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黄。陶令篱边色，罗含宅里香。几时禁重露，实是怯残阳。愿泛金鹦鹉，升君白玉堂。”

良墨拿着葫芦瓢舀着清水，浇灌着窗外台阶上的五盆秋菊，一边摆弄着菊花，口中一边念着唐人的诗句，日子过得惬意无比。

这五盆秋菊颜色各不相同，有黄有蓝有绿，这大半年来跟着杨勋游学以来，良墨也是鲜少见到这样金贵的菊花了。

台阶上摆着秋菊，正主却瞧也不瞧一眼，闭门在屋里苦读书籍。

良墨躺在椅子上晒着太阳，不禁觉得自家少爷也是可怜的很，从小就被夫人关在屋子里，找了一群夫子先生教书，五岁就开始读书一直读到十八岁，没有哪一年停下来过。

现在出门游学上京赶考了，也这样自觉地看书，实在是让他忍不住敬佩感慨。良墨也不是不爱书，可他只喜欢一些唐诗宋词，至于其他的经史便是一概不感兴趣了。

他正躺着，见杨勋手里拿着一卷书从屋里走了出来，忙起了身来，见他一脸兴奋的模样，不禁有些疑惑：“少爷，你这是在书里找到颜如玉黄金屋了？兴奋成这样？”

杨勋拿着书敲了敲他的脑袋，笑角带着几分笑意：“好啊，这几日让你过自在了，连你家少爷都敢调侃？”

“嘻嘻，不敢。”

杨勋凑近了几步，将手里的书，塞给良墨手里：“这书你是从哪里买的？”

这是一本小说，是他买来自己看的，却不想顺手给和其他书放一起了，这会给自家公子翻到了：“这书就在那北街的书局里买的呢，老板说是卖的很好，我才买来打算看看。”

“良墨，你还记得宁采臣吗？”

“他……不是已经在兰若寺里被……，公子我们也去找过他，可是连个人影都没有。”良墨至今还记得那日去找那宁公子的情形，整个寺庙没有半分人迹，被一层又一层的落叶遮盖。不管是燕赤霞还是宁采臣皆没了踪迹，在他看来那宁公子只怕是在当晚就被那里的女鬼们给吃了，连渣滓都不剩。

“你手上拿着的这本书是宁采臣写的，他应该还在郭北县，我得去找他。”

杨勋进了里屋，唤了丫鬟小环，准备换起衣服来，良墨跟了进来。

“少爷是要准备去接济他吗？”

良墨倒是会揣摩他的心思，此番将他的想法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

杨勋整理着衣襟，想了想：“倒也算不上接济，他如此才华洋溢，不如叫他来做我叔父的门客，一来给了他入仕的门径，我们也算有恩与他，以后他若是腾达了，起码也有这么个昔日的恩情在，在朝中也算是我们的势力；二来也算是为叔父招揽了人才，叔父知道我为他着想，他会很高兴的。”

他说了很世俗的话给良墨听，可其实他的出发点很简单，他只想改变宁采臣的境遇，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人整日窝在破屋子里写小说度日他觉得很可惜。

只是他也清楚他这样简单直率的想法，他的身边是无人认同的。

“少爷想的很好，那我也去准备准备，找顶娇子去。”

“还轿子？”杨勋忙把他给拉回来了，“不过是去趟书局，还弄轿子不是浪费时间么？”

……

阳光悠悠，上午的时光总是很适合看书写字，更适合晒太阳，尤其是秋季的太阳，暖暖的晒在身上，是再享受不过的了。

宁采臣晒着太阳，揉了揉方才连续写了近一个半时辰字的肩膀和手腕，摸了摸腰间的锦囊，不多时，她又重新回了屋子，继续坐下来用功。

他的晚间时光分给了一半给小倩，所以白天的他要更加努力才是。

这几天，她都陪着小倩带着步寒棠在郭北县四周散步，也变相的等于是在锻炼身体了。

只是随后的三天里她们也没再遇见林韵了，不知道林韵藏在了郭北县的哪里。

那日被吸了阳气的四个男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就好像凭空蒸发了一般，整个郭北县城没有任何动静，外表看来平静如水，也没有任何人谈及此事。就仿佛多一人少一人也无所谓。

当他写完了十几张纸页后，门框被轻轻敲了敲，宁采臣心中有些疑惑，这王大娘子怎么这回这么懂礼貌了。

大门打开，却是许久未见的杨勋，他这回倒是与她印象里的模样颇有些不同。

此时的他身穿一件玄青色织锦缎劲装，腰间绑着一根栗色银丝暗纹腰带，一块白玉镶金的玉佩垂着璎珞，坠在腰间，衬着这一米八几的个子，颇有几分玉树临风的意味来，着实称得上是一表人材风流倜傥。

人靠衣装马靠鞍，杨勋这次打扮的这样华美，直让宁采臣看愣了几秒。

“宁兄？魂归也。”杨勋嘴角带着笑意，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想不到些许日子不见，杨兄越发俊美了。”宁采臣多瞧了一眼他身上的衣服，不禁深深感慨着，以前她一直以为古代人个个都穿的和那些汉服圈里的人一样华丽。直到后来到了这个真正的古代才见识到了普通大众的衣着。

一般人家的衣服皆是粗布麻质，工艺简陋，线只要稍粗一点衣服就像性感丝袜一样成了洞洞装，来回裹个好几层才能不走光；至于衣服的长度，往往上衣的衣摆能够遮到了膝盖就是很不错的了，至于路边的乞丐大多都是裸露上半身的，光着一双小腿，衣衫褴褛。

“是被我的俊朗惊艳到了？哈哈哈。”杨勋拍了拍他的肩头，进了屋。

杨勋身后跟来了良墨以及四五个家仆，除了良墨跟进来了，其他几人也不进屋，就在门外站着守候着。

进了屋子，宁采臣便将那一方八仙桌整理了一下，腾了个位置出来，端来了一小盆柿子来做招待，这是她酒去涩做好的脆柿。

聊了一会家常寒暄了几句，杨勋便道明了来意：“宁兄才华横溢，又是中过了举人的，小说固然写的好，可写小说只会白白浪费了这般好才华，何不考取功名一展抱负，未来也可以光耀门楣。”

杨勋对宁采臣的认知还处于她失忆的那一阶段，那时候宁采臣算是相当的“胸无大志”了。

“杨兄说的是，其实我也想通了，士大夫学以天下为己任，读书自然为的便是报效国家，这些日子在下也正为春试做准备。”

杨勋见他这么快“幡然醒悟”了，不禁颇有些欣慰：“实不相瞒我叔父乃浙江巡抚是朝廷二品，若不先在我叔父门下做一食客，也算是有一个门径，日后考取功名，在朝为官时，也不会被随便任以闲职小官，打发了事。”

他的建议确实是很不错，只是他为何要帮她？为她做到这个份上？

“杨兄如此为小弟着想，小弟感激不尽，杨兄有什么要求吗？只要在下可以承诺的，在下一定会答应杨兄。”宁采臣接受了他抛出的橄榄枝，同时也给了他一个承诺，她不想欠人情。

“什么要求我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干脆以后再说好了。以后我要是想到了就告诉你便是。”

两人又聊了些其他无关紧要的事情，杨勋随即便拉着宁采臣一起出去客栈里用些午饭。

随后的几日里宁采臣便在郭北县太爷的府衙里见过了杨勋的叔父杨灵尘。

杨灵尘与杨勋面容的有些相似，年约五旬，目光如炬，与他对视时，宁采臣便总觉得自己已经被他看透了洞穿了一般。常驻官场的人精神面貌果真是与一般人不同，宁采臣也见过不少五十六十的人，那些人往往目光浑浊，甚至迟缓凝滞。

虽说是当门客，目前在这郭北县却是没有什么事情要他去做，只等着到时候回了杭州府衙。

匆匆见了浙江巡抚一面，随后宁采臣便又继续回了自己租房苦读，一连三日，皆是如此，随后在第四日的上午杨勋却是再次登门拜访。

门外站立的他身形依旧挺拔，衣着依旧光鲜讲究，唯独眼底的青色和面容上的憔悴十分明显。

“杨兄，才三日不见，你看起来憔悴了许多？”

杨勋揉了揉眼睛，坐在了桌子旁，苦笑道：“我已经连续三天三夜没有合眼睡觉了。”

“你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良墨你说吧，我都不想回忆。”

良墨一边将新酒烫上，一边讲述起原由来，话语带了几分明显的颤抖：“那日晚上，我按照惯例给公子研墨，公子说要开窗，我就顺手把窗户开开；公子喜欢的书桌靠在窗户边上，说是看书看累了，正好可以欣赏月景；我把窗户打开后，你猜怎么着，一个穿着白衣的女人由远及近的就……就这么飘到了窗户边上，直愣愣的盯着……”

“现在想来，虽然那女人长得好看……”良墨顿了顿，咽了咽口水，“可是她终究还是女鬼，总归是吓人的很，又离得这样近，我觉得我魂都快给她吓没了。所幸的是女鬼也没有做什么，就这么盯着我家公子看了一眼，说了句‘不是他’，就飘走了。”

听着良墨这番描述，宁采臣抿了抿唇，如果不出所料这女鬼应该是林韵没错了，这几天一直不见她，原来是已经开始在县城的中心地带游荡了。

“既然她飘走了，你们怎么还三天没睡觉？”

“不不，第二天那女鬼又出现了，这次她一直在院子里游荡，第三天也是如此；早上我们又去了一趟兰若寺，打算去找那燕赤霞帮忙避邪，却仍旧是没有找到；现下只得来找你问问；不知道宁公子可知燕赤霞去往了何处？”

“燕赤霞是个隐士高人，我与他分别时，他并没有告诉我他要去往什么地方。”宁采臣顿了顿，“虽然我不知道燕赤霞去了哪里，不过他教过我一点如何应对妖邪的办法，会画一点简单的避邪符咒，也许我能够帮上一点忙。”

杨勋见她这样说，当即双手握住了她的右手，激动的无以言表：“宁兄竟有这般好本事，快快快，事不宜迟，宁兄今晚便在府中将那符咒画上，将那些避邪所用的办法都给那女鬼用上。”

杨勋手掌宽大硬实，读书人的手虽不似庄稼汉那般粗糙，却也是男人的手，骨节宽大，握上了宁采臣的手时，他便觉得这手有些柔软了些，下意识的捏了捏。

宁采臣没想到这位杨兄不仅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还捏了起来，不禁绷紧了头皮，将手缩了回来。

杨勋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本是一时激动的无意之举，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捏了起来。

一些纨绔子弟不学无术好男风，也不是秘辛。杨勋怕被她误会自己好男风，忙夸赞解释道：“宁兄这手是怎么养的，竟是这般光滑柔软，想我每天也不做什么粗活，手掌却仍是粗壮的很。”

这个时代的文人大夫虽不似魏晋那般面上敷粉，不似宋朝那般头戴鲜花，却也在审美上倾向于文雅秀致，眼下杨勋这翻话便是十足的夸赞，听起来就好像在求取护手经验一般。

可这夸赞倒是叫她有些心虚，头皮仍是绷紧了谦虚道：“哪里有，可能是最近光吃不走动，长出了不少肥肉罢了。”

宁采臣信口将这事翻篇，两人又聊了一会，时至中午，两人用过便饭，随后宁采臣便跟着杨勋一起骑着高头大马去了知县府衙。

府衙颇大，从大门进入经过办公事的地方，再向前走上近几十来米，才到了后院，后院有三栋宅院，如今巡抚来了，便住在了正中间的一栋，知县及其夫人住在了左手边的一栋，右边的则是杨勋住的地方。

三间宅邸皆有道路树木相隔，院子前的右侧则是一个带有假山池塘秋千架的园艺小花园，小花园面积不大不小，以她的步伐预计可以在花园里走个三两分钟。

这仅仅是个知县的宅邸，便如此讲究，不知道那些高官子弟的家宅是何等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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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35.县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