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宴会穿的礼服出自京城内最好的成衣铺和绣坊,李玉姝穿简单的衣服时间长了以后觉得这衣服繁琐得像是穿越层层叠叠的宅门。
烦,很烦。
等李玉姝穿好衣服皮肤上竟出了一层薄汗,而她被母亲摁着开始梳妆。
锃亮的铜镜里印着两张脸——满脸不爽的是李玉姝,雍容华贵的李母。
母亲用玉梳轻轻给她理发,在看到枯黄的发尾时吩咐旁边的丫鬟:“去把我新买的那盒发油拿来给小姐润发。”
收到命令的丫鬟刚挪脚,李母就嗔怪李玉姝:“放着金尊玉贵的生活不要,偏要出去吃苦受罪。死丫头,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个逆子?”
这套话自打李玉姝回家后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接下来母亲就要开始哭了。
果不其然,李母落泪,把李玉姝从小到大做的混账事全部翻出来痛诉一遍,就连李玉姝小时候在茶里放墨水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也被她翻出来,要不是丫鬟拿来头油,她能哭到晚上。
李玉姝又叹了口气,劝导:“母亲,你的眼睛要是哭成了核桃还怎么参加宴会呀?”
闻言,李母立即止住眼泪,想到了今天最重要的事情,一边抹头油,一边嘱咐女儿:“今日宴会皇后邀请了京城内所有未婚贵族子弟,说是给年轻人彼此认识的机会,实则是给太子选妃、公主择婿。娘亲都打听好了,皇后最爱丹青,京城内有谁的丹青之技能比得上你?她一定会喜欢你。”
李玉姝眼眸暗淡,平静地反抗:“我学习丹青不是为了皇后喜欢,我不想当什么太子妃,更不想嫁进皇宫。”
李母一怒之下没注意手中力道扯疼了李玉姝,斥责——
“以后这种胡话不许再说!”
半个时辰后,李玉姝终于梳妆完毕,她看着镜中发髻繁复、珠钗横斜的自己想到平静曾经吐槽说像头上顶了个花园。
这时,李玉竹过来催促,顺带欣赏一下李玉姝。他把玩着玉扇,眉目含笑,吟诗一句:“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李母轻笑:“别打趣你妹妹了,今日你若不能找到一位让我满意的儿媳妇我定饶不了你!”
李玉姝冲李玉竹挑眉,李玉竹当做没看见摇着扇子大步离开。
城郊南山上的别苑是宴会举行的地方,据说这里是皇上为皇后特地打造的行宫,其中花草树木来自世界各地,亭台楼阁则是专门请了皇后家乡的工匠做成江南水乡风格。
进入别苑后,李玉姝等人便被引去拜见后院的皇后,之后李玉竹去前院男眷聚集之地,李母因和皇后是老乡被皇后叫去闲聊家乡趣事,而身为第一才女的李玉姝则被京城贵女们围了起来。
李玉姝消失的这一年让她们颇为好奇,关切又八卦地询问李玉姝。她一下子宛如掉进了脂粉缸里,被各种刺鼻的香风熏得直恶心。
就在这时,一个清亮的声音响彻在人群外围:“李小姐,奴婢是赵国公夫人身边的丫鬟,我家夫人说想与您叙旧,她在流水亭等你。”
赵国公夫人?李玉姝很疑惑,她的闺中密友姜倩已经嫁人一年多了怎么会来这种宴席?
但是李玉姝知道这是姜倩在帮她,于是立即推脱众人跟随丫鬟前往流水亭。
等看到亭中所坐妇人后,李玉姝更震惊了,她真的不敢相信那个身怀六甲的臃肿妇人曾是一个提枪策马、恣意明媚的少女。
姜倩一直在张望,看到李玉姝后,她护着肚子缓慢地站起来,一步一挪地走到李玉姝面前,抓住她的手,眉眼里全是高兴。
“你消失了整整一年没消息,我真的快担心死了。你哥哥说你养病去了,但是你怎么把自己给养瘦了?好像还黑了一点?”
李玉姝好不容易消化了姜倩怀孕的事实,然后转移话题问她:“你怎么会来这儿?”
姜倩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我夫君父母早亡,现在家中一切大小事务全归我管。俗话说长嫂如母,小叔子如今到了适婚年龄,我可不得给他张罗?”
李玉姝看着珠圆玉润的闺蜜,她倒是松了口气,看来姜倩的日子过得不赖。
在京城的贵族们看来,姜倩身为一个统领之女却嫁给了身为大将军的赵国公属于高攀,因此京中闺女大都看不起她。
但是李玉姝却不这么认为,因为以赵国公的年龄都能当姜倩她爹了,明明是赵国公老牛吃嫩草。
当年姜倩也不愿意嫁给这个糟老头子,甚至还闹得离家出走,但是最后还是为了家族妥协了。
她的离家出走,李玉姝也出了一份力,不过最后没成功不说,她还遭到李玉竹的告状,害她被关禁闭。
现在想想过去的事情,李玉姝十分恍然,竟觉得有几分不真实。
“怎么愣住了?”姜倩有点担心,“不会是你的病还没好吧?”
姜倩拉着李玉姝坐下来,李玉姝把视线落在姜倩的肚子上,喃喃地蹦出一句:“怀孕很累吧?”
闻言,姜倩怔了一下,然后腼腆地笑了:“说不累是假的,但也很幸福。等你有孩子了就能体会到我的心情。”
孩子吗?
李玉姝很难想象自己有孩子的模样。
姜倩看到故人后就打开了话匣子,不停地和李玉姝说她这一年的生活见闻,但说的所有事情都围绕着家庭、孩子和丈夫。
姜倩变了,李玉姝本想跟她讲自己这一年来的见闻,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插嘴的余地,而她也对姜倩的家庭生活不感兴趣。
这时,李玉姝突然觉得眼前的人不是姜倩。
好在他们聊了没多久后就被婢女唤去参加活动。
整个宴会分为上午和下午两场活动,上午是女眷们展示才艺,下午是男眷们比试六艺。
入场后,李母给李玉姝使眼色,意思让她好好表现不能丢脸。
李玉姝当做没看见,环顾四周看着莺莺燕燕的姑娘们、皮笑肉不笑的妇人们,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在礼仪和利益编织的大网中挣扎的虫子。
她真的要这样过一辈子吗?多年以后变成另一个姜倩?或者这众人中的任何一个?
女眷们展示才艺无非于琴棋书画,逐个上台展示,关系好的则两两结伴。
李玉姝本想找个理由躲过去,但是却突然被皇后提名。
“本宫听闻玉姝的丹青之技名冠京城,又听你母亲说你一直想为本宫画像,真是个有心好孩子。”
母亲竟给她挖了这么个大坑,这下可好,李玉姝要是拒绝就是抗旨,画不好的话更是以下欺上。
骑虎难下的李玉姝现在有多难堪,就有多佩服倪瓒的洒脱不羁。
李玉姝站起来行礼:“皇后谬赞,臣女的丹青之技不值一提,但皇后母仪天下的风姿一直让臣女钦佩不已,所以能为皇后画像一直是臣女的肖想。”
皇后开怀地大笑:“玉姝果然谦虚,那今日本宫就让你的肖想成真,来人,准备笔墨纸砚!”
这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李玉姝身上,有艳羡的,有骄傲的,也有嫉妒和不屑的。
婢女铺好画绢,李玉姝拂袖提笔,周遭的声音对她来说如潮水般褪去,全身全意地沉浸在作画之中。
“这是亲娘吗?竟逼你到如此地步?还签下霸王合同?什么你输了比赛就得听她摆布,她把你当什么了!”立夏知道石知味和赵婉君的赌约后拍桌而起、愤愤不平。
平静表面上很平静,实则内心已经翻江倒海,但她还是选择相信石知味的决定,“你既然立下赌约,就一定有把握赢吧?”
石知味回答:“没把握,赵婉君的厨艺在京城里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更何况山海阁已经多次蝉联第一,为了比赛我只能出此下策。”
平静叹了口气,她觉得石知味这肆无忌惮的性格倒是和赵婉君有些相似,她拍拍石知味的肩膀说:“事在人为,尽力就好。”
燕小六说:“输了就输了,大不了我就带着你逃跑,保证没人能找到你。”
比赛还有两天开始,这两天内他们要拟定菜品并准备好比赛用具。
但眼下最让平静头疼的是惊蛰的问题,她现在还不知如何呢?
一个时辰后,李玉姝终于画完,她活动酸疼的手腕,示意婢女将画作展示给皇后。
那画作不负所望,皇后看后大喜,当即赏赐了李玉姝许多金银珠宝,李玉姝再次出了风头。
李母乐不可支,又收到前院的消息,听说李玉竹因书法大受赞扬,她更开心了。
恰好临近午宴,所有女眷被邀请入席,李玉姝吃了没几口就以不舒服为由离席休息。
大宫女引李玉姝去厢房休息,却不料半路撞见两个皇后身边的婢女嚼舌根。
“李小姐今日可是出尽风头了,我还是头一次看到皇后娘娘夸赞梅山居士以外的画师呢。”
“你以为娘娘不知道她的画技厉害吗,娘娘是故意让她出风头的。人家可是京城第一才女,父亲还是当朝宰相,哥哥又是太子伴读,皇后娘娘早就有意将她纳为太子妃了,今日这宴席其实就是为她所设的。”
“放肆!”大宫女现身训斥两名宫女,“你们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议论皇后娘娘!自己去找赵公公领罚,不然等我告知娘娘后就不只是处罚这么简单了!”
两个宫女被吓得畏畏缩缩,哆嗦着逃走了。
大宫女是服侍皇后多年的婢女,向来谨言慎行,立即向李玉姝谢罪:“这两个小宫女刚刚进宫,宫规还不甚熟悉,但冲撞到小姐实在不该,我一定会上报给娘娘,让娘娘处罚她们。”
“罢了,以后多加管教就是了。”
“是。”
然而此时李玉姝根本就顾不上什么处罚不处罚的事情,她现在满脑子都是两个宫女的对话。
她压根不想当太子妃,为什么都要逼她呢?
父亲想让她当太子妃,为了朝堂地位。
母亲想让她当太子妃,为了家族荣誉。
就连皇后也想让她成为太子妃,为了拉拢父亲增强儿子实力。
但为什么没人听她说话、尊重她的意见呢?
她究竟是人还是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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