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饿得太久的人,不能一下子吃太多。

姜觅喝了半碗粥后,便没再继续。

日头已渐高,阳光的气息分外的干燥而清爽,一呼一吸间全是生命鲜活的味道。上辈子她是传承家族手艺的匠人,最喜欢研究前人的工匠技艺。曾有友人戏言她若是身在古代,必能更好地发挥自己的价值。

谁成想,她真的穿越了。

入目所及之处,皆是令她痴迷的艺术品。无论门窗,床柜还是桌椅,无一不展示着木工精巧的技艺。花鸟纹、五福纹、祥云纹应有尽有,便是木椅的扶手都尽显精美的雕工。她慢慢摩挲着圆桌边的莲纹,感受着虚弱的身体在一点点地恢复力气。

一室安静,月容却是心里打鼓。

大姑娘的性子喜怒无常,往日里难得沉默,但每每阴沉着脸坐上一会之后,是越发变本加厉的折腾。她不时伸着脖子朝外张望,待看到一抹素色的身影之后,悬了半天的心终于落到实处。

姨娘终于来了。

“我可怜的大姑娘,你受委屈了。”

孟姨娘人未至,声先到。

她衣着简素,眉眼温柔,发间仅一根碧玉簪,通身却有种说不出的婉约气质。一双美目怜惜地看着姜觅,眸中全是心疼之色。

姜觅也看到来人,轻哼一声别过脸。

“姨娘怎么才来?若我真有什么事,你这个时候过来倒是刚好可以给我收尸!”

“呸!呸!呸!”孟姨娘连呸三声,白着脸道:“什么死不死的,大姑娘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是姨娘不好,谁让姨娘只是个妾,万事都得余夫人的脸色行事。”

“什么余夫人,她不过也是个妾!”

一个妾字,骂了两个人。

孟姨娘小心地赔着笑,快速瞟了月容一眼,月容轻轻摇了摇头。

“大姑娘这话千万别在外面说,否则又要徒增是非。”

“我还怕了她不成!”

蛮横的语气,一如原主。

孟姨娘无比忧心地道:“大姑娘是正儿八经的嫡长女,哪里是二姑娘那种名不正言不顺的嫡女能比。只是这样的话我们娘俩在屋子里说说还行,在外头万不能说漏了嘴。如今外人都认余夫人,谁还记得你母亲。若是你母亲还在,那大公主又岂敢这么对大姑娘。大姑娘受尽委屈,偏生连个可以做主的人都没有。谁让姨娘只是一个妾,你弟弟又没有长大,便是有心替你撑腰也无能为力。”

她说的弟弟是指自己生的儿子姜洵。

原主与她很亲近,因为她是徐氏的陪嫁丫头。徐氏在余氏进门之后整日抑郁,又怀着身子无法侍候姜惟,便将她开了脸。她也算是争气,接连生下一女一子,女儿姜婉在姐妹中行三,儿子姜洵比余氏所出的姜沅年长一岁。

姜觅似是很烦躁,眉头紧紧皱起。

“说来说去,姨娘不就是让我忍!”

“我可怜的大姑娘,你不忍还能如何?余夫人的娘家正得势,她又是余太后嫡亲的侄女,就算天下人都知道她当年嫁入侯府是以势压人,又有谁敢替你母亲说一句公道话。可怜夫人那么好的一个人,早早就去了…”

姜觅似是忍无可忍,“呼”地站起身来。

“我还就不信了,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平妻,还能压在我这个堂堂正正的嫡长女头上不成!”

她甩开孟姨娘伸过来的手,喝斥着月容赶紧给自己更衣。

在她的身后,孟姨娘和月容交换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

武昌侯府历经几代,早年的风光荣耀处处可见。碧瓦朱檐熠生辉,玉台琼阁重叠出,假山奇松错落有致,小桥流水相对成趣。纵然上一代已现落败之相,近些年却是逐渐恢复荣光。

未近余氏的院子,远远便能看到进进出出的下人,比之采薇轩的冷清无人气,余氏的满庭芳可谓是奴婢成群。

余氏不到四十,保养得当看上去如同二十多岁。那双和姜晴雪相似的眼睛在看到姜觅时,有一丝恍惚,暗道这位大姑娘,瘦了一些之后倒是有几分像其母徐令娇。

姜觅怒冲冲地过来,也不行礼。

“今日之事,想来余夫人应该也听说了。”

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余氏不可能不知道。为此大公主直接打道回宫,害得她的晴雪赔尽了小心。

“晴雪已经和我说了,一场误会而已,大姑娘莫非要闹得人尽皆知?”

“误不误会的你们说了不算,我只知道我平白无故被人冤枉拿了姜晴雪的东西,还被大公主上门指责。这口气我忍不了,余夫人你说怎么办吧!”

说着,她一屁股坐下。

她接收的记忆中,原主可没少找余夫人的麻烦。

余夫人也已习惯,但依然很气。自己不是续弦,后娘还可以端着继母的身份教训原配所出的子女,而她只是一个平妻,若是敢对嫡妻的子女指手画脚,世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溅她一脸。当年如果早知徐氏会死,她何必急于一时。

“那你说该怎么办?”

姜觅轻“哼”一声,“脏水泼到我身上,我不能平白惹上一身骚。姜晴雪不是说我拿了她的步摇,那步摇呢?大公主还打破了我一瓶上等的胭脂,余夫人你说怎么办?”

合着又是要东西!

余氏气极。

举凡是她和晴雪的屋子里添置了什么好物件,这位大姑娘都会眼红,不是说酸话贬低一番,就是想方设法弄走,害得她和晴雪有什么好东西恨不得藏着掖着。

简直是强盗!

“你想怎么办?”

这话问得是咬牙切齿。

余家未显赫之前,不过是郦京城中的末流小户。即使是后来晋升了公府,爵位和地位都有了,无奈实质性的好处却不多。并非是今上小气,而是国库空虚,陛下赏无可赏心有余而力不足。

余氏嫁妆不丰,嫁进侯府之后又未掌家,手中流通的银钱本就不多,一应吃穿用度不能降了身份,日子过得难免有些紧巴。一瓶上等的胭脂,少说也要十两银子,再加上一支步摇,哪怕是简单样式的金步摇,也不会低于二十两银子。何况这位大姑娘绝非好说话的人,寻常的步摇根本打发不了。

果然,姜觅一开口,她的心就开始滴血。

“余夫人也不用为难,更不用重新去买,我瞧着你手里的那支红宝石梅花的步摇还算凑合。前几日宫里不是来了一批赏赐,那瓶宫廷秘方的玉容膏就不错。”

那支红宝石梅花的步摇是余氏最喜欢的一支,也是最贵重的一支,原是打算留给女儿做嫁妆的。至于那瓶玉容膏,连她自己都不舍得用,当然不愿意便宜别人。

给还是不给?

余氏在犹豫。

“余夫人,你不会舍不得吧?”

姜觅睨着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这样的眼神刺痛了余氏,不由让她想到了多年前。

当年她还只是一个未入流的小官之女,挤破脑袋得到了一张雅集的帖子。她穿着自己最好的衣服戴着最好的首饰跻身其中时,那些世家贵女们惊讶轻视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她的身体。她惶惶不安自卑垂泪,无地自容之时是徐令娇替她解了围。

那时的徐令娇被众人簇拥着,宛如星月一般耀眼无双。而她太过低微,感激的言语换来的只有一句轻飘飘的“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她看到所有人都对着徐令娇笑,徐令娇至始至终都淡然若之,仿佛天生就应该是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女。自卑、羡慕、还有说不出来的滋味让她羞愤欲死,当她看到徐令娇身边芝兰玉树的男人时,五味杂陈的情绪全变成了嫉妒。

那个男人,就是侯爷。

她对侯爷一见倾心,本以为此时只能在梦中相思,却不想老天爷可怜她,让余家一步登天成为皇亲国戚。如今的她好歹也是侯夫人,岂能再被人看不起,尤其还是徐令娇的女儿。

不就是一支步摇吗?

不就是一瓶玉容膏吗?

她给就是!

东西递出去的刹那,她心口的血滴得更厉害。

姜觅漫不经心地接过东西,随手就让月容拿着,那般的随意和不珍视,再次让余氏的心再次受到打击。

这位大姑娘,看不起人的样子真像徐令娇!

哪怕后来徐家失了势,哪怕她已经和徐令娇平起平坐,徐令娇看她的眼神始终是那么的平淡,仿佛她永远只是那个家境不好的小户之女。

她气得头昏眼花,命人送客。

“东西我收了,余夫人可别学姜晴雪的做派,到时候又污蔑东西是我自己偷拿的。”

“大姑娘慢走!”

姜觅得意一笑,像斗赢的骄傲孔雀般昂着头出了满庭芳。

将将走出院子,但见打右边走来一位男子。男子儒雅俊朗,身材修长气度不凡,正是武昌侯姜惟。在原主的记忆中,姜惟这个父亲永远不会多看自己一眼,可谓是完全无视。

胸口传来一阵闷痛,姜觅慢慢停下脚步,垂着眸唤了一声父亲。

姜惟神色漠然,淡淡地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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