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林,你大早上的就犯病了?”刚好座位靠近门边、身材高大健壮的男生马上站起来。
名门世家们不太会有什么以班级为单位的集体荣誉感。
但与此同时,他们却有着强烈的领地意识。
教室作为他们除了自己的休憩室外最经常呆的地方,当然具有特殊的含义。
现在对方莫名其妙闯入的行为无疑挑衅到了他们。
这位叫沈林的同学姿态淡定地插着兜:“里昂,火气别那么大,你要原谅我丢了东西,心情比较着急。”
在场的没有一个不是聪明人。
在这句话刚一出现,他们几乎在同一秒钟陷入沉默之后明白了他的意思。
南序也不傻,对方的眼珠子快要黏到他的脸上了,东西怎么“丢”的,“丢”到了哪里自然很容易联想到。
不过对方刻意弄丢的东西不是他以为的此刻在他手腕间装傻跟死了一样一动不动的趴趴蛇。
沈林的目标很明确,装也懒得装,径直走向了南序:“我的手表昨天体育课的时候不见了,几个班在一起上课,别的班我都问过了没见过,就剩你们这儿。想来想去你最有可能,南序,麻烦让我检查一下你的书包和课桌。”
他的用词挺有礼貌,和脸上快要破土而出的张扬相比显得格外割裂。
南序坐在座位前,他以站立的角度俯视着这位全校闻名的蔷薇美人。
早在南序被发红牌以前,南序凭借着颜值就在诺伊斯小有名气,只是和他没有什么接触。直到全校范围针对南序的群聊建立,他加入了群聊。
每天翻看着群聊中关于南序的点点滴滴,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在某次点开群聊以后,他福至心灵,终于明白了哪里不对劲。
那张惊艳十足的脸上过分冷静,偶尔在视频中会流露出一瞬间的惊吓时,那一刻会莫名地使他升起一丝兴奋感。
恐惧会让美人更加活色生香。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设了一个俗套但无比管用的局。
沈林精准地从南序的书桌里摸出了一块满钻表盘的机械腕表,朝南序得意地抬了下眉,又因为马上意识到自己在演戏,回收了几分快要溢出的兴奋:“南序,怎么在你哪里?你有什么说的。”
“他能有什么说的?”西泽尔踹了脚桌子拉开了点空间站了起来:“才几十万的手表就拿来陷害人?沈林你家穷成这样了吗?”
沈林因为西泽尔的话脸色扭曲了一瞬间,很快恢复了情绪,冷笑道:“我家是不怎么有钱,但也比南序家有钱啊。谁知道是不是南序少爷家里破产之后囊中实在羞涩,就冒险偷走了我这块一般人瞧不上的手表呢?”
他的咬字很重,落在“一般人”和“瞧不上”两个字眼之上,仿佛海洋生物遭遇刺激时喷洒出的墨汁,不太有攻击力,却足够搅浑这趟水。
所有人都知道南序不可能偷了手表。
所有人都知道沈林在污蔑南序。
但所有人也知道沈林的行为可以用红牌规则光明正大地得到庇佑。
这算诺伊斯学院里对付看不顺眼的特招生比较常见的招数,没有真的想做到什么借此让特招生们退学,可有时候精神羞辱比□□折磨更叫人难以接受。
现在一模一样的招数被用在了南序身上。
他们把视线全都聚焦着南序。
同往常很多时候一样,南序脸上的情绪波动淡然,他的手里还抓着先前书写用的黑色钢笔,现在正垂眸从桌上拿起笔帽慢慢对准契合的角度合上。
咔哒一声。
“你想怎么办?”南序问。
“你承认是你偷的了。”
其他忍不住起身的人皱眉说:“出现在南序桌上也可能是别人塞的,你凭什么证明是他?“
他们身处一楼,南序的桌子又靠窗,窗外是低矮的灌木丛,外人可以绕路踏足,再从窗外将赃物丢进南序的抽屉里。
沈林游刃有余地反问:“拿什么证明不是他呢?”
空气里飘散了一句轻声的嘀咕:“我看他一眼就知道他是无辜的!”
沈林捕捉到这句话,下意识看向南序一眼,随后不自然地绷紧表情。
一群意志不坚定的人,庸俗无知,就因为南序的长相和气质轻而易举的动摇了。
他环视着周遭,阴恻恻地提醒道:“你们要违抗季少的命令吗?”
蓦然沉寂的室内,响起几道加重的呼吸声。没人喜欢被威胁,可沈林知道他们被成功威胁到了。
站在南序斜角前方的西泽尔偷偷注视着南序。
他做不到为了南序去反抗季凌,反抗全校的制度,于是只能装作平时看不见南序的遭遇,只要他看不见,他就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等南序真的在他的眼前经历着一切,他难以装聋作哑,冲动地站了起来。
他不后悔他的这份冲动,但他有些难受,他的勇气好像就到此为止了。
这群天之骄子们仿佛极有默契地陷入了吊诡的封印之中,压抑着越来越迸发的怒火,不能有任何的动弹。
“没事。”南序没有因而感到任何失落、沮丧的情绪,只是轻轻开了口,“报警吧。”
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请君入瓮的陷阱,以季凌的名义在诺伊斯拉起鲜明的旗帜。
不正义,但可以成为诺伊斯是容许的法则。
南序懒得花时间和他们争辩,他伸出双手,左手光洁无暇,薄薄的皮肤透见青绿血管,右手腕上一道粉色新肉鼓起的痕迹。
一个犯人等待手铐的动作。
其他人能清晰发现南序神色倦怠,不太明显,也不会令人忽略,如同卡明罗特区天空上时常藏匿在厚重云层前的晨光。
沈林终于等到南序正眼瞧他,对方冷静地向他说:“报警,让警察来,查完了证据,我愿意进监狱或者少管所。”
沈林原本以为南序要服软而亢奋起来的脸庞控制不住露出一瞬错愕的表情。
怎么和他预想的走向不一样?
明明之前那些特招生们不会是这个反应。
他们会因为百口莫辩,却无法折价赔偿,更无法承担“偷窃”的罪名令自己的人生在刚起步阶段就背上污点,而慌乱或者崩溃。
这时沈林就会让他们做出跪下来赔礼道歉、再写一张欠条给他的选择。
那些自尊心极强的特招生们往往会因为受不了这种羞辱而哭泣出声,却不得不服从。
他会在他们的低头中享受到折辱的快感。
他只是想让南序低头,从来没有想过让南序离开诺伊斯。
南序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南序已经收回了手,仍然作出等待的姿态,冲一瞬间呆在原地的沈林微微扬眉,似乎在疑问为什么他没有下一步行动。
反而西泽尔先说出了声:“南序,你别……”
南序没开玩笑。
理由倒不是现在周围人可能认为的“南序选择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原因。
学院开设的法律课程让南序对这个世界最底层的规则有了最基本的认知。
刑法老师估计也没想到过,她在介绍未成年人犯罪那一章节时谆谆教诲,希望面前的那群未成年人有所收敛和忌惮,其中一位未成年人确实听进去了,但偏离了重点。
其他人的重点是犯罪记录伴随终身,天都塌了,为了他们璀璨的未来没必要犯错沾染上污点。
南序的重点是原来出了点小问题会被少管所收容,还行,能接受,天不会塌。
圈定的坏境范围、不安分的人物因素、早出晚归的作息,抛开降级的住宿条件和教学氛围以外,少管所和诺伊斯学院对他而言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在哪里过不是过。
他对学院没有执念,更没有以此为砝码而跃升平台的野心。
他只是因为交不起其他学校的学费无法转学留在了诺伊斯,联邦不招聘未成年学工而留在诺伊斯。
现在思路打开,监狱不仅不用交钱,还允许未成年进入。
南序琉璃珠一般干净清透的瞳孔错也不错地凝视住沈林。
全场寂静。
南序轻声询问,用不太大的冷淡嗓音打破了所有人刻意制造的沉默:“我自己报警?”
沈林焦躁地摩挲赃物手表上的细密的钻石尖锐切割面,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行啊,那就报警。”
他坚信南序只是嘴硬,等到警察真正来了,在警察的追问之下,迟早能叫南序乖乖退让。
边上的学生忍不住出声:“沈林你玩一玩就够了,适可而止,到底要疯到什么时候?学院和外来人员联络要申报理事会批准,你们要直接去理事会吗?”
沈林不为所动:“那就去理事会报告呗,多了道程序而已,我相信理事会可以给出合理的解决办法的,不管是赔偿求饶,还是退学。”
南序耸耸肩表示没有异议。
西泽尔咬唇,下定决心:“南序,我陪你一起去。”
*
在通往南区的路上,西泽尔向看上去就有些不太了解的南序科普了学院的机构设置。
学生会负责学院大大小小的学生事务,理事会则偏向规划与重大事件的审批。
理事会和学生们联系最紧密的事项,是诺伊斯学院的升学与退学决定权,他们所有人的去留全都掌握在理事会的手中。
南区的建筑群以高耸繁复的哥特式建筑风格为主,教堂、尖塔、扇拱构成锋利与圆润兼具的轮廓。
理事会闭会期间,常务理事轮岗,不知道哪一位会在。
他们在门口工作人员的引导下穿过袖廊走进尾间的最后一间房间。
门一开,西泽尔率先猛然停住脚步。
沈林也忽然如同踩住了电流一般僵住,鞋底的涂层像化开了胶水,把他黏在地上。
他恭敬地微微躬身:“您回来了。”
他们一俯身,将身后的南序显露无疑。
豁然开阔的视线里,南序看到了一个站在胡桃木书墙前手拿书籍的身影,光影昏暗,只能窥见半边英挺的轮廓和书籍封面不经意间反射了的烫金卷草纹样。
似乎是察觉到南序的注视,那个人偏过头侧脸望过来。
他的骨相立体、眼窝深邃,眼形狭长,尾端一道浅浅的褶皱微上扬,带出锋利的攻击性。
南序最先注意到他瞳孔的颜色。
不是纯粹的黑色,而是沉寂的灰蓝色。
特征过于明显,很好辨认出这是谁。
谢倾。
原剧本里的主要人物已经出场了大部分。
争夺主角受的雄竞修罗场中,谢倾是最猜不透的那位。
谢家权势惊人,一度掌握了联邦的命脉,在谢倾父亲与母亲两家联姻之后再度迎来权力的顶峰。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漠视学院的存在,对学院中所有的事情都不太感兴趣,从骨子里透出欲.望被满足而冷淡的隔绝感。
和主角受的初遇,是因为知道主角受是他母亲曾经资助过的学生,于是慢慢开始关注。
谢倾没有换上学院的制服,穿了一身贵气十足的黑色西装,胸襟前别了一支白色的玫瑰。
联邦悼念逝者的习俗。
而沈林这么惊讶正是因为谢倾竟然毫无预兆地回到学校。
一个月以前,谢家夫人,谢倾的母亲去世。谢倾从学院请假回家参加母亲的葬礼。
南序曾经刷到过相关的新闻。
照片上王室贵族们身着深色礼服神情肃穆且哀悼,发表致辞惋惜着逝者的离开。
小道消息则描绘着谢夫人灵柩上装饰了多少钻石与花环,揣测着谢夫人为何如此年轻就突发疾病去世,用尽夸张的表述赢得甚嚣尘上的流量。
整个诺伊斯学院由谢家持股最多,占住了学院理事会话语权最大的理事长席位,现任理事长正是谢倾的祖父。
“卡尔顿主席去出席佛列伦州的州议会,短时间不会回来。”谢倾说,“你们来有什么事?”
听到主席不在,在场至少有两个人同时在心里舒了一口气。
沈林调动起情绪,斜眝过南序:“有人偷走了我的手表,人赃并获放弃抵赖,说大不了被抓走,我就遵循他的意愿……”
沈林一开口添油加火地讲述事件的经过,西泽尔好不容易努力压制住怒气再一次被勾了起来。
谢倾饶有兴致地旁观着这位以性格害羞著称的新闻外长家的独子和沈林当着他的面旁若无人地吵起来了。
而另一位当事人以比谢倾这位局外人还要毫不相关的视角,冷倦地倚靠在桌边。
离他最近的一块儿玫瑰窗倒映投射的光在他的眼里晃动,他微微垂下眼睫,避开光线对上瞳孔的直射点。
一看就知道是个刺头儿。
西泽尔和沈林吵架的进展发展到了各执一词的“疑罪从无”和“人赃并获”之上。
“怎么不看监控?”谢倾懒洋洋地补充。
双方同时安静下来。
西泽尔说:“要是从教学楼旁边的墙翻过来,走过草丛从一层窗户外头把扔东西进来,监控拍不到那个角度。”
沈林扬了扬唇角。
怪只怪南序选的位子不好,他连对监控动手脚的时间都不用花。
他得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回答。
“为什么拍不到?”谢倾扬起眉眼,在三个人略显诧异的注视里微微勾唇,”那里有监控。”
“很巧。”他说,“昨天刚好动用了点权力,午休时让人加装了监控。”
巧到南序终于流露出微微的诧异,瞬间像化冰的水流动开来。
而沈林的面色突然失去了所有的血色,他眼眸中的内容几近空无一物,颤颤巍巍地挂上风一吹就会掀下来的笑容:“谢少,您在开玩笑吗?”
他的耳朵机械性地回收谢倾磁性清润的声线。
“你觉得呢?”
西泽尔开心地快要蹦起来,恨不得给谢倾当场送上一个天使光环:“那我们可以现在去看吗?”
“可以。”谢倾点头。
西泽尔恶狠狠地扭过头对着沈林:“走,调监控去,沈林,我看你能说什么!”
低温的天气,豆大的汗珠从沈林的额间滑落进鬓角,他慌乱地下意识环顾四周,发现在场的其余三人不可能给予他什么采取其他补救计划的支撑。
“是季少……”他喃喃说道。
谢倾似笑非笑:“和阿凌有什么关系?”
沈林狼狈地噤声。
他是疯了不成?就算所有人都知道红牌是季凌发的,明面上他也不可以透露季凌分毫,把季凌拉下水。
无论任何时候开口,这都只能是他自己一个人设下的局,不可以攀扯到上位者的利益。
这是默认的潜规则。
“没有……”沈林讷讷地微微含着胸。
南序冷眼旁观着所谓的上流守则,无趣地低下了头,轻轻拍了下右手的小臂处,把右臂往身后掩了一下。
旁人看来有些奇怪的动作,不太确定有没有被人瞧见,因为他感觉到他低头时有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他淡定地抬起头,重新聆听两位同学的争吵。
沈林先前的嚣张不翼而飞,西泽尔步步逼近,生气地扭过脸问南序:“现在这情况归学生会管,南序,你放心,我一定让沈林给你道歉。”
南序回复的一个微笑让西泽尔顷刻间斗志昂扬,恨不得按着沈林立刻给南序磕几个。
“谢少,谢谢您,我们先不打扰您了。”西泽尔像斗胜的小公鸡连忙朝谢倾鞠了个躬,拽住沈林的外套风风火火地往外赶。
南序落后一步要离开。
“等等。”谢倾突然出了声。
落在最后的人不得不听到。
南序停住脚步,转身轻声问:“有什么事吗?”
他垂着头,避免和谢倾对上视线,却在低垂的视野范围内,猛然注意到正中间书桌的钢笔。
它的笔帽上镶嵌着一枚缩小的黑银色、吐着蛇信子的家族徽章。
那道反射的森冷银光忽然攫取了南序大脑的思绪,条件反射联系起来的预感像毒蛇一般爬行上他的脊背。
果然,徽章的继承人说话了。
“我养的一条小蛇丢了,找遍了所有的监控都没有找到它。”
谢倾深灰蓝的瞳孔一瞬不瞬地盯着南序。
“南序同学,你有见过我的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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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小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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