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琛与萧远离了船,余下的人都被劫匪控制起来,闫法楼提前得了赵琛吩咐,慌乱中勉强收敛心神,同匪徒交谈一番,叫他们放自己回去筹赎金。
这是赵琛交代他的,若真出了什么意外,先想法子保住众人性命,此外再联络他。
因萧远杀了人,初时他们并不肯放,闫法楼咬咬牙开了高价,他们又加了五成,这才谈妥了。
一条人命一百八十贯,船上六个河工加剪秋和闫法楼自己一千四百四十贯,此外还有被萧远所杀的四条人命的买命钱,共计两千两百贯。
闫法楼为官至今也拿不出这么多的银钱,但如今他是个商户,这数目,倾家荡产地凑上一凑还能拿出来。
那胡姓船主不知所踪,想必就是他勾结匪徒,先前他还因船主高价买了他们货物赞叹殿下不但善于理政,打理庶务也是不俗,如今想来,殿下怕是早已料到会有这一遭,抬价说不得就是为了激他。
再往前追溯,连这船都是殿下安排的,一环扣一环,怎么看都是有意为之,因而他并不很担心赵琛。
殿下既然能设局,想来是一切尽在掌控的。
方才闫法楼问及赵琛,水匪说:“你那妹子烈得很,同她男人一起跳了水,如今大抵已经在地府团聚了。”
闫法楼便仔细看了此人一眼,来日必要报与殿下。
黄河这样宽,寻常人若是不善水,下去了还不知有没有命在。
但殿下不是一人,靖北王也同她在一处。靖北王骁勇善战,殿下机敏聪慧料事如神,想来是没有意外的。
闫法楼便照赵琛视线吩咐的,去了元城,到了元城他一刻也未曾拖延,径直去大名府报案。
“本官奉官家与殿下之命暗访至此,本不该袒露行踪,奈何路上遭了水匪,如今随行七人俱为水匪所扣,事急从权,这才露了行迹,还望府君襄助,待事了,本官自当上奏陈情请罪。”
黄河之上哪里来的水匪,胡幸天一听便知是怎么回事,面上却半分不显,先是震惊,继而愤慨,而后自责,最后竟声泪俱下向着京城的方向拜倒在地:“微臣治下竟出了这等乱事,臣愧对于官家。”
这一番唱作俱佳,闫法楼一时分不清他是真情还是假意,只是否定了他派府兵去剿匪的提议。
“如今人质未归,还是救人要紧。”
两千贯银钱委实不是一笔小数目,匪徒只给了七日,便是胡知府应下了筹钱之事,闫法楼还是愁眉不展的。
傍晚,又一人造访大名府,闫法楼若在,就能知晓,正是那消失的船主。
不同于闫法楼,他直入了大名府内院,府君的书房。
“兄长恕罪,弟弟本是为您寻看一位地上难寻的美人,可惜叫出了些意外,叫她跑了。”
与他所料不同,胡幸天还不曾问他怎么回事就先大骂了他一通,胡九不知出了什么岔子,也不敢辩解,只等胡幸天骂完了他才小心翼翼地奉茶。
“平日里我就说过叫你小心行事,莫要招惹是非,你不听也就罢了,如今朝廷派了人来暗访,你偏在这时候惹事。”
胡九心中腹诽,平日里你老也没少吃孝敬,别的不说,那外室就不止置了一房,英雄救美的戏码也没少演,如今倒是冠冕堂皇的。
但这话不能说,他面上一下就慌了:“府君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胡幸天不为所动,胡九便发了狠:“银钱我不要了,这就去将人处理干净。”
处理干净,不止是被劫持的人,更是劫匪。
这些劫匪都是厢军,厢军同正经有军籍的三衙不同,乃是遭了灾的流民收编而成,本是为了防止流民生乱,朝廷索性出钱养着,平日里也做不了什么,朝廷不管这些人,每年自税银里头拨些钱,各地府衙自行安置。
大名府的厢军,便是这般安置的。
胡幸天反倒是笑了:“我知你最是忠心不过……此番你虽鲁莽,却也算是阴差阳错办了件好事,你截的正是那朝廷派来的钦差。”
这下胡九才是真的慌了,劫了钦差他还能有命在?当下跪地连磕了三个响头:“府君救我。”
胡幸天沉吟片刻:“你拖住他们,拖上一个月,这河堤也该筑好了,到时候在平了水匪,救出钦差,钦差巡堤回京交差,皆大欢喜。”
胡九明白了他的意思,渐渐冷静下来。
“就是不知道失踪的那二人是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多留心。”
“是。”
胡幸天挥挥手,胡九便小心退下。
闫法楼的身份是假的,那妹妹自然也是假的,钦差离京不可能带不相干的人,更叫他担忧的是,今日闫法楼并未提及这失踪的妹子,他连派人去寻都师出无名。
可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
这几日李家四郎成婚,他几位兄长也都因此归了家,流水席上的人络绎不绝,听闻李家还为此雇了不少短工。
赵琛与萧远入了府便没再出去吃流水席,晚膳过后萧远拿了一把铜钱去给那领他们来李家的老头,老头收了他的铜钱脸色也未见好。
萧远看着好笑,故意说:“可惜我娘子身上也只余下这一根簪子,这些银钱老丈你且收着,来日萧某必报。”
活脱脱一个志大才疏吃软饭的混账,那老头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抄起拐杖往外轰人。
萧远回到李府赵琛已经睡下,他是刻意避出去,好同赵琛错开洗漱时间,白日里那般,实在是活受罪。
他们既然说了是夫妻,李家只排了一间房,自然也没考虑过两张床的需求。
赵琛往床边挪了挪,勾起腿,默默让出萧远上床的路,萧远却没有进去。
“我睡里头?”
赵琛正要点头,忽然记起一般夫妻间都是妻子睡在外头,这是为了方便照顾丈夫。
赵琛躺在外侧自然不是因为这个,一来是自己下床方便,床的另一侧便是墙,萧远若是在外侧,他本能有种无处可逃的感觉。
他方才没想那么多,如今想到便犹豫了,犹豫也不过是一瞬,拧着眉十分不耐烦:“你也可以睡地上。”
“……”得意忘形了。
第二日流水席还未撤下,外头的人却少了大半,李家上下也是愁云惨淡的,半点不像是刚办完喜事。
李夫人倒没有瞒着,甚至还算主动地说了府上的难事——徭役。
大楚国力如何不说,钱是不缺的,如今的徭役并非全然是无偿,除了每日供给饭食还能得些银钱。各地工钱有异,大部分给的不多,基本刚好能叫人饱食一日。
此外若有人实在是不愿去,也是可以拿银钱抵徭役的。
这是武宗时就开始施行的,政策虽也有不足,大体上是不错的,是以赵琛摄政以来还未动过。
李家人多,算上李员外一共五口男丁,除却四郎在国子监可以免去徭役,余下四人中需要去两人。
捐两个人的徭役,李家这财力不至于出不起才是。
赵琛这般问了,李夫人便知他们的身份果然不俗,如今也算结个善缘,温声解释:“今时不同往日,今次征得急,不可全然赎买,我李家至少要去一人。”
“急征?不是修河堤么?”
河堤年年都在修,现在也没发大水,也不至于就征得这样急。
“娘子有所不知,如今是朝廷下了令,今岁须全河段固堤,这才征得急。”
赵琛蹙眉,他只叫钦差暗访,没下过这样的令。
稍加思索也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他和萧远一路顺水而下,看得比在船上还清楚,那河堤显然不是年年修缮该有的样子。
什么朝廷下令,分明是为了应付钦差,才急征徭役筑堤。
说到钦差,昨夜赵琛和萧远弃船入水也不知闫法楼如今如何了。赵琛稍稍分神便又看向李夫人,她的目的是很明确了,要萧远替了他们李家的徭役。
所谓欲要求之必先予之,李家待他们这样客气,不光是热心招待,还主动送钱,并非日行一善,而是有事相求。
他和萧远身上没有身份文书,户籍亦不在本地,不在徭役征发范围之内,正好可以替李家的人——如果他们愿意的话。
李夫人果然说出她的目的来,同赵琛猜测的一般无二。
“官家仁厚爱民,咱们大楚的徭役不磋磨人。只是我家中人实在是干不得体力活,这才求到郎君头上。”她说到这里笑了笑,面上一团和气,“自然的,郎君若愿救我一家老小,我李家重金相谢。”
说白了是拿钱换劳力,也还算厚道。
“可知征的是何处的徭役?”
“便在咱们李家村附近,最远也不过是大名府。”
萧远要是没受伤,这倒是个好机会,不但可以还了李家的人情,还能探探徭役是什么情况。
但萧远受伤了。
“我……”赵琛实在是说不出夫君二字,换了个称呼,“萧郎亦有伤在身。”
萧远却越过他自己应下了:“无妨,既承了贵府的情,自当回报一二。”
李夫人自然是欢天喜地,连道:“郎君心善,日后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只管开口便是。”
赵琛并未遮掩神色,李夫人也知他们多半还有话说,达成目的便走。
“你手不要了?”
“殿下离京前未做什么安排么?”萧远是跟他出来的,但赵琛离京可不是心血来潮。
“你看我如今联系得上么?闫法楼也不知到了大名府没有,你……”
萧远截住他的话头:“你不想知道是什么情况么?”
赵琛冷声道:“我知道轻重缓急。”
萧远浑不在意他的冷脸:“为你那一声萧郎,我便是赴汤蹈火也值了。”
赵琛半晌无言。
萧远凑近了,去碰他的耳垂:“红了。”
赵琛挥开他的手,方才的不满一下子有了宣泄口:“爹爹封你靖北王是叫你征战沙场,不是叫你去做力役的。”
赵琛的愤怒似乎只是因为看到千里马被赶去拉车,全然是出于惜才而非其他不该有的情绪。
萧远缓缓勾起唇角,低声细语的:“我错了。”
赵琛不看他。
萧远诚恳道:“我不该善做主张,辜负了殿下好意,断没有下次了,殿下消消气?”
“……与我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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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 6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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