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定时炸弹

黑心老太婆名叫田六花,傻大妞按辈分,应该称呼她田姨婆。

田姨婆家中排行第六,前面几个兄弟姐妹在战乱时走散的走散,饿死的饿死。

唯一活下来的妹妹,也在诞下肖蓉后,和丈夫双双死在了流弹中。

她运气好。

飞机轰炸时,逃到县城旁的大山躲炮弹,遇上一个农夫结了婚生了崽,这才扎根在龙岗。

她运气也不太好。

农夫和大儿子后续参军,不幸死在战场上,连遗书都没带回来一封。田姨婆只能一个人把小儿子和侄女肖蓉拉扯大。

今年,她就快五十了。

把着手指粗略算一算,她出生的时候,溥仪都还在故宫里住着,短短几十年,风云变幻。

田姨婆年轻时吃过苦,以为步入老年,终于可以开始享福,抱抱孙子,骂骂媳妇,天大的事儿也有小儿子顶着。

结果,九年前,小儿子砍柴时从山上摔下去,没来得及抢救就咽气了。

小儿子去世后,留下了媳妇和一对儿女。

媳妇姓陈,是个不识字的粗人。

但她脑子转得快。

彼时,黎志兴刚落实龙岗县城卫生院的工作,肖蓉也刚刚怀孕。

于是,这位刚刚丧偶的年轻女人盯上了这对夫妻,以“照顾孕妇”为由,三天两头往黎家跑。

黎今颖一出生,她们又借口“照顾月子”。

肖蓉怀胎十月,娘家人带着俩孩子,在卫生院家属楼里挤了整整一年。

这位弟妹是个机灵的,看出黎家夫妇不可能让他们借住一辈子,就决定先塞一个进去。

她撺掇田姨婆把家里的女孩托给肖蓉养,他们一家的粮食管着男孩就行。

她当时原话是:“姐夫配额高,还有城镇商品粮,您对姐姐有恩,她不会拒绝你的!”

田姨婆一想,那可不是嘛!

她把肖蓉拉扯大,还照顾她坐月子,让侄女帮忙养个女娃是理所当然的。

果然,肖蓉没有拒绝她,妥帖把孙女肖雅梅接到次卧养着,还笑着答:“挺好,以后让雅梅和今颖做个伴。”

那么田姨婆是怎么走到丢小孩、报复社会的这一步?

说白了,她就是贪。

田姨婆在照顾肖蓉月子时,不知道从哪里听来,原主傻大妞有个娃娃亲。

对方父母在龙岗有头有脸,一个在公社学校做教学主任,一个在钢厂做采购,听说还和厂长有亲戚关系。

她看着床上吱吱呀呀的亲孙女,又看了眼一旁总爱生病的侄孙女……

京剧里有一出狸猫换太子。

田姨婆不需要像刘妃似的,找张狸猫皮来以假乱真——她可以让假的变成真的。

肖蓉是个软脾气的女人,黎志兴又极度疼老婆,家里都是老婆说了算。

最重要的是,肖蓉坐月子时落了病根,这辈子不可能再怀孕。

那么一旦女儿遇害,剩下那个养在身边的,不就暂时成了精神寄托?等到养久了,肖蓉又生不了,那么不就顺理成章登堂入室……

四舍五入,也就是亲闺女啊!

田姨婆是个行动派,琢磨一圈后挽起袖子就干。她扔得很远,还专程挑了个下雪的日子,白茫茫一片谁能看清楚是她?

本来一切都按照她的设想进行。

果然。

傻大妞失踪后,肖蓉以泪洗面,身边刚好陪着一个贴心的小侄女做情感支撑。时间一长,看得久了,肖蓉也有了感情,没有让肖家把雅梅接回去。

孙女就这么在黎家住了下来。

一切很顺利。

田姨婆甚至在幻想,等到孙女到了青春期,肖蓉也和她处出感情来了,到时候再骗骗钱,或者找个借口把孙子一起塞进去,岂不美哉?

她一想到,肖蓉和黎志兴的票啊钱啊房子啊,这些值钱的家当都会是他们肖家的财产,那叫一个兴奋,做梦都要笑醒!

千算万算。

她没想到这个傻大妞找回来了!

——活着回来的。

怎么命这么硬啊,竟然还喘着气?

田姨婆看着病床上的小女孩,恨得一口黄牙都快碎了。

但她表面工夫还是得做。

田姨婆啪的一声跪在病床边上,两行浊泪顺着眼袋往下滑,双手朝着天就要开拜:“老天爷唷,你总算是开了眼啊!”

这阵仗不仅吓呆了查体的王医生,也把肖蓉给吓到了。

她连忙去搀扶老太太,嘴上却没有丝毫责备她的意思:“姨妈,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当年孩子丢了,肖蓉的确怨过田姨婆。

黎志兴工作忙,田姨婆怕她一个人忙不过来,自告奋勇来帮她带孩子。

结果就在她去省城学习的那个周末,女儿没了。孩子走丢在下雪天,化完雪水更是无从查证。

太巧了,一切都太巧了。

肖蓉不是没有怀疑过。

可是,这毕竟是她的半个养母,当年战争时期都不曾放弃过她的亲姨妈。

田姨妈是粗鄙,但不是坏人,不至于做出丧尽天良的黑心事。

如今女儿找回来,她也不想整日活在过去的情绪当中,只想尽一切努力补偿。

肖蓉不在意别的了。

以后守着女儿,好好过日子就行。

田姨婆知道肖蓉心里怪罪自己,假模假样起身,做戏还没结束,又开始往脸上招呼巴掌。

“如果不是我老花眼,如果不是那天我非要堆肥,如果我当年再仔细点儿……”

她每说完一句,脸上就响起清脆的一声。

打得很重。

够重才够有诚意,有诚意才能唤醒怜悯心。

打了两下后,肖蓉看不下去了。

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但更多的是觉得丢脸。

她拉着田姨婆往病房外走,关门前还不忘道歉:“王医生,不好意思……姨妈,我们出去说,别影响医生诊断。”

卫生院的房间并不隔音,黎今颖闭着眼睛装睡,还是能听见两个女人在外面说话的声音。

大部分是田姨婆的哭喊声。

吵得她想叫保安把人拉出去。

黎今颖是有仇必报的人,既然已经找到了凶手,那她必不可能让她得逞。

但她想到自己这小胳膊小腿儿,老太婆一捏脖子就能把她掐死。

还是得想个办法先活下来。

谁知道这老太婆会不会又生别的坏主意?

她知道,原主傻大妞最后可是在水塘里淹死的,书中虽然没说凶手是不是田六花,但多半和她脱不开关系。

但怎么才能在保护自己的前提下,把田姨婆这个定时炸弹拆了呢?

黎今颖正想着,屋内的两个男人开始交流了。

“孩子身体上没什么大碍,这些年过的都是苦日子,之后啊,您和肖老师得费心思多照料了”,先开口的是王医生。

老父亲黎志兴听着走廊外的噪音,叹了口气,眉头紧锁:“一定的。”

妻子的这个姨妈,他是一丁点都不喜欢。但田姨婆实实在在盘活了肖蓉,这份恩情必须得还。

所以他把乡下的肖艳梅接过来,当亲生女儿养着。以养育之恩,还养育之恩。

黎志兴上过战场,是敏锐的军人。

直觉告诉他,这个姨妈要少来往。

王医生和他同事多年,知道这位书记是个老好人,为人板正。他是懂脸色的成年人,看得出来书记同志不喜欢老太太,却又找不到借口。

于是,王医生决定推他一把。

“孩子回家后还是多多静养,对她伤口恢复,以及未来智力发育都好。”

符不符合医学常识他不好说,反正良心是安了,人情是给了。

话递到这里,懂的都懂。

病床上,黎今颖在心中为这位素昧平生的医生点了个赞。

她正在为如何拆弹而烦心,没想到同行就已经替她想到了方案。

对啊,她现在是病人,是患者啊!

当年她刚从医学院出来实习时,就听带教老师嘱咐过,在医院里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患者的治疗和康复。

所以,即便病人无理取闹,甚至说他要挥起拳头打你,你也只能好言劝他,消消气啊,注意康复啊,别气着自己了啊!如果病人再极端一点,你叫保安叫主治,然后赶紧跑,千万别和他对砍。

身穿白大褂,那就不能还嘴,更不能还手。

可是现在不一样,她不是普外大夫黎医生,而是手拿悲惨剧本的儿童病患。

千里归家,满身创口,多让人心疼啊。

她得静养,得休息,得时刻观察是否需要再次入院。如果不是时代局限,甚至还得关注她的心理问题。

一切的一切,都得为她的康复开道。

想到这里,黎今颖决定直接开演。

演奥斯卡影后她肯定不行。

演小孩还不简单?

儿科PICU轮岗那几周,她生不如死,天天和重症小孩以及家属接触。在那里,大部分患者父母的精神状态,比面巾纸还要薄,满心满眼都是孩子。

只要孩子能康复,就是拿命去换,也有人愿意。

黎今颖赌这个老父亲是这一类。

她先是嘤嘤呀呀的哼了哼,吸引两人的注意。随后,她又皱起小脸,装作迷迷糊糊的模样,奶声奶气开口:“疼!”

黎志兴一听见女儿这声哼哼,心都快碎了。

他赶紧弯下身子,弓着大半个背,半蹲在病床前,轻轻握住黎今颖的小手,压着嗓子开口:“今颖不疼,爸爸在呢!”

黎今颖原本握着小拳头,见老父亲一脸担忧,懂事又乖巧地轻轻回握,像是漂泊太久的浮萍抓住了依附的荷叶。

“吵,头头痛……”

她的声音弱弱的,仿佛下一秒就会消散在风里,无影也无踪。

黎志兴差点没忍住眼泪,他梗住嗓子眼,压了口气下去,才回复道:“今颖乖,回家就好了!”

听见这句话,黎今颖紧皱的小脸终于展开。

点到即止。

果然,等到肖蓉和田姨婆再次回到病房时,黎志兴开门见山:“田姨妈,今颖出院后得回家静养,她现在怕生人,之后就不麻烦您来探视了。”

他的确是老好人,但老好人也有保护家人,硬起胸膛的时候。

两个女人都愣住了。

肖蓉认识黎志兴多年,也没见过他这么硬气的一面。

田姨婆就更别说了,一直以为侄女婿是个好拿捏的,早就忘了他曾经扛过枪杆子杀敌。

眼见着奏效,黎志兴又补了句杀手锏:“不过家里还有雅梅呢,如果您和弟妹实在想孙女,要不先带她回家养着?”

病床上,黎今颖已经在为老父亲摇旗呐喊。

这爹还挺会,三言两语就抓住了老太婆的命脉。

“哎哟,养一个孙子就已经要累死我这个老太婆了!”,田姨婆立马急了,又是拍大腿又是装可怜,“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你们那弟媳是个没用的,我这一把老骨头,每天得去田里看着,还得紧巴巴照顾孙子,哪里忙得过来唷!”

肖蓉叹了口气,上前拍了拍田姨婆的肩膀。

她没注意到丈夫接近厌烦的表情:“姨妈,你放心吧,雅梅在我这儿养的很好。只是今颖出院回家后,肯定得多费点心思,我们还不是害怕照顾不周嘛……”

黎志兴收起不耐烦的白眼,推了推眼镜,和老婆一唱一和:“是啊,也是怕耽误雅梅啊!”

田姨婆半捂着脸,眼珠子转得飞快。

她可不想把那个不值钱的孙女接回来,不探视就不探视吧!反正当年她丢黎今颖的时候,孩子还小,多半啥也不记得了。

来日方长,她有的是时间耗。

“还是你们想得周到,大家都是为了孩子嘛!那就等今颖康复后,再来看看我的乖外孙女儿吧。”

她暂时放弃了作妖。

战术性的放弃,不是永远的放弃。

黎家夫妇和田姨婆寒暄了几句后,肖蓉把她送到卫生院门口,看着她消失在视野中才放心。

在肖蓉心中,田姨妈的确粗俗了些,但老太太年纪也上来了,百善孝为先,她记着姨妈的恩情,不想说重话。

等肖蓉再次回到病房时,黎志兴起身,放下报纸准备换班。他还得回办公室处理公务。

自从找回孩子后,两人就把手上工作全部放下了。

学校里,倒是有人帮肖蓉顶一顶课程。但在卫生院里,书记的活可没有人敢代为处理。

黎志兴临走前,在女儿的额头上温柔摸了两把。

老父亲退场后,肖蓉搬来椅子坐在病床前,独自握着女儿的手,很快就昏睡过去,传来一阵均匀的呼吸声。

屋内清醒的人,只剩下黎今颖一个。

她盯着天花板,睡不着。

拆完田姨婆这个定时炸弹后,她才意识到家里还有一个不知真面目的姐姐——肖雅梅。

以她多年看文的经验来说,肖雅梅应该算是黎家的“假千金”。

她比傻大妞年长四岁,现在十二岁,正在肖蓉所在的公社学校念小学。

黎今颖作为原主的崭新替换芯,想到这个名字莫名有些烦躁,无法对这位表姐产生亲切感。

甚至可以说,她有种天然的憋屈感。

肖雅梅趁着黎家夫妇失女的窗口期,趴在傻大妞的灵魂上吸血,享受她本该拥有的宠爱和愧疚。

虽然结局不是肖雅梅导致的,但她是既得利益者,实在是难以让她萌生好感。

黎今颖越想越烦躁,想要翻身也没有力气,索性闭上眼睛,试图入眠。

她不会是非不分,她也不愿意相信十二岁的小女孩能有什么坏心思。

肖艳梅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等她出院后,亲自见一见,就清楚了。

三无开文有点慌,希望家人们多多收藏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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