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仲卿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无心之举给周怀钰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任他想破头也不可能想到，周怀钰对着这张能止小儿夜啼的丑脸都能爱上他的灵魂。

邱氏的动作很快，说是要把自己的外甥女请来做客，没出两天，她弟弟那儿就把人送来了。

女孩叫青青，今年十四。生得瘦骨伶仃身材弱小，肤色是常年劳作后的暗黄。

若是不说，还有人会以为是哪个下人的孩子。

青青来到沈府后很是拘谨，一双眼睛大大的，不怎么敢说话。

她身上穿着一件干净整洁的旧衣，只有一个补丁，而这已经是她最好的衣服了。

邱氏打量着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寒酸。

但这也没办法，弟弟家中日子不好过，她也是知道的。

若不是家里条件困难，正经人家哪个愿意孩子做妾。

不过对于穷人来讲，做大户人家的妾，可比做普通人家的妻舒服多了。

很多人出了嫁之后还要被原生家庭拖着吸血，只能从夫家拿钱反哺娘家，一般的普通人家哪里供得起。

但是嫁给有钱人就不一样了，自己不愁吃穿不用干活，还能有闲钱拿给娘家，那不就是天大的好事。

因此邱氏对着自己外甥女耳提面命，一定要让她想办法让沈仲卿点头同意娶她。

青青认真地点了点头，细声细气道：“我一定会做事勤快，让少爷喜欢我。”

邱氏差点笑出声来。

事实上，她也确实笑出声了，笑得前仰后合，表情似哭似笑。

笑完之后才在青青疑惑的视线中说道：“不，你不是来应招丫鬟的，你要做的是引诱他。引诱他，懂不懂？”

邱氏勾着她的下巴，满脑子的男娼女盗在外甥女懵懂的视线中一下子散了个干净。

她顿时索然无味，对着这么点大的黄毛丫头，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勾人伎俩。

“算了，反正你就照我说的去做吧。”

要不是邱氏没有别的亲人，且只有这个外甥女年龄最大，她还真不想选她。

费了一番功夫将人装扮一新后，总算能看了。要么说年纪轻就是鲜嫩呢，涂上脂粉后那张营养不良的小脸蛋都水灵了不少。

邱氏满意地点头，“不错，你就这个样子去见二少爷吧。”

青青长这么大第一次梳好看的发髻，戴好看的簪子，头上沉甸甸的，脸上和唇上涂抹的东西十分有存在感，让她总是不自觉地抿嘴，连揉眼睛都不敢揉。衣服更是贵重得令她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全身上下透露着无所适从。

第二日，沈仲卿和周怀钰一起去泰安院给程金凤请安时，就在那里见到了邱氏和这位青青妹妹。

“哎呀，仲卿来啦？快过来，等你们老半天了。”邱氏仍是十分熟络的样子，一见沈仲卿就笑得喜气洋洋，越来越有媒婆的气质。

沈仲卿看见她就预感不太好，再看到正给程金凤捏肩捶背的人是副生面孔，且穿着有别于屋里的丫鬟，顿时猜出了此人的身份。

没想到啊，这一天还是来了。

沈仲卿心情沉重地带着一无所知的周怀钰走了进去，给两位长辈请了安。

“为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外甥女青青，这两日来府上做客，我带她出来转转。”邱氏拉过青青，正式地介绍了她的身份。

青青早就被教导过，恭恭敬敬地给沈仲卿和周怀钰见了礼。

沈仲卿和周怀钰也给她还了礼，众人落座后，这才开始闲话家常。

“还是人多一点热闹啊，二嫂你瞧，今日你儿子儿媳、还有我和青青都来看你陪你聊天，你可是不会寂寞了。”

程金凤不太喜欢这种寒暄的场面话，她也不擅长接，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对着青青道：“在这儿不用拘谨，想吃什么夹什么就是。”

邱氏是一个擅于自洽的人，哪怕是这样的场景也能找到机会接话：“青青就是性子腼腆，我真怕她这样的性格在外面被人欺负了去。”

青青被说得不好意思，面露局促。

程金凤看了她一眼，赞同地点了点头：“确实，女娃性格还是不能太软弱，得立起来，以后嫁了人才不会受欺负。”

邱氏赶紧打蛇随棍上：“这哪里说得定，碰上了那种好人家自然不会受欺负，但要是遇上了那不好的人家啊，就算再要强又有什么用？”

她说着还看了沈仲卿一眼，暗示意味十分明显。

沈仲卿：“……”

他此刻喝着豆浆都觉得有些难以下咽。

本来他就比较排斥这场“相亲”，在见到青青本人后就更加觉得荒唐。青青虽然已经十四了，但是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导致身体发育跟不上，还像个十二岁的小女孩。

在沈仲卿眼里，这完完全全还是一个孩子啊！

现在孩子被叔母推来放言要给他做妾（？），沈仲卿觉得这辈子都没有这么荒唐过，心中升起了浓浓的罪恶感。

邱氏给青青使了个眼色，青青怯怯地看向沈仲卿，柔声道：“卿哥哥，这是青青亲手做的鸡汤，青青给你盛一碗吧。”

周怀钰看着她的动作，眉心忽然一跳。

邱氏颇有些得意地道：“我这外甥女啊，从小就聪慧伶俐、勤快懂事，在家也很孝顺父母，至于烧菜炖汤更是一绝。今日她特地起了个大早，足足熬了两个时辰才熬成这锅汤，仲卿可要仔细尝尝啊。”

“二嫂、怀钰，你们也尝尝。”

沈仲卿默默算了一下这丫头起床的时间，心里一惊，忍不住道：“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以后还是勿要起这么早了。”

青青一愣，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她没有想到奉汤讨好的对象，第一句话竟是这个，她有些混乱，但是混乱之下又有些自己都说不出的动容。

除了家人，很少有人会关心她的身体。但是她每天在家起早贪黑地干活，父母也没有说过要她别早起的话。

只有沈仲卿关注到了她还是一个在长身体的年纪，应该多补充睡眠。

即使青青知道自己没有资格享受睡觉的时间，她也十分感激沈仲卿能说出这样的话。

“你卿哥哥关心你，你还不赶紧谢谢人家。”邱氏适时提醒道。

青青顿时回过神来，有些害羞地道：“谢谢卿哥哥关心，青青知道了。”

原本略有些忐忑和抗拒的心，一下子安稳了许多，看向沈仲卿的眼神也情真意切了许多。

她想，这位少爷虽然长得有点凶，但人是个好人呢。

沈仲卿其实很想说，能不能换一个称呼。

亲哥哥是什么鬼……

周怀钰放下筷子，一时间碗里的米粥都不香了。

若是到现在他还没有看出什么来，那他就是白长这么大了。

其实这种事也没什么好惊讶的，早晚有这样一天的，他早就知道不是吗。

不管是原来的“沈仲卿”，还是现在的沈仲卿，他们都注定了会有很多的妻室，不可能只有他一个。

周怀钰以前被作为大户人家的双儿教导时，就被要求要有正君风范，对夫君身边的妾室们要恩威并施，不可善妒，要替夫君好好操持家务，包括安排好夫君的其他女人或双儿。

一个大度的正君，甚至会主动替夫君纳妾，帮夫家开枝散叶。

开枝散叶……

他一个子嗣艰难的双儿，连诞下嫡子的希望都很渺茫，夫家可不是迫不及待地要替夫君纳妾了。

想是这样想，周怀钰心间却好像是堵了一团湿漉漉的棉花，堵得他非常不好受。

他……他也不是真的想那么贪心地霸占夫君，但是……但是真的就不能再等等吗？

夫君本来就不愿与他圆房，若是家里添了新人，夫君就更加不会多看他一眼了。

他忍不住将视线投向沈仲卿，想知道他的意思。

邱氏却猝不及防地道：“怀钰啊，你说我们青青以后做你妹妹如何，你可愿意？”

周怀钰像是被雷劈中，脑袋一片空白。

竟是连装傻的机会都没有了，邱氏直接问到了他跟前。

他可不认为妹妹就是单纯的妹妹，都是内宅里长大的，谁不知道她说的是让青青给他夫君做妾的意思。

沈仲卿心里一惊，完全没想到邱氏竟然这么虎。

当着自己夫郎的面见人家小姑娘本就很尴尬了，四叔母还去问他夫郎的意见，是嫌他还不够社死吗？

而且吧，他根本就没有纳妾的想法，也根本就不想让周怀钰知道这种事。

邱氏却没有一点不好意思，大大咧咧地道：“多一个人和你一起照顾仲卿，也是好事嘛。”

周怀钰第一次庆幸自己是个哑巴，他完全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他骗不了自己的心，他一点都不想沈仲卿纳妾。

“怀钰，你说呢？”

邱氏还在问，周怀钰笑了笑，转过头看着沈仲卿，比划了一句：“我听夫君的。”

邱氏看不懂，愣愣地问：“他说的什么呀？”

沈仲卿看懂了“我”和“夫君”这两个手势，很容易猜到了周怀钰的意思。

他沉默地看着周怀钰，周怀钰也看着他。两人莫名其妙之间陷入了对视，连空气都静默了下来。

其他人则是盯着他们两人看，虽然她们也不知道他们在互看个什么劲。

但是那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还怪插不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