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后山禁地归来,桑筱宁的心就一直悬着。
箫言突破元婴的消息如同插了翅膀,瞬间传遍了整个青玄宗。原本那些对“凡间修心”之法还将信将疑的长老们,此刻看向桑筱宁的眼神都充满了惊叹与探究。
“清衍师妹,果然深藏不露啊!”炼器堂的洪长老捋着胡须,眼中精光闪烁,“不知师妹这‘修心’之法,可否也指点指点我那不成器的徒孙?”
桑筱宁嘴角微抽,强作镇定地应付:“洪长老过誉了,修行之道,殊途同归,重在因材施教。”
她心里叫苦不迭。这都什么事啊!一个随口编的借口,竟然被整个宗门奉为圭臬。若是将来被拆穿,她这脸面还要不要了?
更让她心惊的是箫言的态度。
那日在禁地,她明明感觉到惊鸿剑的异动和那老翁意有所指的话语,可箫言却像是全然未觉,依旧对她恭敬有加,甚至比以往更加体贴。
事出反常必有妖。桑筱宁绝不相信,一个能在短短三天内从筑基直冲金丹,又在一次传承中突破元婴的天才,会察觉不到其中的蹊跷。
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师尊,茶凉了。”
清润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将桑筱宁从沉思中惊醒。她抬头,正对上箫言关切的目光。
少年——或许现在该称青年了——身姿挺拔,眉眼间的稚气已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元婴真君的沉稳气度。他执起茶壶,为她重新斟上一杯热茶,动作行云流水,优雅从容。
桑筱宁接过茶杯,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手指,竟被那温热的触感激得微微一颤。
“师尊可是在忧心仙门大比之事?”箫言在她身旁坐下,语气温和。
桑筱宁抿了口茶,借以掩饰内心的波动:“确实有些担心。此次大比事关重大,各派精英尽出,你虽已结婴,但实战经验尚浅……”
“师尊放心,”箫言微微一笑,“弟子定不会给师尊丢脸。”
他的笑容依旧温良,可桑筱宁却莫名感到一阵寒意。
这种如履薄冰的感觉,比直面刀剑更让人难受。
“对了师尊,”箫言忽然道,“弟子近日整理旧物,发现了一枚玉佩,样式颇为奇特,师尊可曾见过?”
他摊开手掌,一枚通体莹白的玉佩静静躺在他的掌心。玉佩上刻着繁复的纹路,中央一点朱红,宛如血泪。
桑筱宁的呼吸骤然一窒。
这玉佩她再熟悉不过——正是原主屠戮箫家满门时,从箫言母亲身上取走的信物!原书中,这枚玉佩会在后期成为揭露真相的关键证据。
他怎么会找到这个?是巧合,还是……
“弟子也觉得这玉佩眼熟,”箫言把玩着玉佩,语气随意,“仿佛在哪里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桑筱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面上不动声色:“既是旧物,便好生收着吧。或许是你父母留下的念想。”
“父母吗……”箫言摩挲着玉佩上的纹路,眼神晦暗不明,“弟子对他们,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桑筱宁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
她在心中长叹一声。
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仙门大比的日子越来越近,青玄宗上下都笼罩在一片紧张的氛围中。
作为修真界第一大宗,青玄宗此次不仅要承办大比,更要面对各派挑战,维护宗门声誉。清衡宗主一改往日的吊儿郎当,整日忙于布置防务、调度人员,忙得脚不沾地。
“护山大阵的每一个节点都必须严加看守,”议事厅内,清衡神色凝重,“尤其是后山禁地,绝不能再出现上次那样的疏漏。”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桑筱宁一眼。
桑筱宁心中苦笑。她知道师兄是在担心魔界趁机作乱。原书中,正是在仙门大比期间,内鬼破坏了护山大阵,才导致青玄宗被魔界攻破。
可她该怎么提醒师兄,那个内鬼很可能就在他们中间?
“宗主放心,”执法长老沉声道,“老夫已加派了三倍人手巡逻,绝不让宵小有可乘之机。”
清衡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桑筱宁身上:“师妹,大比期间,就劳你坐镇主峰,统筹全局。”
桑筱宁一愣:“我?”
她一个常年不在宗门、只会带着徒弟吃喝玩乐的闲人,何德何能担此重任?
“怎么,不愿意?”清衡挑眉,“别忘了,你可是我们青玄宗的门面。有你在,那些宵小也得掂量掂量。”
这话倒是不假。清衍仙人之名,在修真界还是很有分量的。
桑筱宁只得硬着头皮应下:“谨遵宗主令。”
散会后,桑筱宁心事重重地往回走。经过演武场时,她被一阵喧闹声吸引。
场中,箫言正在与一名剑修切磋。对方是昆仑派的精英弟子,剑法凌厉,气势逼人。可箫言却始终游刃有余,惊鸿剑在他手中化作一道流光,每每在关键时刻化解对方的杀招。
“承让。”不过十招,箫言便寻到破绽,一剑挑飞了对方的佩剑。
那弟子面露惊骇,半晌才拱手道:“箫道友剑法精妙,在下佩服。”
围观的青玄宗弟子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这些日子,箫言凭借高超的剑术和深不可测的修为,早已成为宗门新秀,风头无两。
桑筱宁看着场中那个光芒万丈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
她亲手养大的徒弟,终究还是走上了属于他的道路。只是不知这条路的尽头,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师尊?”箫言注意到她的身影,快步走来,额上还带着薄汗,“您怎么来了?”
“路过而已。”桑筱宁取出帕子,下意识地想替他擦汗,手伸到一半却顿住了。
眼前的青年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她照顾的孩子了。
箫言却主动低下头,将额头凑到她的手边:“有劳师尊。”
他的语气自然亲昵,仿佛再寻常不过。桑筱宁怔了怔,还是轻轻替他拭去汗水。
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她心头发烫。
“你的剑法越发精进了,”她收回手,强自镇定道,“不过方才那一招‘落虹一式’,发力稍显急躁,若是再沉稳三分,效果更佳。”
箫言眼中闪过讶异:“师尊看出来了?”
他这一招确实留了三分力,并非全力施为。没想到师尊一眼就看穿了。
桑筱宁淡淡道:“你的剑意,我自然熟悉。”
这话倒是不假。这些年来,她虽有意养废他,但在剑道一途上,却从未藏私。落虹剑法的每一招每一式,她都了如指掌。
箫言深深地看着她,忽然笑了:“师尊教导的是。”
他的笑容太过明亮,让桑筱宁有些晃神。她轻咳一声,转移话题:“大比在即,你虽修为精进,但也不可轻敌。各派英才辈出,尤其是天衍宗的沈沐沐,你需格外留意。”
沈沐沐,原书的女主,天赋异禀,剑心通明。在原著中,她与箫言相识于微末,相伴于危难,最终携手飞升。
提到这个名字时,桑筱宁心中莫名有些发堵。
“沈沐沐?”箫言挑眉,似乎对这个名字并无印象,“师尊很了解她?”
“略有耳闻。”桑筱宁含糊其辞,“此女天赋极高,是个劲敌。”
箫言却不甚在意:“再高的天赋,也要打过才知道。倒是师尊……”
他忽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为何突然对弟子这般没有信心?”
桑筱宁被他突如其来的靠近惊得后退半步,心跳漏了一拍:“胡说什么!我自然是信你的。”
“那就好。”箫言直起身,眼中笑意更深,“弟子定不会让师尊失望。”
他转身走向演武场,背影挺拔如松。
桑筱宁望着他的身影,久久不能回神。
方才那一瞬间,她分明在箫言眼中看到了一丝……势在必得?
是夜,月明星稀。
桑筱宁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白日里箫言的神情、话语,以及那枚突然出现的玉佩,都在她脑中反复盘旋。
她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天边那轮皎月,心中一片茫然。
穿书至今,她一直以为只要避开原著剧情,就能安稳度日。可如今看来,命运的轨迹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偏移。箫言的提前觉醒、莫名出现的传承、还有那枚玉佩……这一切都预示着,有什么东西正在脱离掌控。
“唉……”她轻轻叹了口气。
“师尊因何叹息?”
熟悉的声音突然自身后响起,桑筱宁浑身一僵,猛地转身。
月光下,箫言不知何时出现在房中,一袭白衣胜雪,眉眼含笑。
“你、你怎么进来的?”桑筱宁下意识地后退,脊背抵上窗棂。
她的房间设有结界,寻常人根本不可能悄无声息地闯入。
箫言缓步走近,月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弟子见师尊房中灯亮着,担心师尊有何不适,特来探望。”
他的语气依旧温和,可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翻涌着桑筱宁看不懂的情绪。
“我无事,”桑筱宁强自镇定,“时候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箫言却仿佛没有听见,又向前一步,几乎与她鼻尖相贴:“师尊在害怕什么?”
他的目光太过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人心。
桑筱宁的心脏狂跳起来,心中警铃大作。
不对劲,今晚的箫言很不对劲!
“我有什么好怕的?”她强迫自己与他对视,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发紧。
箫言低低地笑了:“是啊,师尊有什么好怕的呢?”
他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指尖冰凉,激得桑筱宁一阵战栗。
“九年前,师尊将我从尸山血海中救出时,可曾害怕?”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诛心,“这些年来,师尊待我如亲子,可曾害怕?如今我修为大成,师尊又可曾害怕?”
桑筱宁的血液几乎要凝固了。
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
看着她骤然苍白的脸色,箫言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色,但很快又被更深沉的情绪取代。
“师尊,”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告诉弟子,你究竟在隐瞒什么?”
桑筱宁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就在她以为一切都要暴露时,箫言却忽然直起身,恢复了往常的温良模样。
“弟子僭越了。”他后退一步,恭敬行礼,“夜已深,师尊早些休息。”
说完,他转身离去,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桑筱宁的错觉。
直到房门被轻轻合上,桑筱宁才脱力般滑坐在地,冷汗早已浸透衣衫。
月光依旧皎洁,可她的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这一夜,注定无眠。
而此时,走出房门的箫言,在月光下缓缓摊开手掌。
掌心之中,那枚血色玉佩正散发着幽幽光芒。
“师尊,”他轻声自语,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愫,“这一世,你还要继续骗我吗?”
夜风吹过,带来远方的一声鸦啼。
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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