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进屋,苏敬中落座之后慢慢说起自己解毒一事,声音尽力平缓却依旧带着颤音。当杜氏听到儿子的毒是孙女所解时,眼睛满是震惊。她一把抱住自己的孙女,话还没有问出口,却是先尝到咸湿的眼泪。
苏离大致提了一下解毒之法的来处,还是那套无意间得到前人手札的说法。所有人都不疑有他,皆道是老天有眼。
苏敬中身上的毒像阴霾一般笼罩在他们这一房,十年来不曾有丝毫的消散。如今一朝毒解,仿佛拨开浓浓重雾后终于得见天日。
杜氏又哭又笑,激动高兴之余表示自己要亲自去寺庙进香还愿。
苏离沉思一会,道:“祖母,孙女以为此事暂时不宜声张。”
“母亲,满儿说的是。廷哥的身体还没调养好,那起子黑心肝的若是知道此事,怕是又要生出什么坏心思。”杜沉香也说。
杜氏脸色瞬间凉沉,点头,“是我思虑不周,一时欢喜忘了那些人。”
“母亲若真想还愿,让巩嬷嬷去即可。”杜沉香又道。
巩嬷嬷是杜氏的心腹,杜氏想了一下点头同意。
说了一会话,杜沉香怕苏敬中身体受不住,便提出告辞。杜氏一听,哪有不同意的道理,赶紧让他们回去歇着。
苏敬中确实有些累,他心知来日方长不用急在一时,等他养好身体后再孝顺母亲也不迟。他被妻子儿子左右两边扶着离开,杜氏和苏离送他们到院门口。
苏离是被杜氏留下的,杜氏有很多话要问她。
祖孙二人先是说起苏敬中的身体,谈论的都是如何为其调理身体一事。杜氏听得十分认真,慈祥的眼神中不时闪过欣慰与愧疚。欣慰的是那么厉害的毒,连素有神医之称的高神医都不能解,而她的满儿却做到了。愧疚的是别人家的姑娘养在深闺不知世事艰难,她的满儿却太过早慧让人心疼。
她怜爱地摸着孙女的发,心情复杂。
“孩子,这些年…你辛苦了。”
苏离瞬间红了眼眶,看着眼前的祖母,她想到了上辈子的外婆。两辈子的亲人中,她最亲近依赖的是外婆。
祖母有父亲有母亲还有哥哥,父亲有母亲有祖母还有哥哥,母亲有祖母有父亲还有哥哥,哥哥也有祖母父亲母亲还有自己,但在上辈子她是外婆唯一的亲人,外婆也是她唯一的亲人。
她想到上辈子和自己相依为命的人,泪水涌得更汹。如果外婆知道她今生拥有这么多的亲人,一定会为她感到高兴。
如果亲人能在身边,再多的辛苦她也不怕,再多的付出都值得。
杜氏紧紧将她抱住。“我的满儿,这么懂事这么乖巧。祖母何其有幸,能有你这样的孙女。别人家的姑娘不是要穿就是要戴,你从小到大都没有要过那些东西。你放心,祖母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定然让你嫁得风风光光。那个顾家的后生是个好的,你以后嫁到顾家,不要怕他那个继母,自有祖母和你父亲给你撑腰。”
苏离心下叹息,人家顾彦可是男二,一心一意默默为女主付出。别说顾彦不愿娶她,就算是愿意她也不嫁。
她斟酌一二,道:“祖母,顾大公子怕是已有心上人。”
杜氏一听,愣住。
“满儿,你说他有喜欢的人?”
“嗯。”苏离也不瞒她,说起那日顾彦找自己谈话一事。
杜氏大怒,“好一个锦乡侯府,好他个顾彦,这简直是欺负人!不行,我非得去见顾老侯爷不可!”
“祖母,您别急。”苏离连忙拦她,“老侯爷是不知情的,您若真去找他,万一他押着顾大公子和孙女成亲怎么办?”
杜氏冷哼一声,“我最是烦这些心里有人,还不甘不愿娶别人的男子。他若是执意抗婚,我反倒要高看他一眼。满儿,你不要怕,祖母便是豁出这张老脸,也不会让你嫁给那个混账东西。”
她深受其害,赔进去自己的一辈子,还害了自己的儿子。她决不允许自己的亲孙女重蹈覆辙,嫁给那样一个男人。
苏离心下感动,正想说些什么,便听下人来报,说是锦乡侯府的刘老夫人求见。祖孙二人对视一眼,皆是猜到刘老夫人上门的来意。
杜氏重重敲着拐杖,道一声,“来得正好!”
刘老夫人是锦乡侯府的侯夫人,也是顾彦的祖母。她生得十分富态,走路一步三喘,身上的肉跟着一抖一抖,瞧着就是一个很有福气的女人,事实上她也确实有福气。她本是乡绅家的小姐,在达官贵人的眼中也就是小门小户家出身。不过她命好,其父早前曾经救过顾老侯爷,顾老侯爷为感谢刘家的恩情定下两姓之好。
她自己出身不高,是以格外注重门第出身。最初她还是比较满意这门亲事的,谁料顾家大房越发没有出息,她心中自然是渐生不满。
早些年两家往来不断,后来越来越少,以至于好几年都不再走动。如今猛然一见,她忽地生出几分得意。心道任是出身再好的世族小姐,命不好也是枉然。眼前这位澹州杜家出来的大小姐,如今还没有自己体面。尤其是看到杜氏鬓边的白发时,她脸上不自觉带出一丝轻蔑。
杜氏不动声色,却没有错过她眼中的情绪变化。这个刘氏还和年轻时一样,不仅蠢还藏不住心事。
“老妹妹,你的变化可真大。”刘老夫人夸张地瞪着眼睛,语气也很是夸张,嗓门也大,“若走在外面我可真不敢认,你说你怎么老成这样。”
“老了,不服都不行。老姐姐也变了,方才我也险些没认出来。”杜氏话里亲热,语气淡淡,“一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日子过得舒心,和以前相比简直像两个人。”
所谓像两个人,是真的比以前胖了一倍。
刘老夫人再是不聪明,混迹圣都城的贵妇圈子多年,多少也能听出杜氏话里的嘲讽。她心下生恼,脸上的肥肉颤了一颤。
那双被肉挤成一条缝的眼睛扫向苏离,“这就是你家满儿吧,真是越长越好看。”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这也是一个命不好的。明面上是侯府嫡出的孙女,可惜亲祖母不得荣归侯喜欢。这样的岳家不仅不能成为彦儿的助力,反而会是成为彦儿的拖累。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孙子受苦,万不能让亲事成真。
苏离适时出声,“多谢老夫人夸奖。”
刘老夫人一屁股坐下,又开始打量屋内的布置,越看心里越得意。这都多少年了,杜氏的屋子里也没见添置什么新东西,可见顾家大房真的过得不如意,也越发坚定她退亲的决心。
她收回视线,再次把目光放在苏离身上,“我记得你家满儿再过两月就满十七,可有许配人家?”
杜氏冷笑,眼中尽是嘲讽。
刘老夫人跑到她面前来装糊涂,真是蠢得可笑。
“老姐姐,你这话我怎么听不懂?”她语气更淡,像冬天湖面吹来的凉风,“世人皆知我公爹与你家老侯爷做主,定下我家满儿与你家大孙子的婚事。难道老姐姐是年老糊涂,将此事忘记了吗?”
刘老夫人脸上的肉抖了抖,到底是自己理亏,她只得忍着气不发作,“老妹妹,看你说的哪里话。当年我公爹和你家老侯爷也就是那么随口一说,你们怎么能当真呢?”
“好一个随口一说!”杜氏彻底冷脸,拐杖敲击着地面,“你们锦乡侯府是不是不想认这门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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