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糕发现,居然是一个绿色的刺球,比她的拳头还大。
小东西浑身长满了尖尖的刺,圆溜溜的,打脑袋上可疼啦,那一圈刺还戳人,戳得她痒痒的。不过,她已经顾不上又疼又痒了,她眼睛一亮,“板栗子!”
顶上已经炸开,露出里头挤得满满登登的棕褐色果实。
五里屯不仅竹子多,栗子树也多,每年一到栗子成熟的季节,多少人家粮食不够吃都会上山捡栗子打饥荒,小年糕是吃它们长大的。
更何况,已经快一年没吃过了,想起那软软糯糯的口感,小年糕再次咽口水。
那还等啥?
***
等林卫红趿着破草鞋回来的时候,地上已经多了脸盆大一堆“刺球”,小年糕骄傲得双手叉腰:“三叔,这是我捡的板栗子哟!”
两个黄绒绒的小揪揪一跳一跳的。
林卫红哭笑不得,“傻,这几天栗子还不熟呢。”
五里屯的板栗每年都是十月份才成熟,现在才刚八月底,果实不够饱满,口感也不行,吃了容易拉不出屎来。
当然,他可不会用屎尿屁教坏小侄女,只能哄她:“乖啊,待会儿咱们拿几个回去。”反正小孩子嘛,玩一会儿就忘了。
说着,他晃了晃手中新砍的竹竿,微微用力就碰到了蜂窝,“一边儿玩去,别让蜜蜂蜇了啊。”
小年糕知道厉害,赶紧用衣服兜起刺球,躲到一丛蒿草后,蹲地上,用膝盖顶着一兜板栗球,再把蒿草叶子拉过来,盖脸上只露出一双圆溜溜小鹿似的大眼睛。
这么苦的蒿草,蜜蜂肯定不爱吃,不会蜇她哒!
当然也没忘记帮三叔加油,“三叔要小心鸭,别被蜇成大猪头哟。”小奶音传得还挺远。
林卫红:“???”但手底下却更有劲儿了,只见他把衬衫领子往上一拉,脖子灵活的一缩,整个人就让衬衫蒙起来,只露出两只眼睛了。
竹竿捅上去,立马惊出一片麻黑,趁热打铁,他又使劲捅几下,连拍带打,把蜜蜂们赶出蜂巢,眼见着飞得差不多了,他才使出吃奶的力气,“嘭”一声,土黄色“灯笼”落下来了。
“哇哦!三叔真厉害!”
“别过来。”林卫红不敢冒然行动,直等到蜂巢里最后几只蜜蜂也飞走,这才掀开衣服。
这个蜂巢非常大,里头的蜜饼是金黄色的,密密麻麻的洞里贮满了清透的蜂蜜,叔侄俩没想到运气这么好,“居然捡到这样的大宝贝!”
小年糕“呲溜”一下口水,“什么是大宝贝呀三叔?”她记得,妈妈昨晚睡觉前抱着她说的是“小宝贝”。
“就是好东西的意思。”
小年糕“嘿嘿”一乐,“那我就是妈妈的好东西。”
林卫红:“……”
轻轻掰开一片蜜饼,晶莹剔透的蜂蜜就露出来,还拉起丝来,他只舍得用大拇指抹了,尝一口,“真他妈甜!”
小年糕眼巴巴看着,“三叔……”
林卫红直接掰了巴掌大一小块,“喏,里头的是蜜,外头黄色这个也能吃。”对侄女,那可是真大方。
他知道自己跟大哥虽然不是一个娘生的,可大哥从小照顾他,小小年纪就被老娘赶去当兵,就像大嫂说的,这么多年要是没有大哥的津贴,他和二哥就念不了书。
小年糕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她先伸舌头小小的舔了一口蜜,那凉凉的甜丝丝的感觉在舌尖化开,“啧——好甜鸭!”
“甜你就多吃点儿,以后每天给你泡一碗蜂蜜水,咋样?”
“好鸭!”眼看着有一根“线”就要变成水滴滴下去了,小年糕赶紧拿起蜜饼,高高仰着头,把它严丝合缝送进嘴里,“大口甜!”
林卫红被她逗笑了,“那你就大口大口吃呗。”
小年糕哪舍得呀,嘴上叭叭叭,心里门儿清着呢:只能吃一点点哦,要把大口甜留给妈妈。
于是,就这么小口小口的舔吧着,太阳越升越高,该回家了,既要护着兜兜里的板栗子,又要小心爪爪里的蜜饼,年糕的脸晒得通红通红的,汗水浸湿了头发,粘在额头上,很像某种小动物。
“哟,卫红,哪儿捅的蜂窝?”正好遇到干活的社员,大家看叔侄俩的眼神都是羡慕。
“这么大的蜂窝,咋说也能有五六斤蜜吧?”
“可不,比虎子捅的还大,我看得有七八斤哩!”
小年糕高兴极了,她第一次感受到村里伯伯婶子这样的眼光。以前,作为生产队少有的“后娘”,以马二芬为首的老林家,那都是全村的焦点,但那更多是八卦的打量,对她也只有同情。现在,货真价实的羡慕啊!
她虽然不懂大人的事情,但她对别人的情绪很敏感,迅速的发现这种变化……令她高兴的,足以抬头挺胸的变化。
这不,刚到山脚,正在稻田里赶麻雀的马兰花就发现了,她闺女今儿的情绪特别高昂,像一只昂首挺胸的小公鸡。以前,日子的苦压在小姑娘身上,把她本该挺拔的小身板也压得蔫头巴脑。
以后,再也不会了。
马兰花清了清嗓子,“年糕!”
小丫头眼睛一亮,“妈妈!妈妈你看,我三叔捅的蜂窝!好多好多蜂蜜,超甜哟!”
马兰花眼里的温柔都快溢出来了,“好,看见啦,没让蜜蜂蛰到吧?”
“没呐,我有乖乖躲起来哦。”小丫头跑过来,递上一块淡黄色的蜜饼,四周边角的蜜.洞已经被她舔干净了,舔得软软的,忍着口水泡泡说,“妈妈吃。”
马兰花拿着树枝,手不干净,只是意思性的轻轻咬了一口,瞬间就被这股天然的甜蜜所征服。她已经多少年没吃过这么正宗的野生蜂蜜了?
“是不是超甜?”
马兰花学着她的语气:“嗯,超级超级甜,比大白兔还甜。”
小年糕露出四颗小米牙,得意的在田埂上蹦跶起来,像只快乐的小白兔。在别人看来是很简单的两句话,可在她心里不一样,这说明妈妈喜欢她,才会学她说话哒。
“妈妈妈妈,三叔说了,把面和蜂蜜里,做甜饼吃。”
“好。”马兰花哭笑不得,这得多奢侈多丧心病狂呐?小丫头说反了吧,该是把面和蜂蜜里才对。
最终,她也舍不得多吃,只在闺女的热情邀约下又咬了一小口,“快回家吧,外头晒得厉害。”
小年糕舔吧着剩下的蜜饼,蹦蹦跳跳,刚进大门就被人一把捞起来,“呀……二叔?!”
抱她的年轻人十七.八岁,脸色蜡黄,要不是扛着一副黑边框眼镜的话,简直就是马二芬的翻版,土黄色的解放裤上是一件白衬衫,袖子虽然卷起来了,可依然掩不住上头的絮絮柳柳。
跟林卫红的公鸭嗓不一样,林卫民的嗓音低沉有力,颇有成年男子的架势。“小丫头又跑哪儿去了,咋不上村口接我呢?”
小年糕吐吐舌头,她把二叔回家的事给忘了。
林卫民点了点她的小鼻子,似乎是想说点什么,又什么也没说,只是郁闷的叹口气,仰头望天。
小年糕敏感地发现,二叔不开心。她蹬蹬腿,示意林卫民放她下地,拽了拽林卫民的裤腿,“三叔你怎么啦?”
“没事,我……唉。”
林卫民叹口气,望着她欲言又止。
小年糕还想再问,马二芬干瘦的身躯一跃而入,“卫民家来了,学习咋样?还能跟上吧?”显然是又提前下工了。
仗着林卫国在外头当连长,每年立了功部队都把奖状奖品发生产队来,每次老二放周末她都推头疼脑热的翘工,队长和记分员给林卫国面子,也睁只眼闭只眼。
可林卫民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妈你又胡来,你不按时上下工,对我大哥影响不好。”这不就仗着军属身份胡作非为嘛,部队里要是想提拔大哥,肯定会做背景调查,这不拖后腿嘛!
马二芬腆着脸陪小心:“好好好,咱们卫民念过书的就是不一样,不像我大字不识,这高材生就是高材生……”
林卫民皱眉,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妈怎么老咋咋呼呼,我学习的事你别操心。”
“我怎么能不操心,我可就指望你赶紧毕业当上公派教师,让村里这些长舌妇看看,到底是谁瞎了狗眼!”
林卫民更烦了,这五里屯生产队最大的长舌妇不就她嘛?但他终究是念过书的,比卫红有忍性,“妈以后别提当教师的事了,我也……也不念了。”最后几个字压在喉咙里。
“咋不能提,下个月给你大哥写信,让他找找关系,一定能给你弄进……诶等等,你说啥?”
林卫民被她咋呼得头疼,已经把“不耐烦”三个字写在额头上,声音也不由得大起来:“我说我不读了,不读了,听见没?”
马二芬双腿一软,但还是不死心,小心翼翼问:“卫民啊,你说啥?能不能给娘再说一次?好好的书咋就不念了,这不还有两三个月就毕业了嘛,咋就……”
“我被开除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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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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