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的一番促膝而谈，令贾珠有了活气。待林如海一走，青君给贾珠倒了一杯清水。

“妹妹还要说什么？”贾珠笑着道。

然而青君的一句话让贾珠非常吃惊，几乎要跳下床来。“妹妹怎么知道的？”

青君却道：“哥哥看不进去书，应该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吧。”

贾珠的脸上带了点阴霾之色，青君确认贾珠有了阅读困难症。

青君这几日观察，发现贾珠白日里没有读过书，而正是从贾珠手里没拿过书的时候，才渐渐眼里没有生机的。待在这个环境里，贾珠的心里只会每时每刻都煎熬着。

只有脱离侯府，才不会日日心煎。到海山天阔的地方，结交旷达之人，见识更多事物，才能让贾珠释怀。

正因为贾珠有为生民立命之心，有成为国士之志，青君才非得促成贾珠游学一事，避免他继续在侯府“内耗”。

青君的最后一番话，贾珠心里吟了一遍又一遍。“年与时驰，意与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穷庐，将复何及！”①

本来要推门进来，却站在外面听了许久的贾政最后转身离开。

贾政回到了梦坡斋，眼圈红了，眼眶里凝着泪。吟诵着诸葛亮的诫子书，几乎是怆然而涕。珠儿如此，真真是他的失职。

珺姐儿都能发现珠儿的情况，知道他心里承担的负荷，知道珠儿不能读书，还能请来如海对症解惑，还能拿话劝珠儿。

贾政念一遍诫子书，就心里痛一分。诫子书啊，本该是他的责任，他不如女儿，更对儿子充满了愧疚之心。

大姐儿进了皇宫，尚不知道情况，他日夜悬心，珠哥儿科举失利，几乎病死。珺姐儿小小的人，已经负担如此。都是他的无能。

因儿女事，贾政几乎痛不欲生，活成如此，他才反思，他以往的想法是不是都错了。

他清醒却平庸，反不如大哥只一味享乐来的轻松。珠哥儿清醒却脆弱，不如琏哥儿摔摔打打可以承担挫折。元春聪慧而克制守礼，在宫里不知如何艰难。

珺姐儿天纵奇才，性子倔强，主意又大，却是女儿身，让她困于闺阁，规矩她的性子，他不忍心，又怕她日后受苦。宝玉性子松垮，不好读书，反而喜欢外物。贾政怕他承担不了男子的责任。

贾政想起自己的少年时光，虽有一些小波折，相比如海的求学做官之路，堪称平顺至极。

他在侯府长大，平常出入也不过在都中的范围。他想自己这半生阅历，几乎是乏善可陈，没有什么可以拿来同珠儿勉励的。至交好友并无一二，忠心谋士也无半个，一味清苦恪守儒家，内疏于家务，外不能累迁。他把自己活成了套子里的人了。

这样的他真的是珠儿的榜样吗？是不是正因为他把科举看得太重，让珠儿也把科举看得最重，才催生了珠儿的病情。他其实才是压倒珠儿的最后一根稻草。

贾政在贾珠身上看到了影子，他太怕从此之后珠儿也像他一样，梦想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却落得耗尽半生年华却一事无成的结果。

贾政在心里下定了决心，他同意珠儿去江南游学的事情，并且非常支持。他不想珠儿变成他的翻版，他乐意珠儿能结交知己、壮游天下，见识世间万事。

对于珺姐儿，经过贾珠的事情，贾政发现他的那套以规矩为重的方式并不适合青君。

天才不应该按照庸人的想法来。日后但凡青君所想所作的，只要不涉及法律道德，他都愿意从青君的角度思考，竭尽全力护着女儿。他再也不给青君施压，说什么规矩了。

至于宝玉，跟着珠儿、珺儿，他在大局上教导一二，省得每次见他都像老鼠见到猫似的。也许这样更好。

这一夜，他彻夜难眠，真正的想明白以后该如何对待儿女。

第二日，王太医再来诊断，大喜。道转有生机。

阖府相庆。

当天，贾政见贾母，屏退了侍女们，说了他愿意让贾珠去江南游学的事情。

贾母问他，是珺姐儿找你说的？

贾政把自己的一番为父之心细细剖析，把个贾母说得吃惊。“你性子倔，竟还有转弯的时候。你是珠儿的父亲，你说了算，只和太太商量妥当吧。”

待贾政走了，贾母空叹了几声。鸳鸯细细的说了些茶点饭食，才让贾母变得开心。

贾政到晚间才和王夫人说了，王夫人一听，心里就又恼又气。“老爷，珠儿身体正不好，江南又没什么太医使，你怎么可以让珠儿去江南。”

贾政听王夫人想的浅，倒没有甩袖就走。而是仔细的告诉她，“史侯爷的那副身体也是到江南才养的差不多。珠儿体虚，正合适去江南修养修养，也是避开都中科举案的影响。”

贾政的话实在是有道理，王夫人听贾政所说，也是出于一片慈父之心，不是受了小人谗言，才仔细揣摩了。

王夫人正因为贾珠是死而复生的情况，而处于以贾珠身体为重的时候。想了又想，江南正好还有她妹妹所在的薛家，又有金陵旧人，还有史侯爷一家，珠儿一去，也不会受苦。王夫人终于点头了。

正因为体会了贾政的慈父心，王夫人才又提了个事情，“珠儿成婚不久，他这去江南要待多久，儿媳妇是跟着去，还是让她留在家里？”

贾政便道：“你问儿媳妇，让她自己选吧。”

王夫人心里想着这事，第二天一早，等贾政上衙了，她就同周瑞家的商量，是该让李纨陪着，还是留在家里处理事务才好。

周瑞家的一听珠哥儿要去江南，她心里一惊，有了思量。决定卖李纨一个好，便劝王夫人。“还是让奶奶选吧，无论奶奶是留下还是跟着一块去，到时候都怨不了太太的体谅之心。”

王夫人一想也是，儿媳妇要留下，便不能怪她不让他们新婚团聚。她要跟着去，便不能怪她夺了管家权。

王夫人便让周瑞家的去通知李纨过来。周瑞家的满口答应，一出来，就唤了一个小丫头，去悄悄的告诉李纨的奶嬷嬷，提前有个准备。她绕路，去和相识的打听昨日府上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不过一天，府上就有两件大事。

①出自《诫子书》诸葛亮：“年与时驰，意与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穷庐，将复何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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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关于游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