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在作弊!”
“堂堂颂风阁,难道也行这等龌龊之事?”
猜疑声中,不少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文广源。
文广源当然不会承认,“此事与我无关。”
颂风阁背后的东家又不姓文,他完全可以撇清干系。只是如此精巧的机关设置,一个乡野村姑是怎么知道的?那人不是说此签筒精巧绝伦,世间无几人知吗?
出了这样的事,阁中的管事不得不露面。不等管事问清缘由。那取签筒兼放签的人突然跪在地上不停磕头,说此事是他做的。
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起因是他的姐姐,他的姐姐也是皇帝在民间看中的女人之一。他憎恨思妃,他认为如果不是思妃太过得宠,皇帝就不会冷落别人,他姐姐就不会在宫里郁郁而终。
有人指责他,有人同情他。他很快被带下去,一场插曲平息。不少人以为隐素会揪着此事不放,没想到她看上去完全不在意。
“其实想要公平公正并不难。”她朝赵熹和柳夫子行礼,完全避过了顾大学士。顾大学士面色更加难看,他觉得自己真不应该答应来作什么评定人。
一个民间流传的曲子,哪里值当如此小题大做。更何况众目睽睽之下出了这样的事,让他觉得平白失了自己的体面和身份。
这位傅姑娘好生不知所谓,居然敢对他不敬。乡野出来的村姑到底没什么教养,真不知赵熹和柳太傅两人为何会另眼相看,还自降身份掺和一脚。
“傅姑娘,你可有什么好法子?”有人问。
隐素提议众人在表演之前将自己的曲谱写好同时展示,期间不能更改。这个提议最是公平不过,没有人提出反对。
文广源看似洗清了嫌疑,可他心里已经没了底。若是按照隐素的法子,他就不能做任何手脚。他的后背全是冷汗,抱着一丝希望朝人群看去,没有人与他眼神对视。
曲谱同时一出,孰高孰低立见分晓。
不用比,所有人都能看出来,隐素的曲谱一骑绝尘。当她抱着奚琴拨动琴弦时,那时而出云时而入海最终归于沉寂的琴声经久不散。
一曲终了,仿若走完跌宕起伏的一生。
文广源的谱子也很难得,若没有隐素的珠玉在前,必会被评定为最佳。然而没有比较就没有差距,因为差距太大,隐素的曲子一出,再无人敢质疑不服。
“你师父是谁?”柳夫子喃喃相问。
“我师父法号无名。”
“无名,无名…”
柳夫子突然惊起,目光直直地盯着隐素头上的一根发簪。那发簪通体乌黑,最是寻常的含苞莲头样式。所有人都看到他几乎是踉跄着朝隐素走去,颤着声音问他能不能借簪子一看。
隐素将簪子取下,“这是我师父唯一的身外之物,他留给了我。”
柳夫子无比虔诚地接过簪子,然后他不知动了哪里,那簪子的莲头缓缓旋开,不多时便是一朵盛开的莲花。
乌黑的莲花,黯然无华,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柳夫子已是老泪纵横,痴痴地看着手中的簪子。
此簪名无华,乃景帝亲手雕刻设计,以作生辰之礼送给当时的相国曾凡。
当时君臣多少佳话,堪比高山流水伯牙子期。曾凡精通音律,琴技之高震古烁今。景帝心烦或是政务不决时都会让他弹奏一曲,二人在琴声中不知决定过多少国策佳政,时至今日依旧广为流传。
后来景帝驾崩,宏帝即位,曾凡请辞。任凭宏帝如何挽留,他去意坚决,出京时只身一人,既不许府中仆从跟随,也没有携带任何的凡尘俗物,唯带走了这支乌木簪。
时隔多年,柳夫子没想到还能再见到这支簪子。
曾凡正是他的老师。
当日在崇学院听到那首《故人》时他就应该想到,那样难得一回闻的曲子,除了他的恩师还有谁能作得出来。
在场众人皆不认识无华,但不少人听过曾相国和景帝的佳话。所以当柳夫子旋开簪子的机关时,空气似乎突然静止。
“那簪子是不是无华?”
“是无华,是无华!”
“傅姑娘的师父难道是曾相国?”
那一双双不敢置信的眼睛,那一声声不可思议的惊呼,齐齐看向隐素。
隐素听着那此起彼伏的惊呼,感受着无数的目光。仿佛又看到了青山隐隐,还有那入定的老僧人。
有风自山林起,有鸟鸣忽地婉转动听。一老一少从朝升到日落,从春花到秋实,从酷夏到寒冬。斗转星移时光变迁,天光剪影日复一日。
老僧人怜爱地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女童,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说着什么。女童眼神发滞一脸懵懂,虽听不懂却听得十分认真。
“为师教你的东西你记下就是,日后等你清明了,你自然知道该怎么用。”
小女孩重重点头,双手从老僧人手中接过一支漆黑的木簪。明明是另一个人的过往,隐素却觉得老僧人的话好像是对她说的。
她眸中已有泪光,眼眶泛着红。
“傅姑娘,你师父是不是曾相国?”有人激动大声相问。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法号无名。”
“一定是的,一定是的,无华之主,除了曾相国还能有谁?”
文广源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凉透了,如果他早知道一个乡野村姑的师父是曾相国,借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冒名顶替。
无数双鄙夷的目光看着他,他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栽了。他还想再垂死挣扎,说那簪子或许是傅姑娘捡的或是怎么得来的。
只是还不等他张嘴,柳夫子的一声“小师妹”横空出世,不仅惊呆了众人,也让隐素吃了一大惊。
“小师妹,我是你大师兄啊!”
大什么大?
大…大师兄!
隐素傻眼,这位柳夫子可是太傅,瞧年纪比她爹还大,竟然说是她大师兄。更让她回不过神的是,赵熹也跟着热泪盈眶地上前叫了她一声小师妹。
“小师妹,我是你二师兄。”
二…二师兄!
“恭喜柳太傅赵山长,喜得小师妹。”
一道爽朗的笑声从人群外传来,随着柳夫子和赵熹他们跪地高呼万岁,整个颂风阁很快跪了一片。
皇帝一身常服,锦衣玉冠好比一个世家老爷。他身边跟着一个貌美的女子,媚骨玉肌风情万种,正是傅丝丝。
“好一个人生得意须尽欢,曲好名字也好,相国之才世无第二,想不到朕还能得知他的消息,还能耳闻他的遗作之音。”
身为一个处处留情的风流皇帝,自然是有些本事的,琴棋书画必是样样精通,且还极喜风雅之事,更爱凑热闹和出风头。
早在京中流传此事时,他就知道了。
今日微服出宫,果然没让他失望。方才听得那样的曲子,此时他是龙颜大悦,看向傅丝丝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情意绵绵。
“你这侄女倒是好造化,竟然会是曾相国的关门弟子。”
傅丝丝媚眼如丝,不着痕迹地嗔了自家侄女一眼。
“她就是个傻的,天天被人欺负。别人都欺到她头上,不仅想踩她一个偷窃之名,还想抢了她师父的心血。她还傻乎乎地向别人证明,也幸亏她没有辱没她师父的英名,否则以后怎么向她师父交待。”
傅丝丝音色娇媚,像缠丝的糖,哪怕是生气骂人都透着一股子媚态。这又嗔又怒的一通贬低自家侄女,听在皇帝的耳中就是小女人在撒娇。
隐素的骨头都酥了,紧着小脸不让自己破功。
“曲陵文家?”皇帝眯了眯眼,凌厉地看向文广源。“此等欺世盗名之辈,来人哪!给朕拉出去,革去他的功名送回文家。传朕口谕,从今往后凡文家学子,三代不能入科举!”
文广源一下子瘫倒在地。
他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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