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宓有意讨好司马延,声音虽小却足够对方听得清清楚楚。说完这句话后她感觉四周静得吓人,有种诡异的安静。
司马延面沉如水,死死盯着她。
她脚底生寒,暗道自己是不是又拍错了马屁?
“红岭姐姐,我是乱说的。”
红岭表情尴尬,下意识看向自己的主子。
什么男人来月信,男人生孩子,这样的话简直是闻所未闻。表姑娘还真是太过言语无忌,怎么能想什么就说什么。
司马延哪里还有心情用膳,此女一语比一语惊人,当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她冷哼一声,“你倒是什么话都敢说,我且问你若是男子能生孩子,还要女子有何用?”
“郡主,你问我,我不敢不答。如果我说得不对,你可别怪我。”苏宓怯怯着,一副不太敢说的样子。
“你说。”
“如果男人能生孩子,那也可以和女人一样在内宅教育子女料理内宅,而女子也能像男人一般在外行头赚钱养家糊口。”
像司马延这样尊贵的女子,肯定是不需要男人养的。公主可招驸马养面首,司马延日后未尝不可。
苏宓自己这话必是深得对方的心,不想对方似乎越发寒气逼人。心道要糟,恐怕是自己说的话太过不容世俗,司马延真生气了。
“郡主,我什么也不懂,我也没有出过王府。我都是自己瞎想的,你别怪我…我不说了。”
“坐井观天,当真是可笑!”司马延声音极冷:“男人女人生而不同,女子体弱不善劳作,如何能与男子相提并论?”
苏宓低下头去,不欲再辩。
司马延说得对,她可不就是井底之蛙。王府外面的世界她一概不知,这个世道的礼数规矩她也知之不多。
她不争辩,若是她说什么男女理应平等之类的话,只怕司马延会以为她疯了。
这世道啊,不仅男尊女卑,且强权至上。
司马延不知自己何以生怒,见她如此怯懦反倒越发怒火中烧。此女信口开河一派胡言,天真至极不通世事,她说的话不过是一时兴起。
只是此次若不纠正她的念头,怕是她以后还会有许多惊世骇俗之语。
“你且记住,男人和女人本就不一样,万不可再有此等想法。”
“郡主,你难道不想和男人一样顶天立地吗?”苏宓抬头,别人不想活得像男人一样,司马延也不想吗?
司马延凤眼隐怒,“我自是可以,但你不行。”
是啊,她不行。
在所有人眼里,她就是一个不应该活着的人。一个连活着都成奢望的人,哪有资格大言不惭地说自己能和男人一样行走世间。
“郡主说得极是,我身份低微,自是不行的。”
她在笑,笑得极其讨好。
司马延只觉什么堵在心口,竟是不想看到她这种虚情假意的笑容。
主子一走,下人们开始撤走亭子里的布置。不到半刻钟的时间,亭子还是原来的亭子,孤仃仃空荡荡。
恰如苏宓的心。
红岭临走前无比同情地看着她,摇头叹息一声。
她笑得比哭还难看,“红岭姐姐,我说错话了。都是我不好,我不是故意惹郡主生气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明明是想讨她欢心的。”
马屁拍到马腿上,司马延怕是恼她了。
贵人心,海底针。她哪里知道像司马延这样高贵独立的王府郡主,却是一个视男子为天的小女人。
当她再次出现在鹤园外面时,红岭再也没有送点心出来,自然也没有让她休息晒太阳的小凳子。好在她自己有所准备,自备凳子和瓜子。
司马延站在窗边,凤眼深深。
此女莫不是把鹤园当成戏园子,还带了凳子磕瓜子。她心里堵着的那口气一直未消,面色更是沉得吓人。
红岭小声请示,“郡主,要不要奴婢劝走表姑娘?”
“不用。”司马延似乎听到什么声音,像是歌声。
那歌声轻松欢快,调子是从未听过的。
鹤园朝南,日晒充足。无风的冬日晒着太阳,简直是人生一大美事。苏宓被晒得昏昏欲睡,嘴里还在哼着曲子。
“郡主不要生气了,都是我的错。郡主不要生气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她胡乱哼着,语不成章,调不成曲。
憋了一肚子气的司马延:“……”
这唱的是什么东西。
一道阴影罩下来,苏宓浑身一凉,睁开眼对上那双薄怒未消的凤眼,吓得差点从凳子上跌下来,“郡主…郡主,我上回说错话了,你原谅我吧。”
她从兜里捧出一捧瓜子,“我请你吃瓜子,可香了。”
司马延盯着她的脸,又看向她手中的瓜子。她连忙起身让坐,“郡主,你坐!”
红岭以为自家主子定是不会坐的,主子生性喜洁,从不踏足污浊之地,眼里容不得半点灰尘。那小凳残旧无比,主子岂会屈尊。
下一瞬,她便震惊了。
只见司马延一掀衣服,还真就坐了下去。
苏宓狗腿无比地捧着瓜子蹲在面前,“郡主,你吃。”
司马延无比嫌弃地看着那成色不算好的瓜子,“你来道歉,就准备拿几颗瓜子打发我?”
“我…我没钱,我的银子要存着买宅子。再说我又出不去王府,不是自己亲自买的东西用来道歉都不诚心。这瓜子是我嬷嬷托人买的,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瓜子。”
红岭暗道,表姑娘说话真直。
苏宓一门心思讨好司马延,“郡主,要不要我替你剥?”
司马延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她想这个眼神应该是默认,贵人就是矫情。
红岭又震惊了,主子竟然愿意吃表姑娘剥的瓜子。
苏宓奋力剥着瓜子,每剥一颗就放在司马延的掌心。这手掌可真够大的,这么大的手掌竟然愿意窝在后宅料理庶务,还真是令人惋惜。
她每剥一个瓜子,就说一声我错了。
最后司马延实在受不了,“闭嘴!”
“哦。”她紧紧闭起嘴巴。
司马延见状,嘴角微扬。
暖阳如金,晕生出璀璨光芒。他们一坐一蹲,瞧着竟是无比和谐。同样出色的长相,纵然一个极尽奢华尊贵,一个质朴简单,却是如此的珠联玉映。
红岭险些看痴了。
忠亲王妃来的时候,远远看到这一幕,还当自己眼花了。她扶着许嬷嬷的手,揉了揉自己的眼,“我是不是看错了,那个人是鹤儿?”
许嬷嬷也很吃惊,“像是郡主。”
郡主跟前的人,应是那位表姑娘。听说郡主对这位表姑娘另眼相看,看来此言不虚。
忠亲王妃犹不信,她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最是一个爱干净的人。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的衣服垂在地上,又怎么容忍自己如此随意。
还有鹤儿的表情,是她从没未见过的放松。
“鹤儿…是不是在笑?”
许嬷嬷回道:“好像是。”
忠亲王妃喃喃,“鹤儿自小稳重待人疏离,我还以为他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没想到他还会这样笑。”
这时司马延也看到她们,不甚自然地起身。待瞧见自己白如雪的衣摆处沾满灰土,凤眼徒然凌厉又嫌弃。
苏宓只感觉自己眼前像是突然冒出一座山,然后她听到司马延在唤母妃二字,她赶紧站起来向忠亲王妃行礼。
忠亲王妃眼神复杂,看看她,又看看自己的孩子。这两个孩子竟然走得这么近,是什么时候的事,自己居然没有察觉。
苏宓很有眼色地告辞,还不忘搬走自己的小凳子。她走得并不快,瘦弱的身形显得那么的可怜。
“鹤儿,你和她…”
“母妃,是她自己主动来鹤园的。她让我坐她的凳子,也是她主动给我剥瓜子的。”
还有剥瓜子这一出,忠亲王妃难以置信。她认真看着自己的孩子,这孩子有多难讨好,没有人比她这个当娘的更清楚。
朝天城多少世家公子小姐,她从未见鹤儿对别人如此亲近。
“可是鹤儿,她到底是…”
“母妃,我知道她的身份。她主动示好,我岂敢推拒。我等臣子可以不闻不问,却不可有求不应。”
忠亲王妃想了想,这话确实有理。只是听着怎么那么怪,鹤儿对宫里的皇子公主们可不是这般有礼。
她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孩子,不期然看到司马延微红的耳根。
“鹤儿,你是不是不讨厌她?”
说不讨厌是婉转,或许她应该问是否喜欢。
司马延回道:“不讨厌。”
忠亲王妃没有再问,心情说不出来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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