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之后,越姜一连几日都没怎么再见过那位裴侯,因为她一直在整理从贼匪那里拿回来的东西,少有出帐子。
偶尔出帐也是因为有东西要浣洗。
这样又过了几天,日子浑然不觉消逝,突然有一日,一直平静驻扎的营地杂闹起来,越姜专心盯着书籍的眼神被吵的挪开,往声音嘈杂处看去。
外面来来去去的脚步声很多。
放下东西正欲往外去看一看,这时她的帐外率先有了声音,是那位孙先生。
“越姜可在?”孙颌隔着帐子问她。
“在的,先生,这便来。”越姜赶紧小跑过去。
急匆匆一阵,人已经到了帐门前,她掀开帐子对上孙颌。
孙颌摸着胡须笑一笑,“姑娘与我去主公那一趟,有事要商议。”
“??”越姜疑惑,眸中微有不解。
裴侯有什么事是需要与她一起商议的?
孙颌慢条斯理摸着胡须,为她解惑,“阜宁事毕,该要起程回洛都了。”
越姜明白了,放下帐子上前一步,“好。”
孙颌带着她往前。
到了中军大帐外也不必请示,直接就往里走。刚刚主公让他过来时说过,人带来了就直接进帐。
“主公。”他虚虚拱一下手,表示人已带至。
裴镇的目光在越姜身上停一会儿,颔首,“不必拘礼,坐。”
越姜也就在一边的方凳上坐下。
孙颌说是请她过来商议,其实不然,事情已经定下,只是告诉她一遍而已。
他心想,其实连越姜也是不必请过来的,刚刚他过去时顺道告知她一声便是了,只主公爱麻烦,还把人再唤来一趟,一来一去的费事。
孙颌觉得吧,主公主要还是想把越姜喊到跟前来,看一看人,心思昭然若揭。
孙颌瞧一眼主公,下意识又摸摸手指。
裴镇倒不意外这个谋士能猜出他的心思,他从来坦然,此时更是。
索性冲孙颌抬手:“回洛都之事,先生与越姜说一说。”
他便不费那个口舌了,主要还是想瞧一瞧人。
上回傍晚见过她后她就没怎么再出过帐子,这几天安安静静的仿佛军营里没这个人一样,也不知她是怎么闷得住的。
裴镇目光掠过越姜一下,她在他这句话后目光偏向孙颌,静静等着他说话。
身子也偏了半分,只以侧脸对他。
孙颌瞟一眼自家主公,心想主公是想他说长些还是说短些?想让越姜在这里待多久?
揣度一番,最终选择慢吞吞的说。
他在说,越姜也就认认真真的听,待他说到经长阳官道往扶山郡最后到洛都时,她稍稍顿了一会儿,神情微有变化。
她这片刻的反应被裴镇看在眼里,眯了眯眼,看着她的目光也有了变化。
越姜没注意到,她敛神继续认真听,一直到孙颌说完了,见不再有她的事,她便退出这处大帐回自己的帐子去。
即将起程,她得回去收拾东西。
……
越姜已经走了,孙颌心想没他的事了,他也该走了。
起身正要与主公说一声就往下退,却听这时主公问他:“先生可知徐家现居何处?”
“??”孙颌眉毛动了动,神色变化几分,主公何以有此问?
但,他不知道。
如实摇了摇头,答:“具体何处……颌并不清楚,但徐家世代居于岽州,如今徐达虽退,想必仍是在岽州的。”
说到这,孙颌明白了,问这一句……还是因为越姜吧?是刚刚越姜从他的话里知道取长阳官道会经过岽州,所以主公才突然问起徐家之事。
暗暗默然一会儿,孙颌看向自家主公,忽然提,“不若……此行改道?”
不经岽州,绕上一段路,过羡州回洛都?如此,越姜绝不会与徐家再有掺合。
裴镇轻笑一下,何至于此?往后靠着放松,摇头,“不必。”
有此一问确因越姜,她刚刚是想到徐彰了?所以才神色忽有变化。
他敲一下旁边竹册,又问孙颌:“那先生可知当年徐越两家因何结亲?”
他第一回听越姜的名字是从徐彰口中,此前从未关注过洛都越家之事。
这点孙颌其实依然不太清楚,但一些消息他是听过的。
不过他觉得主公可能不太乐意听。
越姜与徐彰之事,在当年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若徐彰未因病而逝、他和她成亲后又能安安稳稳躲过战乱活到如今的话,此后该是琴瑟和鸣相携到老的。
孙颌瞧一瞧主公,主公真要听啊?
“先生?”他长久不说话,裴镇勉强耐心的再问一声。
孙颌不自在的咳一咳,含糊支声,“颌,确实听闻过一些。”
裴镇轻点下巴,示意他说。
孙颌清一清嗓子,道来:“传闻越徐两家亲事,是徐彰求来的。”
所以并不是两家联姻也不是其他什么政治关节,纯粹是徐彰喜欢越姜,才求来的这门姻缘。
裴镇淡淡注视着他,示意他继续说。
孙颌于是接着,“具体如何颌是不知的,但都知道当年徐彰在洛都一游时,对越姜一见倾心,二见倾情,三见时便已是登门了。”
“如此,越家便答应了?”裴镇面无表情。
孙颌摊手,“其他的,颌便不知情了。”
“两家定亲细事,只徐越两家清楚。”
不过他觉得越家答应是情有可原的,当初的岽州徐家占据一方,徐彰其人才貌俱佳又兼能文能武,乃可造之材,当初主公肯见徐彰,不也因其颇俱几分才能?
把越姜托付给这样一个人,在乱世里对方要护住她应该不难,所以越家会答应并不奇怪。可惜……没想到徐彰竟是染上疫病死了,这段亲事也就无疾而终。
裴镇斜他,就知道这么点?
孙颌:“……”
这么些还不够?再多也不是他该知道的啊!孙颌气得吹胡子。
没法知道更多,裴镇不留他了,表示他可以走了。
孙颌:……
嘴巴蠕动一下,其实很想说——您真想知道也不是没法子,让左霆去把前阵子离开的徐炎找回来,保准您知道的清清楚楚!
但终究不敢,摸摸鼻子郁闷离开。
……
孙颌只是心里这么一想,但没想到开拔起程第二天,打算在一家道边客栈歇息用饭时,竟还真遇到了徐炎。
对方独自坐了一张桌子,面前摆着一菜一汤一碗饭,正津津有味的吃着。
孙颌盯着他目光愣上一会儿,接着扭头立刻去瞧坐于高头大马上的主公。
裴镇挽着缰绳,淡淡看过对方一眼,辨不出神色喜怒。
孙颌于是又去瞧不远处的车乘,越姜正在里面,尚没出来,不过听马车车门的动静,她应该很快就要推门出来了。
孙颌头皮发麻,他只是那么一想,真没想给主公添堵啊!!
怎么还真碰上徐炎了。
他们一行百多来人动静不小,徐炎虽饿得头也懒得抬,但当上前接待的客栈管事不停谄媚,声音都快不适的他想捂耳朵了,也就撇嘴终于肯抬头看一眼。
心想又是哪儿的豪族地痞,暴发户似的。
结果这一抬头,便看见了那位威度厚重的大司马,对方眼神沉沉,无尽的威严与压力无声笼罩着,望之即胆寒。
徐炎手里一抖,心肝下意识颤上两颤。
手心不由自主冒汗,他紧张的已经不知咽了多少回口水。
他他他见到这位裴侯了!
极度的紧张过后是突然掀起的欣喜若狂!徐炎蠢蠢欲动,眼神发亮,心想或许自己还有一次机会?
兴奋的已经想站起,但……当瞧见对方身后层层跟着的精兵良将后,那股热情又被浇却,不敢轻举妄动。
要是惹怒对方,他别被斩成肉泥。
于是又默默缩回去吃东西,这回连声音都不大敢发出。
客栈管事比他还怕,但谁让这里是他的根呢,他只能不停谄媚笑着,掩饰心里的发抖。老天啊,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些兵爷,他就是一个做小本买卖的啊!
心里都要哭了,脸上还是强撑起笑意,上前伺候,“官爷们,您吃些什么?”
孙颌觉得他的笑忒难看,但现在没有心思管他,随便给了他吃饭的银钱便道:“腾些桌子出来,再备上我们的饭食拿过来就行。”
银钱拿到手了,管事心里大安,这回的笑变得真心实意,“好嘞,您等着,这就上!”
他匆匆回到后厨去。
孙颌在他走后忍不住又去看主公。
裴镇淡淡睨他一下。
孙颌悻悻,撇开目光收回眼神。
心里却想,主公如此淡定?
只见主公下马,往前一步越过他,随意找了张桌子坐下。
但孙颌瞧着,这里正是隔着徐炎最远的一处地方。
他默然一会儿,也跟上去,占了主公正下方的方位,如此,越姜等会儿过来便瞧不见徐炎了。
越姜是没注意到徐炎,她下来时其他桌子已经或三或两的被左霆领人占了,裴镇这回单独带得人各个都是青壮,她完全没看到边角之处还有一个徐炎。
但徐炎注意到了她,他一直神情高度紧张的暗暗偷瞥这边,所以越姜一下来,他就看见了。
腾地站起,他一眼认出了她。
曾经堂哥去洛都提亲时,他也是一道去了的,他如何会认不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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