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亲师弟,见字如面。”
“我在这边一切安好,就是书院的先生有些太讨厌,动不动就把我从课堂上赶出去罚站,不过你放心,我是大皇子,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把我赶出门,我就找个暖和的地方晒太阳。”
“就是因为他,我的时间都花费在读圣贤书和练字上了,根本没有时间修炼,导致我的修为一直止步不前,你的天赋一直比我好,要是拉下我太多,到时候你不想叫我师兄了可怎么办。”
“师弟啊,一日为兄,终生为兄,你可不能因为师兄太废柴而拒绝承认我是你师兄啊。”
“对了,我要跟随他们去一个什么春蒐,这几日就不在皇宫中了,你就不要叫纸鹤过来了,那边人挺多的,万一要是被发现了我们还在通信,挺尴尬的,嘿嘿……等我回来,我就给你写信,告诉你我在那边都遇到了什么。”
“这里一切安好,师弟不用担心,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
……
树上桃花悠悠飘落,落在树下展开的黑衣上,漆黑的衣袂衬着娇妍的桃花,越发显得花瓣轻柔娇美。
衣袖的主人还是个少年,身材修长削瘦,可他五官冷峻,眉目深邃,周身气质与他一身利索干练的黑衣相得益彰。
可现在,这原本冷峻的少年脸上竟挂着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微笑,只因为他手中的一封信。
远处,打扮邋遢的大树坐在树杈上,一边喝酒,一边看着自己这个小徒弟。
这人正是跟随晏折下山的沈旧书。
沈旧书此人豪放粗犷,是个修炼奇才,自己的生活却过的一塌糊涂,更加不会养孩子,沈木心也好,晏折也罢,他其实是不知道该怎么教养两个人,才将他们送到天璇峰的书院中的。
好在两个孩子都很争气,即使没有父母在身边言传身教,两人长得都很好。
晏折刚入门时,浑身戾气,也不爱与人说话,沈旧书总觉得这孩子天生一身反骨,但凡是有一件事情想不开,也许就走入歧途了。
他甚至都做好了亲自清理师门的准备。
谁知越长大,他身上的那股子戾气劲儿越是消散了,这番下山,两人一路同行,沈旧书发现晏折不仅没有长歪,反而知情懂礼,是那种看到老人家过马路,都会伸手去扶一把的好孩子。
这可真是意外中的意外。
而沈旧书每每问起,晏折都会说一句,若是师兄在,肯定也会这么做的。
可见沈木心对他的影响至深。
让沈旧书都惭愧不已,他这个当师父的没有尽到责任,反倒是沈木心这个做师兄的,不光要照顾自己,还得照顾自己的师弟。
之前在临仙门的天璇峰上,也是沈木心力保晏折。
想到这里,沈旧书又是叹息一声,他跟他师兄两个人,自诩看透天道,如今回头去看,还不如两个孩子过的明白,难怪人家说,大智若愚,大愚若智,他跟他师兄就是大智若愚的典型了。
沈旧书将葫芦里的最后一口酒喝光,正想将葫芦别回腰间,动作做到一半,却忽然顿住了,想了想,索性将葫芦往树下一扔。
借酒消愁,酒醒之后,却是愁上加愁,就算是醉一辈子,已经发生的事情,也不会再改变了。
他已经沉溺过去数十年,如今,该走出来了。
这些想法在沈旧书心中浮现又消失,不过转瞬,他整个人也只是在落地的瞬间微微一愣而已——然而这一瞬的灵光,却耗尽了他半生的时间。
只是想明白之后,整个人轻松了不少,背负了十几年的包袱终于放下,连脚步都轻盈了不少。
沈旧书来到了晏折的身后,,带着笑意揶揄道:“嘿,小子,又在看你师兄写给你的信了?”
思绪沉溺在信件中的晏折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将信往怀中一窝,迅速转头看去,发现来人是沈旧书之后,脸上浮现出一抹恼羞成怒的红:“师父,你不是在喝酒吗?”
沈旧书哈哈一笑,在晏折身边坐下,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份,哥们儿一样揽住晏折的肩膀,道:“酒已经喝完了,该看的风景也看完了,小子,想不想去见见木心?”
晏折一顿。
沈旧书又道:“山不就你,你可以就山嘛,别跟我说你不想他。”
晏折活了两辈子,哪里这样被人揶揄取笑过,脸上的羞恼更深,用了甩开了沈旧书的手,道:“我没有想他,更何况我现在也不合适回去,师父,你是不是喝多了,我们找个地方住下吧。”
说着,他站了起来,将信塞进衣襟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旧书被丢在原地,眼中露出一抹无奈,他哪里看不清楚,想念就是想念,就是不说,也会从眼睛中跑出来。
可惜他这徒弟性格别扭至极,就算是真的想了,人家不叫,他也不会去的。
既然这样,只能由他老头子拉下脸来挑破这件事情了。
沈旧书站起来,死皮赖脸地跟在了晏折身后,一边走一边嚷嚷:“你不想,我想了还不行?离开临仙门这么久,我都没有看到我的宝贝大徒弟了,你这小子一点儿都不知道孝敬你师父,还不带我去见你师兄?”
起初晏折不理他,后来都被他弄得无奈了,没好气地转过头去问道:“我不是你的徒弟吗?我在你身边还不够?”
沈旧书上前拦住晏折,勾着他的肩膀,凑在他面前低声道:“小子,你师父是个过来人,以前呢,喜欢一个人,不敢说,觉得身份有别,所以放手了,让她走了,可她一去,再也没有回来过,我守在她曾经住过的地方守了十几年,有什么用呢?人走了就是走了,我痛苦懊恼了十几年,现在才想明白,我跟那个人都是一样的,他是人,我也是人,他能赢得她的欢心,为何我就不能,为何我就要放手?”
“我若当初没有放手,也许结局就不一样了,也许她就不会离开了。”
“你跟我不一样,却又有些相似,他虽然只是你的师兄,你觉得可以放手,让他回去,可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他留在那个地方了,再也不回来了,你还是临仙门的弟子,还可以回临仙门看我,看临仙门那些老不死的,他呢?他将被留在那个地方一辈子,你们再也没法见面,没法像以前一样一起练功,一起修炼了。”
“这样你还不后悔吗?”
沈旧书藏了十几年的秘密,终于说了出来,他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揽着晏折肩膀的手越发用力,声音却很轻,很平静。
“我不喜欢那个地方,它夺走了我喜欢的人,又带走了我喜欢的人的儿子,木心在那里会开心吗?他写给你的那些趣事,是真的吗?他在临仙门那样自由自在,我们所有人都宠着他,换了一个地方,那些人也会这样做吗?你是见过云扬天的,你觉得他真的爱木心的母亲,真的爱木心吗?”
说到这一句,晏折陡然一僵。
云扬天爱不爱沈月霜他不知道,他知道云扬天这个人的时候,沈月霜已经死了。
但他不爱沈木心。
他若是爱,便不能放纵沈木心生活在一个畸形的溺爱的环境中,就不能放任他四面树敌,不能放任他最后被自己所杀。
哪怕退一步说,云扬天真的爱沈木心,那种爱……真的会让沈木心更好吗?
他会变得像是前世一样吗?
晏折的瞳孔骤然收紧,他不想让现在的沈木心变得跟上一世一样。
不。
沈旧书很明显感觉到了晏折的僵硬,他知道自己说中了晏折的痛点,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木心是因为你才回去的,如果不是为了那时在天璇峰保下你,不管是我还是他外公,都不会让他回去的,云昭国的皇宫是个吃人的怪物,月霜在那里过得不好,木心也不会快乐,但是,既然云扬天可以将他带回去,我们也可以把他带回来,一切都看你了。”
晏折沉默半晌,捏紧了自己的掌心:“师父,我知道了,我们去云昭京城。”
听到这句,沈旧书才终于开心起来,他放开晏折,放声而笑:“走吧,我们去把我的宝贝大徒弟带回来。”
晏折点头,忽然之间,觉得一直困在自己胸间的某个郁结自己散开了,丹田中虎视眈眈的心魔消散无形,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痛快与轻松,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并冲着天空长啸一声。
伴随着晏折的这声长啸,一直禁锢着晏折的枷锁忽然被破开了,他的修为一路攀升。
从筑丹到心动,再到灵寂,一口气升了两阶才终于停下来。
惊得旁边的沈旧书目瞪口呆:“你、你、你这……”
晏折本就带着前世的心境和经验,修为一直停滞不前,只是限于这具身体和一直以来的心魔作祟,若不是心魔,他应该已经到了与前世比肩的等级了。
眼下只不过是心魔松动,一直积攒的灵气喷涌而出而已。
但这些事情无法解释,晏折垂眸,低声道:“师父,这下师兄可能真的要管我叫师兄了。”
想想沈木心叫自己师兄的样子,晏折竟然觉得有些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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