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魔怔的样子吓傻了大福和燕小六。

这时，石知味端来一锅东西放在桌子上：“酸枣仁粥，益气安神。”

平静：“......”

大福：“......”

燕小六：“......”

意识到自己失态的平静立即整理好狰狞的表情，把大福教训一顿，让他盛碗粥去给宋姨道歉。

大福乖乖照做，在盛粥的时候委屈地解释：“我可没买过洪家书坊的小报，他家小报我一向不喜欢看，我只是帮朋友保管而已。”

平静点头告诫大福：“以后也别看。”

少一个人看章明珠就能少一分痛苦。

大福小鸡啄米般点头，小心翼翼地问平静：“静儿姐，那你还生我的气吗？”

平静叹了口气，说：“你没惹我生气，只是宋姨年纪大了，你少惹她生气。”

大福欲言又止，最后闭上嘴端着粥离开了。

燕小六把嘴里的馒头咽下去，说：“大福说他不喜欢上学。”

“嗯，我知道。”可是平静现在自身难保，实在无心管这个叛逆少年。

接着她求石知味帮忙去章府做菜，没成想石知味爽快地答应了。

下午，他们按照约定的时间回到章府，留燕小六一个人无聊地在家练剑。

为了让章明珠吃东西，方逸留在厨房和石知味一起研究药膳。两人连番做了莲粥、藕粥、菊花粥、百合粥、牛乳粥、红枣粥、山药粥、鹿尾粥、海参粥......

如此之外还做了许多道菜和点心小食，什么甜的咸的、凉的热的、荤的素的，整整一个下午，把两人给累趴下都没能让章明珠吃一口。

最后，石知味在厨房里发现了一袋栗子，于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做了一碗栗子粥。

神奇的是，章明珠在看到这碗栗子粥的时候眼睛亮了，她十分勉强地吃了一口，然后就再不肯吃了。

玉菊却看着那碗栗子粥红了眼，她说：“夫人在世时就经常给小姐做栗子粥，可惜她走后谁都做不出来那个味道，小姐也就逐渐不爱吃了。”

石知味觉得这是一个突破点，好在玉菊小时候也吃过，于是让玉菊回忆味道，她来还原食谱。

在石知味他们努力研究美食的时候，平静像个侦探似的四处打听关于章明珠母亲的事情。

但是这在章府似乎是个禁忌，没人愿意告诉她。

最后功夫不负有心人，章明珠身边的另一个丫鬟翠竹拉住平静。

翠竹比玉菊小一岁，模样比玉菊俊俏，她是章夫人从人牙子手里买回来的。性子沉闷不爱说话，平静好几次都忽略了她的存在。

翠竹告诉平静，章明珠的琵琶是母亲教的，角落里的那张琵琶就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

可是自那场生日宴会之后，那把琵琶就再没被人碰过。

平静仔细观察那把琵琶，那上面除了落满灰尘和磨损之外仍旧完好。只是因为长期没人使用，它失了人气，如同丧失了生命一般和它的主人一起变得灰暗。

而自从得了厌食症，章明珠几乎不与人沟通，每天像个行尸走肉，连书也不看了。

平静刻意观察了书架上的书，发现了许多灵异志怪的小说。

之后，她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并付诸行动。

管家觉得这个想法太冒险不同意，章玉山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了。

但这个计划还差个人。

半个小时后，人到齐了。

平静的计划正式开始。

——

章明珠浑浑噩噩地睁开眼，这是她少有清醒的时候。她觉得奇怪，因为今天晚上没有人来给她灌药。

她已经感受不到饥饿，连说话都很困难，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肌肉。

听大夫说，她已时日无多。

她最初只是想减肥，没想到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

她觉得对不起爹爹，对不起许多人。

她好没用啊。

没用的人，不配活着。

今晚的月光好亮啊。

她努力转头看向窗外。

“章明珠！”

谁在叫她名字？

“章明珠！这里！”

到底是谁？

“这里！”

章明珠努力转动脖子，终于找到了声音来源。

她看到一个女孩居然坐在了博古架的顶端、啃着苹果晃荡小腿！

这里怎么可能会有外人，是贼吗？可是贼会喊她名字吗？而且这个女孩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个贼。

“你是谁？”章明珠问。

女孩指着角落里的东西说：“那就是我啊。”

章明珠：“咳咳！莫要开玩笑，那是把琵琶。”

女孩歪头：“对啊，我就是琵琶。”

说着，女孩从博古架上轻盈地落下来，揉着肚子靠近章明珠，蹲到她面前，支着脑袋抱怨道：“章明珠，我好饿啊。”

章明珠还在消化女孩是琵琶的事实，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女孩后面说了什么。

女孩再次重复：“我好饿啊～”

章明珠看着女孩问：“你真的是琵琶——精？”

女孩眨着眼睛认真地点头。

“不可能，神仙妖怪都是假的。”章明珠说。

“可我就是啊。”女孩说。

章明珠说：“你怎么能证明自己是琵琶精呢？”

“我——”女孩卡住了，不知道该怎么说。

然后她跑到珠帘外面，站在玉菊和翠竹面前大喊：“章明珠——！”

玉菊和翠竹居然毫无察觉，仍在熟睡。

这说明只有章明珠一人能看到、听到她。

女孩又跑回来，说：“这样是否能证明？”

章明珠仍不信。

女孩面露苦恼。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铜铃声，女孩捂着耳朵消失了。

章明珠还没弄明白发生何事，就听到门口传来了骚乱声音。

被惊醒的玉菊拦住来人大喊：“你个老道士，怎敢擅闯小姐闺阁！”

老道士不以为意，举着桃木剑说：“那吸食小姐精气的妖怪就在这里！”

“什么妖怪不妖怪的，你——”玉菊在看到老道士身后之人后突然噤了声，叫了声，“老爷。”

章玉山走到老道士身边，连忙问：“道长说妖怪会附身，那它是不是附身到我女儿身上了？”

道长摇摇头：“我感受到它道行低微、附不了人身，所以它定藏身于某个物件！”

说着，老道士拿出一面铜镜，东找找西瞅瞅。突然停在一个角落，大喊：“此妖孽就藏身于琵琶之中！”

章玉山没想到是琵琶害了女儿，十分震惊，问老道士：“那要如何才能救我女儿？”

老道士指着琵琶说：“烧了它！”

这时，那个女孩居然出现在章明珠面前，神色十分慌张：“章明珠，你赶快救救我！那臭道士诳人，我从不吸人精气！”

“琵琶是我原身，它没了我也就没了！”

说着老道士举起琵琶就要狠狠摔到地上，却被章明珠阻止——

“不可！”这一声嘶喊，简直用尽了章明珠的力气，使她两眼昏黑、气喘不止。

章玉山快步走到女儿身边，劝慰：“那琵琶虽然是你母亲遗物，但是如今寄存妖孽害你性命，不可留！”

章明珠一句一喘地解释：“没有妖怪吸我精气，父亲断不能信这些怪力乱神。”

章玉山说：“若不是妖怪作祟，你怎会好端端地变成如今这样？明珠啊，你就听爹的话吧，烧了那张琵琶。”

眼看保不住性命，女孩十分害怕。

“父亲！”章明珠抓住章玉山的手说，“不是妖怪，是我，是我不想吃东西。父亲，我求你，那是娘亲留给我的东西，不能烧啊......”

章玉山站起来，目光坚决：“必须烧！”

女孩焦急地看向章明珠。

章明珠抓住章玉山的衣角渴求：“父亲，我求您了！”

章玉山最终还是不忍心看到女儿伤心，问老道士：“还有没有别的方法？”

老道士思索了一会儿说：“我可以把这妖孽封印在琵琶里面，让它再也不能出来害人！”

章玉山叹了口气，说：“就这么办吧。”

接着，老道士掏出一张黄符，嘟嘟囔囔念了一通后把黄符贴到琵琶上面。

这场闹剧因此落幕了。

但琵琶被章玉山要求锁到柜子里，钥匙由他保管。

待众人离开后，玉菊进来检查一通章明珠的身体状况，房间内又归于平静。

这时，女孩突然又出现在章明珠面前。

“谢谢。”女孩说。

章明珠问：“你不是被封印了吗？”

女孩眨了眨眼睛：“那符箓对我来说无用。”

虽然这很荒谬，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很荒谬，但她不得不相信眼前的这个女孩真的是琵琶精怪。

又或许，在她心底深处一直希望有这样的一个人出现。

章明珠问：“为什么我以前看不到你呢？”

女孩眼睛提溜转了一圈，回答：“可能是因为你快死了吧。”

她又突然很委屈地说，“章明珠，我很饿！”

章明珠不明白：“你不是刚吃了苹果吗？”

女孩站起来说：“苹果吃不饱，我需要吸食人气。”

章明珠说：“你不是说不吸□□气吗？”

琵琶精摇摇头说：“人气是一种快乐情绪。章明珠，你不快乐。”

章明珠帮不上忙，她失落地说：“那你去找别人吧。”

琵琶精不同意：“只有你能帮我！只要你弹琵琶，因为你弹琵琶能让人快乐。”

章明珠愣住了，沉默了一会儿，她说：“我，不想弹......”

琵琶精说：“如果我再不吸食人气，就要消失了。”

“章明珠，你不能见死不救。”

章明珠两眼放空，她说：“我也弹不了，我连起床都很难，更别说弹琴了......对不起”

过了好一会儿，章明珠都没听到琵琶精说话，以为她走了，心里莫名空落落的。

突然，她闻到了一股香味，转头看到琵琶精手里端着一个碗站在她床边。

她说：“你不就是没力气吗？吃饱就好了。喏，栗子粥。”

那股味道太让她怀念了，因为它和母亲做的栗子粥的味道一模一样。

章明珠眼睛湿润，她问琵琶精：“栗子粥哪儿来的？”

琵琶精说：“我变出来的啊。不过我法力低微，只能变出这一碗来。你到底吃不吃？不吃我可吃了啊。”

章明珠连忙说：“等一下！你为什么会知道栗子粥？你见过我娘亲吗？”

琵琶精顿住了，像是在认真思考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最后她说：“她让你好好吃饭，这样才有力气弹琵琶，你弹琵琶了我才不会消失。”

章明珠哭了，哭得无声无息。

她太想念娘亲了，想念每一碗她做的栗子粥，想念她的每一句叮嘱，想念每一个她抚摸入睡的夜晚。

长久以来心中憋闷的痛苦，如今都化作眼泪流出来，章明珠觉得好苦、太苦了。

她活着的时候想死，想死的时候又想活。两种极端的情绪不断地拉扯神经，消耗她的精神。

她像是个溺水之人，在生与死的边界反复拉扯。

在她自身难保的时候，突然得知自己的命居然和别人的命挂钩。

原来自己还有点用处。

琵琶精慌了：“你别哭啊，有人跟我说过，觉得苦的时候就要吃点甜的。栗子粥是甜的，你把它吃了吧！”

说着，琵琶精蹲下来，舀起一口粥放到章明珠嘴边。

章明珠一边哭一边张开嘴，吃下了那口粥。

真的好甜啊，和娘亲做的味道一模一样。

“哕——”她又忍不住吐出来。

可她想吃，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迫切地想吃东西。

她疯了一样地抓住那碗粥，生怕被别人抢走似的，抓起勺子往嘴里划拉。

可是她吃一口，吐两口。转眼间手上、床上、被子上全都是粥的尸体和她的呕吐物。

琵琶精看不下去了，一把夺走粥碗，怒斥：“这样做不对！”

章明珠呆愣地看着琵琶精，嘴上还糊着残渣。

琵琶精用袖子给她擦干净嘴唇，说：“有人跟我说过，每个人都应该爱自己。章明珠，你要爱自己！”

“有人还跟我说过，不能浪费粮食，浪费粮食是要遭天谴的。”

“有人还还跟我说过，不能在床上吃东西，会招蚂蚁。”

“有人还——”

“——噗嗤”章明珠笑了出来，眼睛亮亮的，“这些话是不是我娘亲跟你说的？她也经常这么对我说。”

琵琶精愣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

章明珠问：“你明天还能变出栗子粥吗？我吃饱了才有力气弹琵琶。”

琵琶精听后高兴地点头。

【莲（肉）粥、藕粥、菊花粥、百合粥、牛乳粥、红枣粥、鹿尾粥、山药粥、海参粥，栗（子）粥】均出自中国烹饪古籍丛刊《粥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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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栗子粥和琵琶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