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照剑出鞘的那一刹那，整个噬谷天灾秘境几乎都为之一震。毒蚣虫母硕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却无法挪动分毫。它隆起的腹部突然不安地躁动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拳打脚踢似的，那是还未孵化的幼虫面对死亡威胁的本能畏惧。

然而，在烛照剑锋锐的剑芒之下，一切挣扎都不过是做无用功罢了。

银白剑刃轻易地切开了千足毒蚣厚似城墙、硬如钢铁的外骨骼，豁开的伤口边缘卷曲，泛着焦黑的色泽，露出棉絮般鼓鼓囊囊的虫卵。仅仅是沾到了一丝灼热的剑气，虫卵便像泄了气的皮球，迅速干瘪融化，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诡异的焦糊味。

虫母凄厉地嘶吼着，与被丢进烤炉里的一只虾米无异。虫壳内里黑红色的软肉暴露在空气中，因疼痛而蠕动起伏着。一抹深蓝色的寒光在拥挤的血肉中一闪而过，钟晖眼疾手快，借着飞虎爪的钩索倒悬身体，一把捞走了蓝色琥珀。

指尖肌肤接触到琥珀的一瞬间，刺骨的严寒便汹涌地倒灌进他的经脉，钟晖被冻得呼吸一滞，旋即坚定地把琥珀抱得更紧。他摸出第二只飞虎爪，钢爪一甩，牢牢扣在了对侧山体的凸起上。

钟晖斩断缠在身上的钩索，纵身一跃，向岩壁荡去。

幽荧刀成功得手，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那些攀附在岩石上的水生鬼藤一见了狮心焱附体的他，都像老鼠见了猫一般避之不及，四处逃窜。钟晖一脚蹬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稳住身形，低头望向杨拙的方向。

污水已经漫过了杨拙的小腿，银月龙牙枪片刻不停地舞动着，水生鬼藤前仆后继的进攻造不成威胁，却足够令人心烦。杨拙没受什么伤，只是衣服难免被鬼藤的倒刺刮破了几处，渗出星点血珠。

重伤的虫母钻回了深潭的淤泥中，黑色的黏血把本就浑浊的水面搅得愈发肮脏。其余毒蚣似乎接到了撤退的信号，在喷出几团毒雾后也追随虫母的身影消失在潭中。

唯有那只被钟晖骑过头顶的毒蚣咽不下这口恶气，又欺软怕硬，于是自作聪明地动了挑软柿子捏的心思，扁平的躯体绷紧成一块钢板，气势汹汹地朝杨拙冲去。

杨拙眼神一沉，银月龙牙枪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枪尖直直地送进毒蚣节状躯壳的缝隙中。他手腕用力一扭，竟是硬生生地搅出一个血淋淋的圆洞。

他身侧的鬼藤伺机而动，正欲一拥而上，却被远处飞来的十几支火折逼退。

银月龙牙枪卡在了千足毒蚣的腹中，杨拙双手握住枪杆，腰腹卷起，借着毒蚣的晃动跃出了水面。他右腕上银光一闪，多出了一只与钟晖所佩制式一模一样的飞虎爪。

下一秒，杨拙堪堪踏在了岩壁上，惊飞了一大群嗡嗡作响的螺壳蚊。还不待螺壳蚊振翅近身，灰白雾气已然将它们冻成了冰渣。

悬璜瀑布自昏黄的天际飞流直下，在震耳欲聋的水流激荡声中，钟晖和杨拙先后跃进了瀑布水幕后狭长的山体裂隙中。

神奇的是，在他们进入裂缝的一瞬间，原先山外的嘈杂声响和光亮便凭空消失了。钟晖踉跄了两步，让眼睛适应了一下突如其来的黑暗，再回头望去，只能看到封闭的漆黑山岩。

没有退路了。

钟晖点燃了火折，将蓝色琥珀从储物戒中取出。

这块浑然天成的海蓝玉石立在地上时，几乎赶上了他肩膀一般高，宽约二尺有余。通体光滑圆润，触感冰冷，溢出丝缕寒气。

依据《天玄至尊》的描写，幽荧刀的封印是认主的，除了神级元灵的鲜血，任何外力都不能动摇其分毫。

钟晖退后了一步，示意杨拙过来。

杨拙却站在原地不动，瞥了一眼钟晖的右手，问道：“那把剑是什么？”

钟晖低头捏了捏自己的掌心，对自己突然能掌控烛照剑也倍感奇怪。他唤出烛照剑，解释道：“这是烛照剑，天道把它赠予我时，告诉我它是跟幽荧刀不相上下的神器。”

“我不是有意瞒你。其实今天之前，我就碰过这剑一次，剑身非常烫，根本拿不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从魔镜之湖出来之后，我好像就能使用这把剑了。我估计，可能跟我的元灵凤凰有点关系。可惜，我现在还不能随心所欲地控制，只能将就着当菜刀用了。”

他说着随手挥了两下长剑，动作不是很标准，配上单纯率真的笑容，反倒显得那把剑不是什么神器，而是一支燃烧的烟花。

杨拙盯了他一会儿，唇角勾起柔和的弧度，微笑着说道：“好。”

“以后，有什么事也不许瞒我。”

不知为何，钟晖从这句话里同时听出了关切的暖意和威胁的寒意，后者甚至占据了上风。

杨拙走近蓝色琥珀，手掌一翻，凭空握住了一把银白雾气凝成的小刀。他举刀划破掌心，将流淌出的鲜血印在琥珀上。

殷红的血液滴落，犹如一滴水泼进了大海，霎时被海蓝色的玉石吞噬。琥珀表面深邃的纹路活了过来，缓慢聚合着形成了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漩涡。

漩涡转动间，琥珀的色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质地越来越透明，直到变得像一块剔透的坚冰，包裹在其中的神器才显露出了真容。

那是一柄漆黑的古拙长刀，刀刃极窄，刀锋薄如蝉翼。其貌不扬，蕴藏的力量却沉重而威严。

幽荧刀。

真是好久不见。

杨拙心念一动，剔透的琥珀外壳在他手下化为齑粉。剥离了封印的幽荧刀静静地悬浮在空中，刀身微颤，振动出阵阵兴奋的铮鸣。

它感应到了神级元灵的气息，感应到了阔别许久的暗系元力。

杨拙伸手握住刀柄，幽荧刀迅速化作一抹黑光，钻入他的身体，最终停滞在他左手掌心，烙下了一枚半圆形的太极图腾。

若钟晖来仔细观察这个图案，就会发现这和他右手的烛照剑纹案非常相似，似乎还能拼在一起，凑成一个完整的圆形。

在天玄大陆的创世神话中，太阳和月亮，本就是同根同源，相伴相生，密不可分。

幽荧刀完成认主，火折恰好也燃尽了，山体缝隙的溶洞重归黑暗。钟晖再擦亮一支火折，杨拙已经走到了他身旁。

“走吧。”钟晖说。

这条狭窄的出路给人的感觉很奇怪，路的距离时短时长。钟晖经常能看到不远处传来明亮的光，然而定睛一看，那亮光又只是一晃而过的海市蜃楼罢了。

他不由得回想起在墓海海底黑暗空间里漫无目的行走的经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杨拙比他镇定得多，对他而言，或许杨拙的存在本身就象征着一种安全感。

他什么时候也能成为值得杨拙信任、依赖的安全感呢？

钟晖拨弄了一下腰间的沙漏，正要开始计时，却突然发觉眼前的光芒并未消失，迎面吹来了一阵裹挟着淡淡草木味道的暖风。

他下意识和杨拙对视一眼，两人眼神中的意思都很明确。

他们马上就要抵达终点，踏入郄地魔域！

两人心照不宣，提气轻身，向出口加速奔去。

冲出幽暗洞口的刹那，久违的新鲜空气涌入钟晖的鼻腔。在他的视野里，树木葱茏，枝叶繁茂，漫山遍野绿意盎然。除去骤然升高的气温令人略感不适之外，此地比起噬谷谷底实在是平和的仙境，很难让人联想到吃人不吐骨头的郄地魔域。

钟晖回身望去，他们竟然是从一颗四人环抱不止的巨树中走出来的。出口关闭之后，树干粗糙的表皮完好无损，丝毫看不出开裂的痕迹。

杨拙环顾四周，沉吟片刻说道：“这里是郄地南部的山脉，应当是烟铃的地盘。”

钟晖心领神会，说道：“那我们运气的确不错。”

在《天玄至尊》魔域称王篇的剧情中，作者详细介绍过郄地的势力分布情况。

不比人族三国秩序井然，魔族弱肉强食，生来好争好斗，彼此之间谁也不服谁。魔域始终未曾诞生过一位一统天下的大王，经常爆发大规模的内乱。直到五十年前，四名实力格外强横的魔族先后出世，将魔域割据而治，纷争才暂时停止。

这四名雄踞一方的魔族，被称为四大领主，也是站在魔族金字塔顶端的实际统治者。

杨拙所提到的烟铃，便是四大领主之一的“黄金夫人”，也是战斗力相对最弱、性格相对最温和的一位。

领主大多凶狠残暴，倘若到达的是“暴食之主”祖卡、“大蛇”音琉，亦或是“红魔女”千霞的领地，恐怕一下山就会面临一场生存的恶战。

而烟铃却显得有些古怪。她虽然对人族毫无怜悯同情之心，但也没有特地迫害人族的爱好，唯一的兴趣是囤积金银珠宝翡翠美玉，是个不折不扣的财迷。

在她的地盘上，人族的待遇比郄地其他地方还是要好上一些。甚至有商人为了走私药品，会铤而走险主动进入烟铃的领地做生意。只要缴纳足够高昂的税金，烟铃就会对人族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比起成为任由魔族蹂/躏的玩具或食物，能在烟铃手底下当采矿炼金的奴隶，已经是对魔战线上人族俘虏最幸运的结局。

魔域夏季漫长且极其炎热，纵使这座山海拔并不高、坡度也不陡，钟晖还是萌生出了想要痛快洗澡的念头。噬谷谷底的坟河脏得伸手不见五指，饮用水又是有限的，清洁身体只能将就着擦干净，条件很是艰苦。

钟晖偷瞄了一眼杨拙，发现这人竟然面色如常，根本没有出汗的迹象。皮肤在烈日照耀下苍白得近乎透明，像是一尊用寒冰雕刻成的、精美绝伦的雕像。

他不动声色地凑近杨拙几步，默默感慨杨拙当真是个人形自走制冷装置，要是能上手抱一抱就更好了。

不过，就算杨拙不嫌弃他，向来娇生惯养的钟大少爷也多少有点嫌弃自己。他只盼着天降一条水流平缓水质干净的小溪，能舒服地洗个凉水澡。

钟晖朴实的心愿实现得很快，当他们走到临近山脚下时，还真的在山涧里找到一条清澈的溪水。溪水河道约与马车车道同宽，水位目测最深也就到两人腰间，在炎炎夏日里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凉气。

一看到这条溪水，钟晖就走不动道了。他连忙扯住杨拙的袖口，指指波光粼粼的水面，央求道：“我想洗个澡。”

此处离烟铃管辖的城镇还有相当一段距离，等走到城里再找地方歇脚，钟晖都担心自己会臭了。

杨拙打量了一番平静的溪水，又看向钟晖可怜兮兮的神色，心中不免觉得好笑。他原本也想洗净身上零碎伤口沾染的污血，这下倒成了钟晖求他了。

“正好。”杨拙说着，慢条斯理地解开了胸前的扣子，“我也想。”

他敞开衣襟，露出漂亮的锁骨和一小片瓷白的胸膛，在阳光下微微泛着细腻的光泽。

钟晖条件反射地避开了视线，突然回过神来意识到哪里不对。

咦？我为什么要躲？

不就是男人的胸吗？你自己身材也不差啊，而且在宿舍又不是没见过。

......但是杨拙怎么这么白，白得都快发光了。

有点想摸一下试试。

哗啦一声，钟晖被飞溅的溪水泼了个透心凉。他抹掉脸上的水抬头望去，杨拙上半身赤/裸，正站在溪水中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杨拙穿衣显得单薄，脱下衣服才看得出宽肩窄腰。几颗水珠从他的下颌滴落，沿着流畅饱满的肌肉线条，淌过平坦结实的小腹，没入水波荡漾的溪中。

特别......有吸引力。

见钟晖呆呆地愣在原地，杨拙一挥手，毫不客气地又泼了钟晖半身水。

“你不下来吗？”他问。

钟晖深吸一口气，脱掉鞋子，一掀上衣，赤着脚走进了小溪中。

冰凉的溪水被晒得有一点恰到好处的暖，立刻令他躁动的心平静了下来。

钟晖异常迟钝地发觉，他确实弯了，弯得不动声色，弯得顺其自然。他开窍开得挺晚，身边不缺俊男美女，但他从来没想过要跟谁谈恋爱。

杨拙是他第一次觉得特别有吸引力的人。

此时，这个人正朝他一步一步走来，指尖擦过了他的耳垂，捻起了他鬓边一缕浅棕色的碎发。

钟晖半边耳朵红得像块烙铁，便听到杨拙说：“短发更好看。”

随即，杨拙松开了手。

“我现在就剪。”钟晖语速飞快。正好他也不习惯。

他正要拿出剪子简单粗暴地咔擦掉一头及腰长发，便听到岸边传来两声尖叫。

只见溪水对岸的树丛里钻出来一男一女两个小孩，穿着粗布麻衣，手里提着小桶。小一点的女孩指着他们两个，兴奋地大叫：“哥哥，是人！”

大一点的男孩慌张地捂住了女孩的嘴，摁着女孩的肩膀跟她一起跪了下去，战战兢兢地大喊道：“对不起魔主大人！求您别杀我妹妹！”

钟晖比两个孩子还不知所措，手里的剪子扑通一声掉进了水底。

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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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噬谷谷底（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