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俩的隐隐对峙在这个夜里都被黑暗吞噬,魏宣低着头,心惊胆颤地面对着这一幕。
担心圣上下一秒就唤人将成亲王拖下去。
元帝晚宴上那含笑的样子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阴沉。他看着跪在地上的成亲王,他的脸上留下了多年征战沙场的粗粝,连骨节也比其他皇子大上许多。本该在战场上大杀四方的战神,如今却挺直着背,求着他收回兵权。不苟言笑的脸上满是肃然,面对他时也只剩下沉寂。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父皇,儿臣日后一定为您开疆拓土,征战四方!像您一样保护好身后百姓,保护好家人!”小小的孩童,在他有次领兵出征得胜归来,心情很好,去看望孩子的时候,老二拿着一根木棍挥得虎虎生威。见到他来,眼中满是兴奋,但还是克制住自己,一本正经地对他说了上面那些话,语气中都流露出压抑不住的兴奋与向往。
“好,为父等着这一天!”
他称帝前老二就随着他上阵过多次,初生牛犊不怕虎,他眼看着老二从刚开始杀敌时手都会颤抖,再到后来割下敌人头颅就像收割麦苗般无感。他眼睁睁看着老二从一股莽气到沉默寡言,就似一块寒冰,凑近的人都会感到冰寒。
心里还赞过老二有他当年风范。
直到小七出生后,有次老二战胜归来,庆功宴上老二借口出去了一趟,小七自从庆功宴上就一直盯着老二看,见老二出去了,也迈着小短腿跟出去了。
许久之后,俩人才回来。他却注意到了老二与往常不太相同,一双眼睛甚至有些发红,而小七更是窝在哥哥的怀里不肯出来。他硬把小七抱过来,才发现小七的双眼,已经红成了兔子,连鼻尖也是红红的,明显是刚刚大哭过,甚至衣服下摆还有在地上摩擦过的痕迹,看着宴上还有其他人,他按下想要责问老二的想法。
待到宴会后,小七硬是要跟老二一起回府住几天,还跟他说了一堆老二的好话。
他心中狐疑,找到了当时跟在俩人身边的宫人,才知道那次老二出去就吐了,还不停地搓洗着双手,听老二的贴身随侍说,他才知道老二每次上战场后都有这个习惯。他只当儿子爱干净,也没放心上。
听仆从说小七跟着老二出去,见着老二吐了,立马眼睛就红了,急忙向老二跑去,路上还摔了一跤才把衣服摔破了。老二没意识到弟弟跟过来,吐完之后就疯狂的洗手。
小七上前抱住老二的腿,老二这才从有些魔怔的状态挣脱,抱起了小七。
俩人就站得离仆从远一些的地方说着话,听仆从说只能隐约听到小七啜泣地说什么保护神,什么不脏,什么心疼哥哥……老二居然也哭了。
他刚开始听仆从说的时候,还以为下人连这么拙劣的谎言都能编出,但召见了当时在场的所有仆人,一个个问过之后,才知道,真相就是这样。
但是他当时是怎么想的呢,他只是皱眉,想着老二难道多年征伐,都没习惯嗜血的生活?未免太过软弱,还害的弟弟担心。
但现在他看着跪在地上已经二十余岁,正当年华的老二,突然想起老二那时也才与老六现在这般大。
又恍惚发现,自己再也没有看过他软弱的一面。
为帝后,他眼里更多的是江山社稷,是山河稳固,是大局。但不知是今日的烛火摇曳,还是晚间给小七庆生之后的愉悦还没消散,他看着跪在眼前的老二,仿佛又看见了当日他质问小七为何擅作主张,小七那轻微发抖害怕的模样,又仿佛看见了老二十余岁时发红的眼眶。
“朕给左相一次机会。”
旭彧有些不敢置信地抬起头,他正以为旭彧会像小七般露出开心的神色时,他却很快整理了面上的表情,郑重地向他磕头。
“儿臣谢过父皇。”
旭彧走后,魏宣上前询问元帝是否摆驾坤宁宫。
元帝却是有些疲乏地挥了挥手。
“派人去皇后那说一声吧,今日就不去了,就说今日朕有些疲了,让皇后也早些歇着吧。”
魏宣领旨下去吩咐的时候,元帝背着手走出了殿内,他看着月亮,心里头一次有些茫然。
旭昉不知道父亲与哥哥的争执,一夜好眠。
第二日醒来后,心情也十分的好,想着昨日棉花的事情,想着耽误一天就有更多的人受冷一天,就兴冲冲地去找元帝了。
按理说,春节假期,元帝此时应该终于有时间闲下来才对。但是旭昉想都没想就去御书房找元帝了,他知道父皇过于勤勉,闲不下来。
快到御书房门口的时候,还看见了裴敬恰逢今日值班。贴身护卫就算春节假期也是要轮班的。
他隔着远远的就给裴敬拜年。
“裴大人,新年好。”声音拖得老长老长。
看着裴敬本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带上了一分笑意。他心里想,这才对嘛,这才有过年的氛围!
他开心地进入殿内之后,刚请过安,就往父皇那跑。
“父皇——”
元帝看他来了,还来的这么早,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毛。见小七扑过来,昨晚有些郁结的心情好上了许多。
旭昉跑到父皇身边就收了步伐,他现在可是大小孩了。不能老是要父皇抱!但想到昨晚被母后抱着哄的样子,他又在心里偷偷给自己退让了一步,偶尔跟母亲贴贴还是可以的!
元帝本来都打算接着他了,没想到小七突然一本正经地停了下来,一时之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父皇,看看这个。”他今早就不顾周围人大惊失色地劝阻,三两下就将昨天穿的马甲拆了,将内里递给父皇看。
“白叠子?”
旭昉听见父皇果然知道,立马点头如捣蒜。
“这物又叫棉花。儿臣听闻在南边,已经有不少人用这个保暖了。”
元帝看着小七有些期待的眼神,装作不知地试探道。
“小七也想要多一些白叠子制成的衣物?”
“不是啊父皇,儿臣昨日穿这件棉花为内里的马甲,只觉得暖和极了。但看着身边的宫婢们穿的内里却不如这物保暖。儿臣听说里面填充的就是棉花。这种好东西只在南边那有,听嬷嬷说南边也少。儿臣就想着能不能多种些,这样,大家就都不用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了。”
元帝看着幼子的眼睛,心中再一次喟叹。他这么多年也见惯了有些大臣府中娇惯着孩子,养出来无法无天、四处闯祸的性子。怎得在他小七身上,却看不到半分影子呢?
“小七这回儿可与朕想到一处去了。朕当年深知挨饿受冻的滋味。四处征战时,偶然间发现了此物的妙用。南边那许多富贵人家也用此物御寒。多年来,朕也派人去搜寻了关于这白叠子的种植之法与加工之法,打算推广于民,多种棉花。”
简直是意外之喜!
旭昉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又想到了拆出来的棉花虽然看的出已经加工得很精细了。但相比前世来讲,害死差得远,又想着自己现在穿的已经代表了大兴最高的发展水平了,心里就有些发愁。
“儿臣听嬷嬷说,只有松江府那边对白叠子的加工才甚有心得。那我们这北边栽种了之后岂不是无法进行加工。”
元帝没想到小七不仅想到了要种白叠子,还想到了加工问题。这个问题也困扰了他与知情的大臣们许久,本想着从松江府抽调几个能工巧匠来传授技术。但后来知道松江府那边的能人也少,而且自从知道以棉纺纱的难度,就算在已经掌握加工技术的松江府,需要两三个熟练掌握技术的匠户干上四五天,才能得到寸尺长的布匹。
他本想着在北边也种上白叠子之后,就简单以人工脱去棉籽壳,再粗略加工下充做内里。他想到小七在工匠上独特的天赋,抱着点希望把自己的想法跟小七说了,说完之后又觉得自己这岂不是在为难小七?
怕小七钻牛角尖,立马就想补充道。
“朕不是……”这个意思,还没说完,就被小七打断了。
旭昉听完之后,眼睛都亮了。这可是父皇第一次向他提出问题!四舍五入就是像对其他皇兄那样,给他派任务,果然,在父皇眼里,他也是个大小孩了!他连忙应承道。
“我懂,我懂,父皇。定不辱命!”
元帝:“……”他有些好笑地看着面前的小人,想要他不需要操心这些,但看着他兴高采烈的样子,拒绝的1话到了嘴边又变成了。
“成,那朕看看小七能做出什么来。你需要什么尽管跟朕说。”
旭昉虽然现在对这个还什么都不了解,但海口已经夸下了,真男人,不能怂!
于是他直接理直气壮地跟元帝说:“父皇,儿臣想看看南边关于白叠子加工的资料,还需要几名手艺好的木匠,然后还想在城郊有个院子供儿臣发挥!”因为要制比较大型的器械的话,需要的人就不止两三个了。到时候来来往往,在宫中也不太方便。之前他画的那个风力水车,就只是完成了设计图,交由工部去做的。
出宫?元帝正想拒绝。
已经牢牢抓住元帝心理的旭昉立马道。
“儿臣一定在宫中落钥之前回来,而且非必要不出宫!”
元帝看着幼子自前日突然的晕倒之后,身体却突然慢慢好了起来。这会提出的要求也不过分,而且还让步了这么多,想想其他几个孩子,就连公主们未出嫁之前一年也得出宫好些回,特别是永安那个丫头,想法设法出宫,根本闲不住。
再看看小七,因为身体的原因,这么多年来出宫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会儿又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拒绝的话哪能说出口?
旭昉见元帝不说话了,就知道父皇同意了。有些小孩心性地就围着父皇开心地转圈。才转了半圈,他想到自己在设计方面还有的缺陷,上次风力水车,有几个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的问题还是问了五哥。
“父皇,我一个人搞不来,还想要五皇兄一起!”
元帝听小七说到自己那个性情一直怪异的儿子,想着老五除了怪,也没其他出彩之处。小七怎得还特意提起。他只当小七想要个玩伴,又看到门口好像是老六来了,想着俩人的关系更要好,于是开口道。
“那叫你六哥也一起去吧,反正他闲来也是无事儿。”
旭昉听见父皇要把这两刺头放一起,顿时苦了脸,可怜巴巴地说。
“不要啊,父皇——六哥他……”
门口的旭轩听到这,立马黑了脸,气势如雷地吼道。
“小七!”一边说还不管门口人的阻拦,气呼呼地走了进来。
“你倒是给六皇兄说说,我怎么了?啊——”
如同河东狮吼。
旭昉晕乎乎地想,六哥明明比藏獒吼的还像狮子。
小剧场:
旭昉(晕乎乎)
狮子、藏獒、老六(三头俯视):你礼貌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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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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