眼微吊，“更重要？”

“什么更重要？”

小蓝摇头。

只要一提起或者是见到卫稚鱼，他的血流和心跳好像就会因为常年习惯性的仇怨而加速。

他现在肋骨不知道断了几根，心跳更因为疼痛加速，提起卫稚鱼，他略微不舒服。

因而关于她的这个话题，卫焰青目前也无暇深问。

“最后一个问题。”

卫焰青缓慢说，边说着，他边向小蓝靠近。

小蓝被这忽如其来的靠近吓得后退，往后蹦了几步远，大雾和暴风雪让它分辨不清卫焰青的表情，只能听清他的声音散在咆哮的暴风中，近似于循循善诱。

“她做了什么，让你这么听她的话，告诉我……告诉我可以么？”

小蓝吓了一激灵，它知道眼前这不是个好东西，学着卫稚鱼的样子指他，“你，坏!”

它还能说话么？

这就更有意思了。

对讲机提示音传来，卫焰青这才恋恋不舍地将目光移开，“什么事？”

“小卫长官，小鱼找到了么？她好像感觉到你有危险，直接跳窗户就去找你了，你见到小鱼了么，她连对讲机都没有来得及拿，现在我联系不上她!研究员那边还等着小鱼呢，时间紧促，还没来得及通知你，机场研究员指名要见小鱼，否则不肯跟军方离开。”老唐道。

“机场研究员为什么要见她？”卫焰青问道，“是爸爸知道她的事情了么？”

“还不确定，一切要等到接到人才能分晓。”

“机场这边我来解决。我会让他乖乖跟军方走。人你去找，时间允许的话，你先打电话给老爷子打探一二。”

老唐这边迅速给卫总司令打电话，旁敲侧击之后，确定他对卫稚鱼事情毫不知情。

卫总司令很在意女儿的安危，想要和卫稚鱼讲话。

老唐搪塞道，“小鱼睡了，等她醒了，我让她回电话。”

“小鱼怠懒惯了，随她。让她别乱跑，告诉她我这边职务交接之后就去看她。”

老唐道，“您看别了吧，苏城目前已经全面锁城，是座危城，您不妨等危机解除再来。”

卫总司令叹了一口气，“你也知道，我一直都把小鱼当亲闺女对待，没有谁比我更在乎她。”

“是是是。”

应付完卫总司令，老唐给卫焰青那边知会了一声，卫焰青嗯了声。

掐掉后，卫焰青发现那只蓝瞳丧尸的身影早已经消失不见，唯余地上那颗晶亮的蓝瞳眼球，他上前拾起，端详了片刻之后收起。

机场原先密密麻麻的尸潮早因蓝瞳的到来而逃窜分散，此时只剩零散的几只游荡。

比起之前那个规矩约束的世界，卫焰青感觉到，他似乎……

更喜欢丧尸群体内存在的这种凭借力量征服一切的暴力秩序。

他通知王刚等人迅速接人。

本以为头等舱那位非不见卫稚鱼不跟军方走的研究员不是个善茬，熟料在卫焰青念完“沈怀瑜”这个名字之后，那人只点头嗯了一声，示意是本人。

并未多做为难。

沈怀瑾姿貌过人，身影颀长，带着个无框眼镜，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眉眼之间似乎有淡淡的忧愁，标准的研究专员面貌。

他对卫焰青点了个头，只说了句辛苦了，便领着其余研究组员随军方进入接待专车，并未因为没有见到卫稚鱼而刻意为难，甚至提且未提，这倒让做足准备的卫焰青意外。

沈怀瑜……

卫焰青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见过，但肋骨断裂的疼痛让他无暇多想。

受伤对卫焰青来说是家常便饭，他只是让后勤医务人员简单处理，完成固定后，卫焰青凝视苏照锦清丽的眉眼，缓缓问道，“在这之前，苏小姐似乎不认识我？”

这句没有任何铺垫的话让正在收拾医药箱的苏照锦有些没头脑，“我，应该认识卫长官？”

卫焰青浅笑，“兴许是认错了，之前苏小姐身上的香水味，像极了三四年前在国外见的故人所携。”

国外？

之前身上的香水味？

苏照锦一脸懵。

为了奖学金与保研京都顶尖大学，她学医这五年，是宿舍、图书馆、实验室和医院四点一线，别说出国，她连苏城都没有出过。

“卫长官兴许问错人了，我没有出国，也从来不用香水，您说的香水……兴许是那天我和小鱼呆久了，沾了她的么？”

卫稚鱼是个爱美的小姑娘，这大冷的极端末世天气下，也见她穿着个裙子蹬个短靴在外面乱飞。

不过啊，这会子有闲心爱美的，也只剩这小姑娘了。

她并未注意到卫焰青的异样，很快便随援苏医生去处理下一个伤员。

卫焰青望着苏照锦纤挺率眉的背影，捂住自己心口处，感受着自己平稳如旧、没有因为爱情而惊慌分毫的心跳。

心跳不会骗人的。

他从贴近心口处的地方拿出那方被妥帖保存几年的手绢，这方材质一般的手绢，却被他如珍如宝带了好久好久。

——这是她，唯一留下的。

心跳不会骗人。

所以，苏照锦没有骗他。

那么，骗他的人是谁？

他的爱意落不到实处，仿佛被爱之人不屑他的爱意，害怕被他找到。

到底是不是苏照锦？

不是苏照锦，又是谁？

呼吸深起来，牵连到肋骨，卫焰青微微皱眉，闭上了眼睛，脑中思绪极乱，还有一团飘渺找不到被爱之人的磅礴爱意。

但紧急的事况没有给他休息的时间，飞机上除了基因研究专员还有其余一百多幸存者均需安定，苏城安全区的军队要根据实况重新编制，以及统筹物资安排等均需要大量的人力。

这一周他只回青鱼总部一两次，次次都没见卫稚鱼身影。

待这一切稍稍缓了之后，卫焰青回到房间还不见人，就提了那么两嘴。

听说，自接专员起，她一直陪在江聿川身边。

“大少爷怎么了，还要人陪？”卫焰青指尖夹了根烟，想起苏照锦叮嘱过的伤病期间禁烟，又收起来。

但顿了一两秒，他又因为无端的烦躁而点了烟。

王刚也不清楚，只是，“听新来的哪位研究专员沈怀瑜说，江聿川似乎是第一位被发现的、未被感染的异能者。”

“展开说。”

“似乎与水、冰封什么有关……”王刚也不甚清楚，“但是他们人现在都在青鱼负十七楼的卫家私人医院，听说因为异能的使用不当，他误伤了一些人包括自己。”

他已经见过粉眼睛丧尸、大秋天百花盛开与风饕雪虐，对于异能者这种存在的接受度很高。

“我去看看。”卫焰青用指尖灭了烟，在原地呆了一会儿。

“卫队，发什么呆呢？”

“没事，我妹妹不喜欢我身上有烟味，散散。”

王刚噢了一声，稀奇地又打量着雪色照映下卫焰青的漂亮眉眼。

雪落在卫焰青的睫毛上，他眨了下眼睛。

王刚惊艳地嘶了一声，这小子睫毛贼拉长。

卫焰青在缅三角的时候，因为手段狠戾，脸蛋吃香，所以身边从来都是环肥燕瘦的，倒没见他对谁有对妹妹这么上心过。

到了地下十七层，门没关，卫焰青一眼便看见床边上拿着数据本的沈怀瑜。

此时，附身于沈怀瑜的猫猫兔吱吱正用尽全身力气憋笑，看自家宿主正一脸严肃地对江聿川表白。

“我喜欢你，江聿川。”卫稚鱼握着床上江聿川的手，深情款款地望着他苍白的脸色，“你是……”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几秒。

沈怀瑜握拳咳咳了几声的样子，面对周围关心的目光，他道，“我从小就喜欢咳嗽，我没事就爱咳嗽哈哈哈。”

他还可以加重“从小就喜欢”这几个字。

老唐等人：“？？？”这孩子有大病似的。

卫稚鱼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你是我从小就喜欢的人，我变成丧尸也喜欢你，你别不要我，我会一直守着你，就算我变成丧尸，就算你也变成丧尸！我们不离不弃，做最恩爱的丧尸夫妇，你愿意么？”

江聿川：“……”不愿意。

卫稚鱼背完这一大串，深呼吸一口，她狠狠瞪了旁边的沈怀瑜，“不要你管。”

猫猫兔：“！！！”看来它是真的找不到比主人更笨的宿主了。

原著里面变成丧尸的恋爱脑卫稚鱼最后的台词便是这句无脑的告白。

老唐也在一边附和，“是啊，这点研究员都看在眼里，打他来那天，小鱼就一直陪在你身边，你这一晕，可给小鱼急坏了，她估计就等你醒来和你说这句话呢。”

江聿川没说话，脸色惨白惨白的，像是妖孽一样，他下意识看向一旁假装很忙的苏照锦。

“咳，是我来的不巧了。”卫焰青敲了下虚掩的门，将眼前这一切，一览无余。

此时此刻，蓝瞳表达的“更重要”，在他眼前便有了具象化。

他那天问，“既然守护我这个哥哥对她来说这么重要，为什么她不亲自来？”

蓝瞳表达的更重要，他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刚刚老唐说的话一语点醒梦中人，不是他这个哥哥不重要，而是对卫稚鱼而言，她自小就喜欢的江聿川，显然更重要。

他不在意卫稚鱼喜欢谁，可是一旦认识到自己在别人眼里是更不重要的、不被选择的那个，总归心里头是不舒服的。

他倚着门，对卫稚鱼说，“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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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朵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